属于女孩的哭声从远方不间断的传入少年的耳中,少年咂咂嘴,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那颗圆圆的果实——灵果,图秋雅给他的。
少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很香,于是又忍不住咬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吃得只剩果核。
少年将果核随手往后扔去,也没管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只是在两三个呼吸间,他的右边肩膀被狠狠地杵了一下。
少年本可以凭他的感知力躲开,但在听清楚来的是谁后就放松了,是位老朋友。
“阿黄啊,谁又惹你生气啦……呃……”少年笑眯眯地看过去,当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尴尬地眨了眨眼。
一只拥有着紫色瞳孔的铭山鹿站在他的身边,漂亮的鹿角上卡着一颗被吃得只剩核的灵果,其角度之准,其力度之牢,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哈哈,哈哈,我马上取下来。”少年一脸讨好地凑过去,将果核从这只铭山鹿的鹿角上取了下来:“好了,好了,您又恢复了您英俊潇洒的身姿。”
被少年称为阿黄的铭山鹿偏了偏头,斜着眼睛看向少年,仿佛露出了一脸鄙夷。
“你是来找我的吗?知道我每次从那边出来,都会经过这里?”少年始终笑嘻嘻的,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就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一样。
阿黄用鼻子发出了一声轻哼,将四肢弯曲下来,并用鹿角指了指自己的背。
少年会意,嘴角牵出柔和的弧度,走过去,躺在铭山鹿的背上,轻轻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好一会儿,少年的声音渐弱。陷入沉睡前,他低喃了几个字:“如果没有你们……”便再没了声。
阿黄却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如婴儿的轻叹,将鼻子凑过去,蹭了蹭少年的手。
她的苏醒是因为这个少年,如果没有他,她还不知道会强制沉睡多久。
应该是在六年前,这个少年满脸是血地闯入了她沉睡的山洞,晕倒在一只雌鹿的尸体边,而他脸上的鲜血顺着松软的土壤往下流,非常巧地滴在了封印她的琥珀上,她从未被其他异族用鲜血唤醒过,或者说她没有被任何族群用任何一种方法唤醒过,却偏偏被这个少年解开了沉睡的封印,这大概就是她尊父口中的时机。
之后,灵骨未全的她暂时用那头死去的雌鹿的尸体做掩饰,并通过尊父留给她的龙角改造了这只鹿的外形,开始试着照顾这个昏迷的少年,可惜她虽然沉睡了近万年,从阅历上说却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幼灵,连自己都可能不太照顾得好,何况是眼前这个异性异族?
幸好,第二天,这个少年就醒了,他把她当成了救命恩灵,跟她说了很多话,她便知道了他是因为跑去淬炼魂体才把自己弄得七窍流血晕死过去。
少年说他的师父不让他去,他便偷偷地去。他还说他这个便宜师父想收他为徒想了好久,之前他不肯,因为他父亲就是很厉害的驱魔师,他想跟着父亲学本事。
可弟弟出生后,父母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以前父母会把好的都留给他,弟弟出生后就要什么都让给弟弟,再后来父母开始频繁地责骂他,甚至责打他,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即使是这样,他也没答应他师父。
直到他父亲再也不教他任何东西后,他才认了这个便宜师父。
他说他师父对他很好,虽然也严格,也会批评他,但他感受得到他师父对他的关心,这种关心是他很久没得到过的,所以他不想让他师父担心。但他也想变得更好,最好是能成为双淬者,开始真正的修炼。
结果,连续两年都没成功。
她认真地听着少年的絮絮叨叨,感受着久违的生命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沉睡前有笑有泪的孩提时光。
之后,她就跟着少年去了很多地方,少年每次见到自己都会很惊讶,大概在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跟着他。
她自己也在想,是啊,为什么?
大概是自己缺乏安全感,而这个少年唤醒了自己,又对自己有着满满的善意,便本能地去追逐这份安全感——当然,她也有想将这少年踢飞再也不去找他的时候,比如,这少年给她取名为“阿黄”的时候。
于是,她看到了少年这几年的变化,那个曾经会委屈地抱怨着爹娘把爱都给了弟弟的男孩,变成了不再计较爹娘的爱给了谁,用笑容伪装一切的少年。
在驱魔方面,他拥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也有超出常人的狠劲,只是,她偶尔也会怀念当年那个会毫不保留地展示自己脆弱的男孩,那才是真实的。
昏暗的空间内,少年在压抑中醒来,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处空茫茫一片,只看得见自己。
少年一点也不惊讶,熟门熟路地往前方某处走去。从他有记忆开始,就经常做着类似的梦,他从起初的害怕、不解,到开始探索这个梦境,日渐认为这绝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某种暗示。
所以,每当“梦境”出现,少年都会主动采取行动,争取探索到更多的信息,让自己能够尽早解开这个奇怪的暗示。
前方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少年凑耳听了半晌,仍是听不清楚,也许是梦境的关系,也许是对方刻意为之。
少年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很多画面出现。
最先出现的是一处看不到尽头的山谷,山谷上空云雾环绕,像一些深沉厚重的过往被轻掩一般,完全不是盛辉界才有的景象。
少年置身其中,穿过了很长的一条小道,来到一座恢弘的建筑前,一个大大的“千”字浮现。
少年一直在猜测这个“千”字代表什么,是数量?是代称?又或是一种字谜?
