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一定要替妾做主啊……”
夏姬又哀嚎道。
“行了,别哭了”,刘彻亲自将她扶起,又被夏姬抱住,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刘彻哪里还舍得将她推开,只得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我悄悄行礼退了出去,见一众人等还候在殿外,遂说道:“今天的宴会就到此为止,上林苑的风景不错,大家自便吧!”又对卫青和张骞道:“你们别走远了,待会儿陛下可能有事要找你们商议。”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作揖应道:“唯!”
辛苦了多少天筹备出来的寿宴,没想到就这样搞砸了,我心里也不舒坦,再加上喝了点儿酒,也没有心思去欣赏风景了,撇开众人,独自回了住处。
前脚刚到寝殿,不多时刘彻也跟了过来,脸色仍旧不好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命人煮了两碗醒酒汤过来,说道:“又不是我犯错,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刘彻开口道:“笑话你也看了,今日之事涉及后宫,你是皇后,你觉得应当作何处置?”
“妾可没看陛下笑话,事情的经过一目了然,陛下自有决断,我没有意见,全听陛下的!”我自顾自地喝着醒酒汤,并不看他。
刘彻捧着醒酒汤:“卫青和张骞都说莫迪不能杀,可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种事,若不杀他,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若是杀了他,就能挽回陛下颜面的话,那陛下就把他杀了吧!”我喝了一口茶汤,又继续道:“杀了乌孙副使,大不了和乌孙打一仗,反正有大汉的铁骑在,咱们也不必怕他。”
他不悦道:“少拿这些话来激我,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了他吗?”
“我可没激你,只怕是某些人受不得人家一哭二闹,非要自找麻烦,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跑我这儿来发牢骚来了。”
他放下茶汤道:“朕不过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罢了,什么时候跟你发牢骚了?”
我横了他一眼,调侃道:“乌孙,颜面和美人,陛下只要舍弃其中一个,另外两个自然就都全了。”
刘彻微微一怔,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又道:“皇后以为应该怎么取舍?”
“军国大计,容不得妾来置喙,陛下还是去找大将军和中郎将商议吧!”饮完茶汤,我又去软榻上歇息:“妾累了,就不送陛下了。”
“子夫,你是越来越狡猾了”,刘彻爽朗一笑,端起茶汤一口饮尽,又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去。
此事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乌孙使者肯定是不能杀的,但此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不只是关系到男人的尊严,更关系着两个大国之间的博弈,怎么处置就全凭刘彻拿捏了。为避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次日我便带着后宫嫔御回了未央宫。
刘彻对莫迪的处置是让他做自己的马奴,给自己牵马、寿诞一过,刘彻又在上林苑举行秋狝,并邀请乌孙使者也来参加。使者出使,往往代表的是本国的尊严,刘彻整天带着莫迪在他们面前招摇,无疑是在打乌孙使者的脸面,毕竟是莫迪有错在先,安多他们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莫迪给刘彻牵了一个多月的马,一直到乌孙使者准备归国,刘彻才免了他的刑罚,而且还做了另外一个让人意外的举动,大大方方地将夏姬赏赐给了莫迪,给自己树立了一个胸怀宽广的大汉天子形象,既保住了自己的颜面,还化解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原本心中还愤愤不平的莫迪,突然抱得美人归,立刻又对刘彻感恩戴德起来。
所谓的恩威并济,莫不如此了,只是可怜了夏姬,在我面前苦苦哀求了多次,却仍旧改不了背井离乡的命运。
乌孙使者走的那天,隆虑公主又出现在了我的椒房殿,说道:“我好不容易送到陛下身边的人,就这么被你打发走了,你这手段真的是让人不得不服啊!”
我在廊下喂着鹦鹉,笑道:“公主这就打算放弃了?”
隆虑公主叹息道:“算了,我本来也没想和你斗,找这两个人,不过就是想在宫里有个得宠的,又能帮我说话的人罢了,顺便也隔应膈应你,谁让你当初不肯帮我呢。”
我逗了一下鹦鹉,并未多作解释,又说道:“当初罚公主去给太后守了两个月的灵,公主也不记恨我了吗?”
