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的话,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偌大寂静的包厢内。
张海安骤变的脸色犹如墙上暗沉发白的石灰,眉眼间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刚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此时全都偃旗息鼓。
这场暗含火药味的博弈,因为这瓶来路不明的酒,似有扭转。
南婳俨然还在状况之外,看向桌上这瓶红酒,眼神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经理口中那位送酒的先生是谁,也不知道这瓶酒到底意味着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这瓶酒的出现,张海安的气焰收敛,跟刚才判若两人,眼底流露出的惶恐不像是装的。
张海安松开紧扣南婳手腕的手,神情复杂的看她一眼,眉间拧起的褶皱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南婳竟然跟梁家的人有关系?
贾总监一时没发现这瓶酒的特殊之处,见张海安面如菜色,愁眉不展的样子,不解地问:“张总,您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瓶红酒嘛。”
这瓶酒的确价值不菲,罕见且珍贵,想来送酒的那位身份尊贵,一定来头不小。
贾总监刚一开腔,张海安心烦气躁地打断:“闭嘴,你别说话!”
而面对酒店经理时,他又低了低头,换了副嘴脸,试探般询问:“那位先生个,就在隔壁?”
经理挂着那张标志性的职业笑脸,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张先生,有劳您跟我走一趟。”
一听经理邀请他去一趟隔壁,张海安面露难色,眉头拧得更紧。
目送张经理跟那位经理离开,包厢内只留下南婳和贾总监两人。
贾总监先是一头雾水,随即拍下红酒的照片,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到飞起,很快,和张海安的脸色如出一辙,随即起身,也去了隔壁。
南婳原本是要走的,当目睹张海安和贾帆一前一后神色惊慌的离开,还有眼前这瓶未开封的红酒,这似乎成了困扰在她心头的谜团。
隔壁那位差人送酒的先生,出现得恰到好处,像是一直等待着为她破局。
还说,她的天赋,远比这瓶酒要珍贵。
静默片刻,南婳还是选择留下。
对于这瓶酒,南婳显然有些孤陋寡闻,网上搜索才知道,这瓶酒的价格竟高达七位数。
她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并未发现自己相识的人中,有谁有能力买得起这样一瓶红酒。
而下一秒,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某人那张熟悉清隽的面庞。
“梁闻序”三个字宛若一道惊雷,在南婳平静如死水般的心底轰然炸开。
真的是他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南婳神情微怔,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呼吸连着心跳一起乱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让她敢这么确定,隔壁那位一定是他?
突然间的盲目,南婳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牵了牵唇角,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南婳一直记得,那天梁闻序打来的那通电话。
他说,等她想清楚,他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他希望她想清楚什么?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豪华包间,此时寂静冷清,深色大理石圆桌中央的微型景观,依旧流水潺潺,葱茏的假山被氧气泵滚出的水雾幽幽萦绕。
南婳坐在椅子上,身形未动,望着眼前圆桌上的山珍佳肴出神,“梁闻序”三个字冒出来后,她的心绪就已经不再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海安和贾帆再也没有回来,南婳紧绷的脊背微微松弛,庆幸的同时,心情也在未知的等待中浮浮沉沉。
她的脑袋沮丧地耷拉下,一时犹豫不定,该不该主动去隔壁,向那位先生道谢。
对方出现的很及时,为她摆平了一场闹剧般的纷争。
可一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梁闻序,南婳的心思却没有了先前面对他时的坦然和纯粹,竟生出一丝胆怯。
下一秒,包厢的门被外面的侍从轻轻推开,听闻身后清浅的脚步声,南婳握紧手机,回头。
门外身姿挺拔的男人步履从容,纤尘不染的皮鞋走过深棕色的地毯,那张英俊端方的脸,让人过目难忘,南婳再熟悉不过。
梁闻序偏爱黑色衬衫,裁剪精良,质地考究,在莹白吊灯下衬得肩线笔直利落,骨骼料峭,整个人的气场清冷淡漠,让人不敢靠近。
唯独那双望向南婳,温润含笑的眼,让他有了些许温度。
两人视线相撞,梁闻序的目光温和而克制,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痕:“我以为再见面,还要等很久。”
男人的语气却并不意外。
南婳起身,轻轻颔首:“梁先生。”
两人站得不远,依稀能嗅到对方身上那丝干净清冽的雪松香,浅浅的氲开,连同空气里原有的苦涩烟草味都淡了些。
梁闻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五官深邃的面容被温暖的灯光晕染,缓缓勾了勾唇,轻笑:“不是说好,叫我梁闻序?”