在他能够看到这个“千”字时,他已经有了那个便宜师父。他问师父“千”是什么意思?他师父说了很多种解释:有大魔族中隐魔的数量,有法器的名称,有古老势力巐竞中的一个家族姓氏,有鸿鼎界被一些双淬者用来奠基的心法,也有被双淬者用来修炼的术法等等,听得少年无处分辨哪个才是真正的答案。
奇怪的是,在他将疑惑问出来后,他的这个“梦境”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这个“千”字,以至于探索的进度一直停留在这座恢弘的建筑前。
少年那时候才领悟到,或许不能将梦境的内容说出去。
之后“千”字再出现,少年用手轻轻碰触到这个字的上方,才有了新的进展。
眼前画面转变,是让人觉得眷恋又不敢深陷其中的温馨:一个美丽的母亲亲吻着怀中的孩子,笑容中是隐藏不住的喜爱,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容模糊,却能够感受得到对方同样的欢喜,在这位母亲的另外一边还站着一个俏丽的姑娘,她的表情相对丰富,开心中夹杂着几分好奇,一副想碰奶娃娃又不敢碰的样子。
少年垂下眼眸,缓慢却坚定地继续往前走,这一圈温暖化为涟漪慢慢消散。
接下来便是一幕幕让他在第一次见到时心绪久久无法平静的画面:
一个大魔族挖出了一个人族的心脏。
一个大魔族吸干了一个人族的血。
一个大魔族打碎了一个人族浑身的骨头。
一个大魔族剥下了一个人族的皮。
一个大魔族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一同坠落……
他虽然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大魔族,但他非常坚定地相信那就是大魔族。
这些画面只有真正看到,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残忍和血腥。
少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甩掉那不自觉产生的压抑。
场面再次更换,少年来到一处狭长的溶洞中,明明是梦境,却感受到了沁入皮肤的冰凉。
少年无心欣赏溶洞奇幻的景色,往深处走去,因为他知道在溶洞的深处,有个人在等他。
果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少年来到后转过了身,此人眉眼模糊,头戴银、贝、叶为饰的发冠,耳垂上有奇异的纹路,周身隐隐有着迫人的威压。
少年冲此人挥了挥手:“我来了。”
对方单手一划,在少年面前现出一幅图,图上的内容看上去像是在介绍人族躯体上的经脉分布,但更夺人眼球的,是那些在经脉上面闪烁着的光点。
似乎是穴位,又比穴位数多很多,粗略一扫恐有数万个。
他自己胡乱的起了个名,称之为奇穴。
少年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猜这应是对方想教自己些什么,于是每当看到这张图,他都会努力地去记上面的内容。
这些年下来,已经记得相当牢固。
对方似乎也想考一考少年,偶尔会隐藏一部分内容,让少年用手将之补充完整,每次补充完毕,就是梦境的结束。
而这次,当少年再次将这幅图补充完整后,梦境竟然没有结束。
少年有些开心,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他朝那人走近了几步,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少年又走近了几步,壮着胆子用手推了推对方。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一只手,手心朝上摊开,露出里面的血精。
少年将血精拿起凑近了看,看到里面刻印了两个字——千栩。
“千栩?是你的名字吗?”
对方轻轻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明明眉眼如此模糊,少年却清楚地看到,一滴眼泪从对方的眼中滑落,直直坠入地面。
少年莫名感到一阵窒息。
脚下的地面忽地震动起来,少年的两脚中间迅速裂出了一条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以至于少年来不及反应就已坠落。
“啊——”
少年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这不由让他想起了梦境中,那人的眼泪,也是这般滴落在地。
一阵温暖的触感通过少年的手臂传入全身,让他意识到此刻已经回到现实。
“抱歉,做了个噩梦。”
少年平复好心情,站起身,朝正关切地看着他的铭山鹿笑了笑。
“我没事。”
少年看了看时辰,六星齐聚的景象已经消失,上空有了一丝鱼肚白,差不多又是人族活跃的时刻。
“我打算跟着师父去红递城,听说他在那里建了一处炼骨堂,很多单淬者都在他那儿提升实力。”少年看着铭山鹿,问道:“你跟我一起去吗?”
铭山鹿点点头,幽深的紫眸蕴含着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