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六年的这一仗,虽然也是一场胜仗,但打的并不顺利,因为翕侯赵信投降匈奴,致使右将军苏建所部兵败,整支军队全军覆没,只有苏建一人逃回,为这场战争蒙上了一层阴影。卫青的军功不多,刘彻虽然没有进行爵位上的封赏,但也赏赐了他一千金,作为军功表彰。
按军法,苏建全军覆没理应斩首,但卫青认为苏建以数千人和匈奴上万人进行较量,奋战到最后不剩一兵一卒,他也没有投降,独自逃回,不当斩,便将其带回来交由刘彻处置。刘彻亦念其忠心,让苏建家人以钱赎死,贬为庶人。
而此战最大的亮点就是出人意料的打出了一个霍去病,以票姚校尉的身份,率领八百轻骑深入匈奴数百里,斩获匈奴两千余人,其中包括相国、当户等高级官员,同时也斩杀了单于的祖父辈籍若侯产,并且俘虏了单于的叔父罗姑比,功冠全军,获封冠军侯。
照例在椒房殿设家宴庆功,霍去病在席上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他是如何带领八百骑把匈奴打得屁滚尿流的,又是如何让匈奴单于的叔父跪在地上喊他祖父的等等,哄得刘彻手舞足蹈,七荤八素,当场拍着胸脯保证下次出征就让他当将军。
战场上的细节,除了惊险和刺激,大概也就只有血腥了,我听的只觉得怕,也不想饶了他们的兴致,想起我答应过去病要给他准备庆功酒,便拉着平阳公主一同往酒窖去,去取自己新酿的蒲桃酒。
我走了不过片刻工夫,待回来时,席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霍去病已然不见了踪影。
“你终于回来了”,刘彻一脸尴尬地拉着我坐下。
我打量着席下,众人都边吃边聊,有说有笑的,只有刘彻,脸红到脖子根上了,一脸茫然,问道:“发生什么了?”
石邑笑道:“阿母,阿翁方才想给阿姐和去病哥哥赐婚。”
“要嫁你嫁,我不嫁,要嫁我也嫁给曹哥哥!”卫长公主斩钉截铁地道,而她身边的九儿也已经离席。
才入罪的一口蒲桃酒,险些喷出来,匆匆忙忙地咽了下去,还是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回头看一眼刘彻,他不由自主的把脸偏了过去,不好意思看我,再看其他人,除了二姐脸色不大好看外,其他人都心照不宣的各自吃着饭,并不多话。
我放下耳杯,缓缓道:“没人逼你嫁,你阿翁和你们说着玩的,不必当真。”
“对!”刘彻赔着笑脸道:“朕就是说说而已,别当真,不能当真。”
我白了刘彻一眼,举杯笑道:“大家快尝尝我新酿的蒲桃酒吧,秘方还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听说西域那边儿的人,都兴喝这个。”
平阳公主亦举杯附和:“我们大家就用这杯酒一起祝贺大将军和冠军侯。”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话题再一次回到了正轨上。
那日庆功宴后,刘彻留宿椒房殿,紧抓着席上那尴尬的一幕不放,埋怨道:“你也是,令仪和襄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要知道这事不就没刚才那事儿了吗。”
“你还说,你一高兴起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给令仪指婚这么大的事,你跟我说一声了吗?”我心有不忿,每次打完胜仗,他总要给我搞点事情出来。
刘彻嘟囔道:“我还不以为那去病也是你的外甥,把令仪指给他,你肯定会同意的嘛,谁知道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瞪着他道:“令仪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不管指给谁,你是不是都应该提前跟我说一下?”