两人的关系说深也不深,说浅,却比陌生人要亲近,而且总是在她最为难时出现。
不同于南婳刻意保持的礼貌和疏离,梁闻序的态度还和那晚一同用餐时一样,温和从容。
连同那晚分别时的暧昧,也重现,分毫不减,像清晨的雾霭沾了碎金般的晨光浮动在两人之间。
南婳的脸颊微微发烫,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眼,心虚地不敢停留,只一眼便匆匆垂落:“刚才那位经理说隔壁有位先生,没想到是你。”
梁闻序淡淡“嗯”了声,眼底的笑意和温和有所收敛,幽深的目光轻描淡写扫过包厢,最终落在大理石圆桌那杯红酒上。
紫红色的液体中,静静躺着一张断成两截,已经毁坏的房卡。
想起刚才张海安诚惶诚恐的解释,还有卑躬屈膝的道歉,梁闻序压低了眉骨,神情静默了一瞬。
他对这个姓张的略有耳闻,最擅长潜规则,顶着制作人的身份,利用钱权,做过的腌臜事不少,即便面前的女孩不说,梁闻序也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梁闻序不急不缓端起桌上那杯红酒,清隽的眉眼间喜怒难辨:“张海安人不行,跟他谈合作,容易吃亏。”
今天也是凑巧,梁闻序知道南婳在这,所以多留了个心思,倒是没想到,她今天来见的人是张海安。
注意到面前的男人正垂眸盯着酒杯中的房卡,漆黑的瞳仁沉静如深潭,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不用她多说,便能知晓刚才这里发生的闹剧。
南婳缓缓呼吸,纤长的眼睫轻颤,心想,要是有个地方能把她藏起来就好了。
因为这张房卡,好像就在这一刻,她先前在梁闻序面前表现出的理智和自尊,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容不得她有任何遮掩。
心底的旷野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只剩被大火肆意燃烧后的贫瘠。
南婳低头,阖下眼帘,不敢去看梁闻序现在正用怎样的眼神看她。
那股被人玩弄于指掌中的无力和屈辱感,快要压弯南婳挺直的脊背,她艰难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声线沙哑,为自己苍白的辩解:“约我的人是侨亚的音乐总监.....没想到张海安也会来。”
如果知道张海安是侨亚的股东之一,南婳不会投稿,也不会带着渺茫的希望赶过来,自取其辱。
梁闻序静静地听她讲,眉间轻蹙的褶皱却没有因女孩的解释而舒展,他垂眸凝视着她,温和的目光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
包厢的门敞开着,裹挟着夜晚凉意的过堂风涌进来,吹动女孩垂落在胸前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她纤直瓷白的肩颈。
南婳的语气渐渐弱下去,不等梁闻序开口,她的眉眼认真,充满感激:“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虽然不知道梁闻序怎么会在这,又那么及时出现,但如果没有他,今晚的局面,只会比先前的那次饭局,更加糟糕。
女孩的声音很轻很淡,没什么大的波动,有股子压抑的平静。
“没什么好谢的。”梁闻序掀起眼帘看着她,长睫敛下的瞳仁黑亮深邃:“南婳,我不喜欢看你为难。”
南婳眼神微怔,呼吸骤然间全乱了,胸腔似被一道翻滚的巨浪吞没,久久不能平复。
梁闻序骨节明晰的手不急不缓地放下那杯红酒,继而抬眸,对上女孩清澈的眼,喉间溢出的声线温和从容:“你想寻求帮助,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南婳安静地伫立在原地,似被男人幽深静默的眼神牢牢地困住,无处可逃。
胸腔里那颗心脏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怎么也按不住,砰砰直撞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