“当然恨了”,她看着我,笑道:“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治得了你,我就等着看好了,我就不相信你能一辈子这么顺遂。”
我淡然一笑,没有接话,也许我会有倒霉的一天,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这整件事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刘彻两难的时候,我给了他第三个选择罢了,但刘彻最终决定舍弃夏姬,原因并不在我,而是夏姬自己。
莫迪轻薄于她,虽然是莫迪的错,可她并不是完全无辜的。身为后宫嫔御,理应避嫌,尽量避免与外男接触,她没有做到。乌孙使者远道而来是客不假,可还没有到要她陪客吃酒的地步,明知道莫迪喝多了酒,她就应该拒绝莫迪无礼的要求,她却没有,改不了自己在风月场所的那一套,所以才给了莫迪可乘之机,差点就毁了刘彻的一番心血,这是其一。
其二,莫迪虽然过分了些,可并没有酿成大错,她只顾自己委屈,全然不顾两国建交的大局,一味地要求刘彻严惩使者,刘彻当时或许会因为她的眼泪心软,但待他冷静下来后,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相比之下,刘彻为了大局而舍弃她,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二次出使西域,张骞没能完成让乌孙举国回归故地的使命,却也实实在在地宣扬了大汉国威,加大了汉朝对西域的影响力,也加强了汉朝和西域各国的联系。乌孙未能回归故土,刘彻便在河西浑邪王故地上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以此断绝匈奴与西羌的联系。
……
元鼎二年岁末,中山王刘胜和鲁王刘光的入朝,刘彻将岁末的朝宴设在新落成的柏梁台上,欲与王侯百官一同享受这飘飘欲仙的快感。
柏梁台建在未央宫章城门外,以香柏为梁,故名柏梁。高二十余丈,西临上林苑,登高远眺,云雾缭绕,景致绝佳。
开宴前,我和刘彻先带着中山王和鲁王以及各自家眷参观柏梁台,一路说笑到承露台,忽然听得不远处出来打闹声,众人寻声望去,远远的瞧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人袖手围观。
我心下一沉,不禁看了一眼刘彻,他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显然是已经认出来了,我忙示意黄门赶紧过去制止。
打架的不是别人,正是据儿和中山王的爱子刘屈氂,而一旁围观的人是卫伉,李禹,昌安和鲁王后的族妹,外加他们各自的贴身随从,很快他们也发现了我们,迅速将两个打架的人拉开了,一个个都傻站着看着我们,刘彻阴着脸,快步迎了上去。
几个孩子跪下来给刘彻行礼,刘彻也不叫起,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据儿灰头土脸的跪在最前面,除了身上鬓发有些乱了,其他都还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倔强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跪在据儿后面的刘屈氂,明明要比据儿大三岁,此刻确实鼻青脸肿,涕泗横流,见据儿不说话,他便开口道:“陛下,我方才在此处玩得好好的,太子突然跑过来,二话不说追着我打,还有他们两个!”说着,他的手指向了卫伉和李禹。
刘彻瞪了据儿一眼,又对刘屈氂道:“太子为何要打你?”
刘屈氂道:“是为……”
“你还敢说!”据儿吼道,又扑过去要打他,幸而被身后的李禹一把抱住。
“放肆!”刘彻怒道:“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据儿挣脱李禹,又继续老老实实的跪着,不置一言。
刘胜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作揖道:“陛下息怒,犬子顽劣,想是某些地方得罪了太子,臣在此替他向太子赔罪,回去臣一定好生管教犬子,以后必不再犯。”
原是一些宽慰自谦的话,刘彻听了却愈发火大,死死的盯着据儿道:“说!到底为何打架?”