“行行行,我错了还不行嘛!”刘彻服软,尴尬道:“我也是太喜欢去病了,刚才在席上正高兴呢,二姨姐突然跟我说去病到了年纪,该定亲了,我问她,有没有看好的姑娘,她说没有,想请我赐婚,我当时就想这么好一孩子,肯定不能便宜了外人呀,就跟她说列侯尚主,令仪和去病郎才女貌,正好合适,就给她们赐婚,二姨姐听了还挺高兴的,可没想到几个孩子却急了……”
果然又是二姐的主意,我有些无语,心知他是好心办了坏事,看他这样,我也不好再生气,又说道:“你那么忙,所以我也没拿女儿家的那点事儿烦你,再说了,自打襄儿从平阳回来以后,令仪隔三岔五地就往宫外跑,我还以为你能看出来呢。”
我越说,他脸越红,说道:“我还以为她出宫是去找去病呢,平常看他俩打打闹闹的,我以为她喜欢去病。”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去病和令仪两个人的个性,让他们俩在一起,还不把家给你拆了,亏你想的出来。”
“唉,搞不懂,真搞不懂”,刘彻摇头,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都捅破了,赐婚就赐婚呗,反正令仪也不小了。”
刘彻沉思了片刻,道:“襄儿也不错,可是和去病比还是差了点儿。”
“你觉得好的,别人不一定觉得好,你没看见,你那个宝贝女儿是非襄儿不嫁吗?”我见时候不早,忙唤人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
“唉,女大不中留哦~”刘彻无奈,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幼蓁不是还没定亲么,要不咱们把幼蓁许给去病吧。”
“别别别”,我帮他褪去外衣道:“就去病那个不管不顾的个性,幼蓁可经不起他折腾,你行行好吧,再说了幼蓁那么个病弱的身子,我还想再多留她几年呢!”
“行,行,都听你的”,刘彻感叹道:“不过可惜了,像去病这么好的女婿,只能便宜别人家的孩子了。”
经刘彻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了九儿,她和去病两个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明明比令仪还大几岁,至今还不肯成婚,也不知道她和去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失神间,刘彻突然一把将我抱住,说道:“子夫,有你真好。”
“少肉麻了”我拍了一下他的胸口,笑道:“行了,明儿个还要犒赏三军呢,早些休息吧。”
“你跟我一起”,他低下头来,欲要吻我。
我拦着他道:“不行呢,你今天这么一闹,你的宝贝女儿心里指不定要怎么想呢,我去看看她,你先睡吧。”
“好吧”,刘彻将我松开道:“那你跟她好好说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点头,扶他上了榻,待他睡着了,我才离开。
次日,刘彻便下诏给卫长公主和曹襄赐婚,婚期定在了岁末,与此同时,刘彻欲在城南建一座豪华宅院犒劳去病,被去病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由拒绝,刘彻对他愈发的赞不绝口。
得空的时候,我将霍去病召来椒房殿,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和你舅舅一样,满心满意的就是想打匈奴,可你也老大不小了,真要等到匈奴灭了你再成家,你阿母还不得急死啊?”
“我没说我不成家啊,我只是说不要那座宅子,我在舅舅家住的挺好的,有吃有喝的,没事还能跟舅舅切磋两下,他又不赶我走,我要那宅子做甚?”霍去病亦嬉皮笑脸地道:“不过,如果小姨父要是非得给的话也行,等我把匈奴灭了,我就到那个宅子里,舒舒服服地养老去。”
“你才几岁啊就想着养老?”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又道:“你既然不是不想成家,那你和九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他又道:“那就得看她了,她只要愿意嫁,我随时都可以娶啊。”
“她为什么不愿意嫁啊?”我好奇道。
他耸了耸肩:“这你就得去问我阿母了。”
“是你阿母不同意?”我心下困惑,皱眉道:“她为什么不同意?”
“你还是去问她吧。”去病又道:“不过姨母,我阿母那边,你要是劝的动,你就帮我劝劝,你要是劝不动,那你就帮我带句话给她,除了九儿以外,我谁都不娶,她要是不同意,那我这辈子就不成家了,我说到做到。”
“你好好跟你阿母说话!”我嗔他道。
他撅了撅嘴,说道:“你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呀,营里还有好多事呢!”
我挥手,又道“跟你舅舅说一声,让他这两天抽空到我这里来一趟!”说话间霍去病就不见了踪影。
二姐不同意去病和九儿的婚事,我想了一宿都没相通到底是为什么,第二天一亮,我便又让人去请了二姐进宫。
我拉着她一起给令仪绣嫁妆,边绣边道:“以前总想着孩子们还小,现在转眼就要出嫁了,唉!”
