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找的兽医很快就过来了,查探一番之后,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结果,因为猫已经死了,从症状上来讲是中毒不假,然而,想要查出是为什么中毒,吃什么东西中的毒,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解剖尸体,看腹中都有些什么东西,可这种方法太过残忍,我和诸邑都没有同意,毕竟是养了八年的猫,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
我心中不安,一心想要查清楚是不是丹药的问题,可丹药是刘彻给的,他又极喜欢那些方士,要查那些方士,就必须经过刘彻的同意,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让刘彻出面去查会更稳妥一些。
当天晚上,刘彻照例来椒房殿用膳,又考校了一番孩子们的功课,最后将孩子们都打发走了,单独和我说话。
“怎么样?今天好些了吗?”刘彻牵着我往榻边走去。
我点点头,弯腰将一个长寿纹绣香囊系在他的腰间。
刘彻打量了一眼香囊,笑道:“你新做的?”
“幼蓁做的!”我淡淡地道。
石邑每次送我礼物的时候,都会给刘彻也送一件,同样,她给刘彻送礼物的时候,也会给我送一份。
刘彻叹了口气,拉着我坐下:“我知道,你还在为幼蓁的事难过,可人已经没了,你再怎么伤心都于事无补,别再把自己的身子给哭坏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说道:“陛下,白可死了!”
“谁?”刘彻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可,那只猫喜欢吃丹药的猫!”我解释道。
“哦~”他终于反应过来,说道:“没事,你要喜欢,我再让人抓一只给你接着养。”
“白可是中毒死的!”我继续道。
他微微有些惊讶:“中毒?中什么毒?”
我顿了顿,又道:“没办法查,初步判断是吃丹药导致的中毒。”
他一怔,扶起我道,吃惊道:“应该不会吧?!”
“会不会的,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应该不会”,刘彻摇头:“那丹药我也经常吃,怎么没见着我中毒?!”
我握着他的手道:“猫哪能跟你比呀。”
“肯定不是丹药的问题,没准是吃了别的什么中的毒呢?”刘彻继续否认。
我看着他道:“可诸邑说,这几天她只喂白可吃了丹药,没喂它吃别的。”
“没喂它吃,它自己不会找东西吃啊?”刘彻说着,又揽着我的肩膀:“一只猫而已,别胡思乱想了。”
“不是”,我推开他道:“那丹药幼蓁也吃了。”
刘彻愣了愣,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已经猜到我的意思,所以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有些急了,起身道:“那丹药我吃了,你也吃过了,咱们俩不都好好的么,我怎么可能会把有毒的东西给幼蓁吃。”
“幼蓁前脚没了,后脚白可就死,如果不是丹药的问题,那这事儿也太巧了。”
“你觉得我会去害幼蓁吗?”他不悦道。
“我没有说你”,我也急了,说道:“幼蓁之前不是没有病过,可每次都扛过来了,偏偏这次没有,和之前几次相比,这次就多吃了两颗丹药,再加上白可死前也吃了丹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太医都说了,幼蓁本来就不是个长寿的人,能撑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你总不能指望每次都有奇迹发生吧?!”
“你什么意思?”我生气道:“你是觉得她应该死是吗?”
刘彻亦生气道:“我没有说她应该死,我也不想让她死,可你不能因为一只猫的死,就把幼蓁的死怪在别人头上吧?!”
“我什么时候怪你了?”我起身道:“我就是希望你能去查一下,你能确保那些药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那药没问题!”他斩钉截铁地道:“我让人炼制的药,我自己能不清楚嘛?!”
我被他气到说不出话来,上前猛地推了他一把,本来只是想发泄一下,并没留意到他脚后跟有一个台阶。
刘彻猝不及防,一脚在台阶上踩空,两脚相互一绊,没站稳,结结实实地往地上摔去,四脚朝天地“哎哟”了一声。
我本想伸手去扶,可一想起他固执己见的样子我就来气,也懒得扶了,转身坐回榻上生着闷气。
刘彻这一下摔得有点懵,半晌才回过神来,挣扎着坐起身来,揉着腰道:“你玩儿阴的?”
我当然不会再理他了,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喂,我闪着腰了!”他伸出手来道:“过来扶我一把。”
我不听,不看,自然也不会管他了。
见我不理,他独角戏唱不下去,只好自己起身,到我旁边坐下,推了我一下,说道:“我知道幼蓁没了,你心里难受,容易胡思乱想,可那药真没问题,我都吃了那么多,要真有问题,我还经得起你这一推?”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腰真闪着了?”
“没有,逗你呢!”他拥着我道:“那孩子从小就遭罪,这样去了,没准儿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咱们两个都尽力了,她呢,从小到大也是要什么有什么,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命该如此,咱们就祝福她下辈子平平安安的吧。”
经他一说,我忽然想起,放布鸢的那日,幼蓁看着布鸢时眼神里充满渴望,只有打心里的羡慕,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吧,她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却唯独没有健康,没有了健康,便没有像布鸢那样放飞翱翔的自由。
刘彻对于那些方士的信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然而越是这样,我便越想查,幼蓁的事虽然已经无法挽回了,可丹药刘彻还在吃,不查清楚,我实在不放心让他继续吃下去。
要说服刘彻去查方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必须有证据证明丹药确实有问题,然则这一切都是我的担忧和猜测而已,不能作为实证。于是,我便又让人去寻了小猫过来,不是所有的猫都愿意吃这种丹药的,一连找了数十只,才找出一只勉强能吃丹药的花猫,养在笼子里,不让它吃杂食,每日只用丹药伴着鱼仔给它吃,观察它的生命体征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一连喂了数日,花猫整日不是吃就是睡,除了没有自由,其他一切都好,我心中又有些飘忽不定了,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白可真的是因为吃了别的什么才中毒的?