一向温顺的据儿,今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生起气来和刘彻一样倔,不管刘彻怎么问,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我看着心里着急,生怕刘彻那个暴脾气上来再上去踹他一脚,忙上前道:“陛下,朝宴马上就开始了,陛下不如先带大家入席,这里的事交给妾来处理。”
刘彻看了我一眼,又指着据儿道:“这般不懂规矩,皇后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这几日的节宴也不许他再参加了,让他在家里闭门思过。”
“唯!”我应声,又道:“还请王后和公子一同随我到椒房殿,我请太医替公子医治。”
刘彻点头,又看了据儿一眼,拂袖而去。
目送刘彻离开,我便带着剩下的人回了椒房殿,一面让据儿到院子外头罚站,一面又让太医过来给刘屈氂诊治。
“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皇后还是不要让太子在外头站着了,这天也怪冷的,别给孩子冻坏了!”中山王后窦绾倒是个深明大义的,从进椒房殿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外头的据儿,生怕他有个闪失。
“没事,他身子骨没那么弱”,我微笑道,又问刘屈氂:“今天的事是太子的不对,我替他给你道个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太子为什么要打你?”
刘屈氂低下头去,低声道:“我不知道!”
窦绾拍了他一下道:“你方才不是知道吗?怎么现在又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刘屈氂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刘屈氂是中山王的爱子,却并非她的亲子,与她自然也不算亲近。
窦绾面上有些尴尬,看着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孩子自小脑子就笨,连自己哪里做错都不知道,皇后见谅!”
我打量了刘屈氂一眼,说道:“无妨,他不知道就算了,回头我再问问太子,弄清楚了以后,我让太子亲自过去给你们赔礼道歉。”
窦绾微微笑道:“多谢皇后,道歉就不必了,回头妾也好好管教管教他,敢跟太子打架,他也有不对的地方。”
说话间,有宫人来报说鲁王后请见,我唤人请了她进来。
窦绾原是窦太后的侄孙女,年岁要长我几岁,大抵是因为孩子闹事,她今日显得有些拘谨,相反鲁王后史敏则要年轻许多,出身齐鲁之地,礼仪之乡,举止端庄知性,温婉大气。
见礼后落座,史敏捧着茶水,淡淡笑道:“皇后,阿妍说她知道太子他们为何打架,妾带她来拜见皇后,是想让她当面把话说清楚,别冤枉了好人!”说完,目光往窦绾处瞟了一眼。
“哦?阿妍知道?”我有些诧异,又回头看了一眼刘屈氂,他的头压得更低了。
史敏口中的阿妍名叫史妍,是她的族妹,十三的年纪,长得清秀水灵,落落大方,这次史敏随鲁王入朝,也想是带她到长安来看看,增长见识。
史妍在我面前跪下来磕了个头,不卑不亢地道:“今天下午,妾和昌安公主在花园里给香囊编花绳玩儿,刘公子过来说要跟我们一起,可玩了一会儿,他就说没意思要走,还把我的香囊也拿走了。那香囊本是我要送给昌安公主的礼物,昌安公主便去找他要,他不肯给,昌安公主气不过,把这事儿跟太子说了,再后来,太子就和他打起来了。”
我捧了一杯茶水,静静思量史妍说的话,殿中有些许的宁静,忽听得窦绾对刘屈氂道:“你这孩子也是,说你傻你还真就不聪明,女孩子的香囊是能随便要的吗,还不快还给人家。”
刘屈氂低着头道:“香囊被太子抢走了。”
我放下水杯,唤史妍起身,又吩咐人去把太子叫进来。
在冷风下吹了半天,据儿的脸上已经冻红了,行了礼后,又站着不说话。
我横了他一眼,冷语道:“你先把香囊还给阿妍。”
据儿听话照做,从怀里掏出香囊还给了史妍,又老老实实的回去站着。
“这次是屈氂做得不对!”窦绾连忙起身,拉着刘屈氂到史妍面前,催促道:“赶紧的,给阿妍道歉。”
刘屈氂朝史妍作揖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史妍没有作答,只是起身还礼。
见她们落座,我看了一眼据儿,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冷冷地道:“据儿,你呢?”
据儿犹豫了片刻,最终走到刘屈氂身边,作揖道:“我不该打人,对不起!”
在窦绾的逼迫下,刘屈氂亦起身还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