二姐帮我配着绣线,说道:“这曹襄不是你选的吗,出嫁了也还是在长安,又不会走远,你叹什么气啊。”
“我是感觉他们都长大了,以后都要有各自的家了”,我暗暗打量了少儿一眼,又道:“要说,你们家去病比令仪还要大几岁呢,你怎么打算的啊?”
见我提及,她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你那不是还有一个嘛!”
我诧异道:“你是说幼蓁啊?”
她点头:“让她嫁我们去病,不亏吧?!”
我立刻摇头,说道:“你可别打她主意,她身子不好,我想再多留几年呢。”
“没关系,去病等得!”她眉眼一挑,又继续去挑绣线。
我道:“等什么等啊,那九儿不是挺好的嘛,现成的子妇,你干吗不要?”
她恍然大悟道:“你说的对哦,我那个继子陈兴,人品相貌都还不错,我也觉得与九儿挺般配的,现成的子妇……”
“你疯了!”我打断她,又道:“去病和九儿的事,你不是不知道,你干嘛不同意?九儿到底哪里不好?”
“我没有说她不好呀”,二姐皱眉道:“她好那是她的事,难道就因为她好,我们去病就非得娶她啊?”
我有些无语,放下手头的针线,顿了顿,又道:“那你说,你想要去病娶个什么样的?”
“公主”她丝毫没有避讳:“我的病,只有公主才能配的上!”
我劝解道:“列侯尚主,理所应当,可现在没有适龄的公主可以许给去病,再说了,娶个公主回家供着,这又有什么好呢?”
二姐不以为意:“幼蓁不就是吗,就算没有合适的公主,那起码也得是个翁主吧,我就不信整个大汉朝还没有一个适龄的翁主可以许配给去病的。”
我知道她爱慕虚荣,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么执着的地步,被她气到无话,沉默了许久,说道:“你就是这么跟去病说的?”
“我跟他说过呀,他不同意。”
“他会同意才怪!”我忍不住嗔她,又道:“那去病和九儿他们两个是有感情的,你为什么非要这种棒打鸳鸯的事儿呢?”
“我和陈掌也有感情,可结果呢,还不是凑合着过,有感情顶个屁用!”少儿说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那只能怪你自己,这山望着那山高,怪不着别人!”我嘲讽道:“你之前还说要嫁给苏建呢,现在呢?”
二姐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扔下绣线道:“那是我命不好……”
“你知足吧二姐”,我很无语道:“你的命要不好,指不定现在在哪儿伺候人呢,还能有现在这样?”
“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让去病娶个好一点儿,不能娶个孤女!”
我心中万分惊讶,说道:“九儿可是咱们养大的,怎么就是孤女了?去病还说了,他只娶九儿,你要不同意,他就一辈子不成家。”
“那就让他别成家好了!”二姐气极,扔了绣线,气冲冲给出了殿去。
我知道我跟她说不通了,也懒得再去跟她纠结,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心绪,又继续去绣嫁妆。
因为二姐不同意。去病和九儿的婚事只能暂时搁置了,显然这对去病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他和九儿都住在舅舅家,该怎么还怎么,全然不理会少儿。
我惦念着卫青替卫长公主受二十军棍一事,便让去病唤卫青来椒房殿,又着义妁去给他瞧伤,他推脱了好几遍,但最终拗不过我的死缠烂打,同意让义妁给他看病。
他们看病,自然是要避开围观的人的,我心中估摸着卫青应该是受了伤了,否则他不会多番推脱,在外头焦急地等着。
本来还笑盈盈的义妁,给卫青看完诊后出来,脸上的笑意就没了,我见了愈发心焦,说道:“侍医,他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义妁看了卫青一眼,犹豫了半天,说道:“大将军此前在战场上受过伤,内伤并未完全康复,加上这几年的奔波操劳,病情有加重的迹象,恕臣之言,短期内大将军都不宜再出征了。”
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了卫青许久,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几年前,龙城那一战”,卫青说着,又过来安慰我道:“没事,伤得不重。”
“所以你一直瞒着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