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和李姬,田姬还有盖姬带着几个孩子到刘彻新修的昆明池游玩,卫长公主和石邑公主也一起随行。
昆明池原是刘彻修来训练水军的,但风景也不错,除了上林苑绝美的自然风光,池的东西两岸分别立有牵牛和织女的石像,池中有一座岛屿,岛上建有豫章台和凌波殿,还雕刻着一尊长三丈的巨型石鲸。
池中栖有一艘龙首船,张凤盖,建华旗,威武不凡,乘船去往池中岛屿,吹着柔软的春风,欣赏沿途的风景,有宫女泛舟,作濯歌,杂以鼓吹,又别是一般趣味。
“啧啧啧”,立在船头看着眼前的风景,卫长公主感叹道:“这要论起玩儿来,世上还真没人能比得上阿翁,这么大的池子,又是训练水军,又是泛舟游湖的,他这完全是两不耽误啊。”
她这是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看见岸上那一排排正在操练的水军,我还真以为,刘彻修这么大的池子是用来玩的,我笑道:“该办正事儿的时候办正事儿,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你阿翁说了,这叫劳逸结合。”
卫长公主挽着我的手,调侃道:“这点子也就阿翁能想的出来,换谁能想的到啊,阿母你说说,他在这里泛舟游湖,歌舞乐之的,那边儿还有心思训练吗?!”
“连你阿翁也打趣,没规矩!”我拍着她的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忽感觉到船体一阵晃动,我不禁扶了卫长公主一把,还没等缓过神来,就听得一阵大叫:“快来人呀,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呼喊间,还有孩子的哭声传来。
我心中一惊,拉着卫长公主就往楼下跑去,楼下的船尾已经被人围了一圈,隐约看着几个内侍和水军正往水里跳去。
“是谁落水了?”我急忙问道。
众人回身,纷纷让出一条道儿来,只见诸邑吓得大哭:“是二姐……”
“什么?!”心下一沉,我忙不迭的往船边跑去,却被李姬和田姬拉住。
李姬说道:“中宫莫慌,已经有水军下去救!”
被田姬紧紧抱住,我挣了半天也挣不来,只是急得不停的大喊:“幼蓁,幼蓁……”一旁的歆瑶也吓得蜷缩在盖姬的怀里泪流满面。
身后的卫长公主也回过神来,也跟着我一起大喊石邑的名字,又催促身旁的侍从道:“你们会水的都赶紧下去救人啊,要是救不上来,我要你们都给我妹妹偿命。”
几个侍从吓得跪了一地:“卫长公主饶命,奴婢们都不会水啊。”
“一群饭桶!”卫长公主骂道。
我无心理会他们,焦急地等了片刻,很快就有人喊道:“救起来了,救起来了。”
几个跪着的内侍纷纷过去帮衬,众人合力将石邑捞了上来。
“幼蓁!”我惊叫着朝她跑了过去,顾不得她浑身湿透,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阿母在,没事了!”
石邑处在半昏迷的状态,时不时地往外面吐水,却已经没有了意识。
李姬吩咐道:“快,调头回去,宣太医!”
“中宫不可如此!”救石邑上来的水军缓过劲来,忙凑过来道:“快让公主平躺下来,须得把腹中的水都吐出来才好。”
我吓得不知所措,忙将石邑交给她,说道:“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他没有应我的话,一面让石邑平躺,一面用双手按压石邑的腹部,石邑又断断续续地吐了不少水,呛了一下后,石邑这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我松了口气,又过去抱着她颤抖的身躯:“阿母在,好孩子,别怕!”
“阿母!”她显然也受了惊吓,蜷缩在我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卫长公主解下了披风盖在石邑身上,提醒道:“阿母,外面风大,快让幼蓁进去吧。”
我点点头,又示意那个水军将石邑抱进船舱。宫人们纷纷拿来热水和衣裳,服侍她沐浴更衣,帮她驱寒。虽是暮春的天气,但春水依旧是冷的,平常人尚且经不住这样在水里泡,何况是幼蓁,她的身体一向不好。
经过这一番惊吓,缓过神来的石邑,已经没什么精气神,勉强喝了半碗驱寒的热汤以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安顿好石邑后,我这才出来向众人发问,一向温和的我,今日头一次对众人发了脾气:“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看着,她为什么还会落水?”