“姨母!”
殿外传来去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忙起身迎了出去,却见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去病行了礼,说道:“姨母,小姨父病了.”
“病了?”我蹙眉道:“他不是刚去寻幸鼎湖了嘛?”
“就是在鼎湖病的”,去病拉着我道:“咱们边走边说吧,对了,还要把太子带上。”
我忙唤人去找据儿,又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怎么病的?严不严重?”
“姨母,这不好说,舅舅让我来接你们的,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去病不说,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不多问,找了据儿来,又把义妁带上,跟着他一道去了。
外头的车马已经安排好了,去病顶替了车夫,亲自来帮我驾车,马车一路疾驰,直奔鼎湖宫去。
我看着去病这般心急火燎的模样,心下愈发不安,瞥见四下也无外人,又问去病道:“去病,现下也没外人,你告诉姨母,小姨父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不太好”,去病说道:“昨天我们一到鼎湖宫,小姨父刚下车就吐血,晕了过去,太医初步判断说是中毒。”
中毒?我不禁看了义妁一眼,又问道:“中什么毒?”
去病朝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回道:“不知道,太医还没找出来,小姨父一直没醒,舅舅不放心,让我来接你们过去。”
卫青做事一向谨慎,他既让去病来接我,那此事一定非同小可,且还要我带上太子,我看了一眼据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禁将据儿拥进了怀里。
跑了大半日的工夫,到了鼎湖宫时已经天黑,卫青率众臣迎驾,忙领我去延寿殿探望刘彻。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刘彻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双眸紧闭,眼眶沉黑,面色惨白,双颊已经凹陷下去,连嘴唇都是紫红色的,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疼不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一向龙马精神,走路永远都带着风,不管做什么都是激情满满,斗志昂扬的,以前也病过,可那些病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即便是在病中,他也不安分,总要折腾出什么动静才好,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病了。
“皇后”,卫青靠近过来小声说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眼下还有很多事等着您来拿主意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卫青,他身后还站着丞相庄青翟和御史大夫张汤,以及随行的太医令江慎,遂止了泪,又从宫人手中接了帕子,指了指门口,示意有什么话出去说。
才一进偏殿,不等他们说话,我就先开了口:“陛下中的毒还没查到吗?”
太医令江慎作揖道:“启禀中宫,臣从陛下近几日的饮食,香料,以及贴身的饰物中并未发现任何毒物。”
卫青亦道:“陛下这两日也就接触了我们几个臣下,未曾与旁人接触过,一应饮食与平常无异,并未接触过其他的。”
刘彻才刚到鼎湖,根本也来不及接触别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正常的,没有毒物,那这毒物不可能从天而降,心中对丹药的疑心也越来越大。又问江慎道:“陛下现在的状况如何?”
江慎说道:“陛下从昨天吐血之后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不过一天的工夫,眼眶已经发黑,脉象也越来越弱,这毒的毒性不容小觑啊,必须尽快找到解毒之法,再耽搁下去,只怕,只怕……”
他说不出口的话大家都明白,也是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我紧紧抓着采桑,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又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卫青又道:“眼下找不到毒物,很难快速找到解毒之法,江太医提议放血,看能不能血液中找出中的是何毒,只不过此种方式有伤龙体,臣等不敢擅专,还请皇后拿定夺!”
“怎么放血?”我问道。
“在心脏以下三寸,放心头血,心头血离心脏最近,最具毒性,更容易查验。”
心脏以下三寸放血,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心脏,我有些不放心,看向义妁道:“国医以为如何?”
义妁说道:“民间如果有人被蛇虫鼠蚁咬伤,有经验的医者便会以这种方式验毒,不妨一试。”
论医术和经验来讲,身为太医令的江慎自然不差,我看了一眼卫青,见他微微点头,又看了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庄青翟和张汤,二人始终低着头没有任何表示,我一咬牙,对江慎道:“陛下那儿不能再耽搁了,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去准备吧。”
江慎得令退下,我又对他们道:“你们还有何事?”
庄青翟道:“陛下病重,需得安排人告请太庙和南郊,为天子祈福!”
“应该的”,我点头道:“此事就辛苦丞相跑一趟了,不过未免人心不稳,陛下中毒之事还是要保密,对外称病即可,朝中诸事,也还要御史大夫和大将军这几日多多担待。”
“臣遵旨!”卫青,庄青翟,张汤三人作揖,应声退下。
众人纷纷退下,殿中只留下我和义妁,我再次将我的困惑,向义妁吐露出来:“国医觉着,陛下中毒一事会不会和丹药有关?”
义妁想了许久,说道:“中宫如若有此困惑,臣愿替中宫跑一趟。”
我点头,握着她的手道:“我会派人协助你,须得尽快找出陛下所中的毒物,陛下时日无多了。”
义妁应允,又道:“臣还有一件小事想请中宫帮忙,臣在宫外有一个朋友,她曾寻访天下,见多识广,臣想请她入宫,一同协助臣。”
我自然答应,忙吩咐去病带着义妁连夜赶去接人。
当天夜里,江慎在刘彻身上取了一次心头血,大约有小半碗之多,血液呈紫红色,我看了甚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