众人一股脑儿地跪了下来,无人敢说话。
一直趴在卫长公主怀里,哭得伤心欲绝的诸邑跪着爬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腿道:“阿母,是我不好,是我害得二姐姐掉下去的,都是我。”
如此,石邑的乳母才敢说话:“方才,诸邑公主说要看池中的游鱼,傅母们怎么劝她都不听,还拉着昌安公主一起往船边上去,石邑公主怕她们掉下去,便训斥了诸邑两句,诸邑公主生气便推了石邑公主一把,刚好船又晃了一下,石邑公主没站稳所以才掉了下去。”
“你—!!!”我听着心下来气,伸手便要打。
“阿母!”卫长公主忙上前来拦着我道:“阿母,不能打啊!”
另一边的田姬已经将诸邑拉走,紧紧护在怀里,说道:“皇后息怒,小孩子不懂事,不是故意将公主推下水的。”
我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尽量让自己的火气降下来,又问道:“这船刚才为何会晃?”
李姬忙道:“回皇后,掌舵的说方才转弯的时候转得有些急了,所以船身才会不稳。”
“转得有些急了?”我呵斥道:“他是第一次掌舵吗?!”
舱中无人敢再说话,只有两个孩子惊魂未定地哭声。
一度沉寂过后,我也渐渐冷静下来,又道:“船还有多久能靠岸?”
李姬又颔首道:“快的话,约莫小半个时辰!”
因是短暂的游玩,所以船上并未带随行的太医,也没有驱寒的汤药,只有一些热汤果腹,我不大放心,只得命人加快速度,赶紧靠岸找太医来诊治。
当日夜里,石邑就开始发烧,几个太医诊治了一夜,一直次日清晨,烧终于退了,可人却一直迷迷糊糊的,没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就连汤药也喂不进去。
我心知这是引发了石邑的宿疾,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又打发人将此事告知刘彻,让他把萧寿成和义妁一并带过来,刘彻照例还带来了巫者。
只要有义妁在,我便能安心,所以我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义妁身上,可是义妁、太医连着巫医轮番医治了几日后,石邑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看着躺在榻上已经虚弱无力的孩子,我心焦不已。
“阿母!”石邑虚弱地抓着我的手道:“你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
我将她的手贴在脸上,笑道:“阿母知道幼蓁是最坚强的,以前那么多次都挺过来了,现在这次也一样可以的,对不对?”
她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意,又道:“阿母,我想吃你做的红枣粥。”
“好,阿母去给你做”,我将她的手塞进被褥里,哄道:“等阿母一会儿!”
转身的那一刻,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我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要吃东西,可这两日,她若真能吃下东西,便不会如此了。
果不其然,一碗红枣粥,她吃了一小半都不到,又全都吐了出来,折腾了半天,最后含着泪道:“阿母,对不起……”
我扶她躺下,安慰道:“没事,国医说你是受了凉,伤了脾胃,所以才吃不下东西,病也会好得慢一些,不过国医她们现在正在想办法,你阿翁也在想办法,咱们再努力坚持一下,不要放弃,好不好?”
石邑点头,又笑了起来。
我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又帮她把被褥盖好,说道:“你先睡会儿,阿母陪着你,等会儿醒了,你想吃什么,阿母给你做。”
她拽着我的手,闭上眼睛,又渐渐沉睡过去。
我在旁边陪着她,看着她的睡颜,像极了小时候她趴在我身上睡觉的样子,因为多病,她的性子温和安静,也最为懂事,除了生病的时候,很少会让我们操心,哪怕是生病难受,她也是努力撑着,能不让我们担心便不让我们担心。
“子夫”,刘彻匆匆进了殿来,手机还拿着一个漆盒。
我瞧着石邑睡得安稳,忙示意刘彻小点声音,起身拉他去了殿外。
“你看看这个!”刘彻将手上漆盒递给我。
漆盒里是几颗药丸,看形状大小,倒是与李少君给我吃的丹药差不多,可是李少君已经羽化登仙多年,他的徒弟文成将军李少翁去年也因为欺君被刘彻诛杀。我狐疑道:“这丹药是哪里来的?”
刘彻道:“李少君留给我的秘方,我找人炼出来的。”
“陛下是想给幼蓁服用?”我又问道。
刘彻拿了一颗丹药出来,说道:“李少君说了,这丹药有治病救人,延年益寿的功效,你和我之前都吃过了,确实还不错,我觉得可以给幼蓁试一下。”
我合上盖子,有些犹豫,说道:“是药三分毒,还是别乱吃了吧,万一这丹药不对幼蓁的病症呢?”
“那也没关系啊,即便不能治病,当做补药补补身子也可以啊”,刘彻说着,将手上那颗塞进嘴里吃了,又道:“秘方我也带着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义妁来看看。”
刘彻闲时便会把这些丹药当零食吃,从没出过什么岔子,而且平日里他的精神头总是很好,甚少生病,有时候就算生病,也很快就好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这丹药的缘故,不敢贸然给幼蓁吃,便召了义妁和几个太医过来,一起研究这丹药的秘方。
四个人,研究了大半天,查了一堆书籍档案,终于在日落之前给了我们答案,义妁道:“这丹药的配方,都是用极其珍贵的药材制成,且这些药材在中原少有,大多都来自西域,臣等一一查过皆是精益进补之药,且从秘方的用材,用量以及制作方式上也进行过探讨,都恰到好处,可以让石邑公主试一试,不过臣建议,石邑公主体虚,一次不宜吃太多,半颗就好。”
有了义妁这话,我便放心了,忙让人将丹药碾成小块,又去看石邑,她已经醒了,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好孩子,你阿翁想到法子了!”我难掩兴奋,扶她坐起来道:“你还记不记得阿母以前生病,有个叫李少君的神仙给阿母吃过一种丹药?”
石邑点了点头,说道:“李少君不是已经仙逝了吗?”
“他登仙之前,把制作丹药的秘方留给了你阿翁,阿翁已经让人炼制出来了”,我让宫人把碾好的丹药拿来,又道:“阿母已经让国医瞧过了,国医说可以试一试,或许对你的病有帮助!”
石邑将信将疑地看着了刘彻一眼。
刘彻也跟着道:“相信阿翁,你阿母之前就是吃的这个药病才好的,你放心吧。”
“谢谢阿翁”,石邑笑了笑,伸手去拿那丹药,有些犹豫。
我示意刘彻去拿水来,又道:“阿母知道,大了你咽不下去,所以让人碾成小块了,你慢慢来,有些苦,你忍一下。”
石邑将丹药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模样叫人心疼,尽管她极力忍着,可我能感觉出来,于她而言,这药是极难下咽的。勉强吃了一小块,刘彻便将手里的水递了过去,石邑才喝下,立刻就将嘴捂住,侧身呕了几下,却逼着自己没将药吐了出来。待缓过劲儿来,她又接着去吃下一块。
我看着鼻子发酸,却又不想在她面前落泪,她已经这么努力了,我是她的母亲,须得比她更坚强才行。
就这样逼着自己吃了三小块,她摇头道:“阿母,我吃不下了!”
三小块加起来还不到小半颗,我心中不禁暗骂李少君,为何要将丹药做那么大,真的很碍事儿。将剩下的丹药递给刘彻,又宽慰道:“好,今天就先吃这么多,剩下的,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
“你看你还想吃什么,阿翁找人去给你做!”刘彻又道。
石邑想了想,说道:“我想吃牛乳酥和蜜饯梅子。”
牛乳酥和蜜饯梅子是长安城尚冠里里面的一家饼店的特色糕点,元光二年,我和刘彻去南山上祭拜父母那次,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长安街上逛了逛,刘彻就带我们去了这家饼店,两个小家伙最喜欢的便是这家饼店的牛乳酥和蜜饯梅子,后来刘彻每次出宫,有空就会给她们带一点回来,我有时候也会带他们出宫去吃,再后来,她们长大了,时不时地自己偷跑出宫去吃。
“好,阿翁这就让人去给你买”,刘彻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又道:“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阿翁带你去吃更多好吃的!”
“还有什么好吃的?”石邑好奇道。
“不告诉你”,刘彻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眨了下眼睛道:“想吃的话,就快点好起来。”
石邑又笑着点头。
服下丹药的次日,石邑慢慢能进些吃食了,我见丹药有些效果,便又喂她吃了两日,精神头也越来越好了。
以前刘彻总说李少君是羽化成仙,去了仙界了,我原是不大信的,但当看到石邑吃了这些丹药不过几日病就有了起色以后,我居然也开始相信了,李少君确实是通了仙了,所以才会炼制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