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军装就能说明身份,但是段煨仍旧暗自吃惊,原本以为眼前之人不过是王闹闹与盖勋勾连交通的信使,却想不到竟是王闹闹亲至长安,更加想不到的是,那个传说中的王闹闹竟然会如此年轻。
王闹闹可不是来装牛叉的,启动自来熟模式,笑的像菊花一样,亲热地说道:“段将军,闹儿对您可是仰慕已久,久仰大名啊。早就想去拜会您了,可是军务缠身,一直不得空闲。今天能在盖府君这里相见,总算是让闹儿得偿所愿,也算是咱们兄弟的缘分到了。”
让你得偿所愿,好收拾我么?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另外,你跟谁称兄道弟呢?就你这个岁数,给我当儿子,我都嫌你嫩!
所以,王闹闹自以为可爱而不失热切的一番忽悠,完全没有得到段煨的好感,冷冷地说道:“王将军好胆色,竟敢单枪匹马来长安,某家佩服啊!”
呃……王闹闹一愣神,有种热脸贴着冷屁股的“赶脚”,随即说道:“段将军有所不知,其实我这个人很胆小,半夜上茅房都得喊个人陪着。好在这长安也是咱们大汉的长安,不算别人的地方,加之闹儿对段将军仰慕心切,所以就来了。”
“哦?这么说来,王将军上长安,也是有人陪着,以壮胆色喽?”
“对呀!”
段煨暗忖:到底是毛嫩,两句话就能套出你的底儿,到时候再想法怎么收拾你。哪曾想,王闹闹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段煨闪着脑袋瓤儿。
“我敢来长安,不就是因为有段将军陪着,给我壮胆儿嘛!”
段煨哭笑不得,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啊,想不到能得王将军信重至斯,段某深感荣幸啊!”
王闹闹忽然一脸真诚地说:“我信……我信段都护为国戍边,远赴西域,兢兢业业几十年,大小征战无数场;我信段君侯平西羌,灭东羌,与敌厮杀两百次,至死不忘报国心;我信段家一门忠烈,历代功勋;我信将军志向高洁,心怀忠贞!”
王闹闹所说的“段都护”便是段会宗,曾经两任西域都护,四度出使乌孙,多次平定叛乱,甚至代表朝廷敉平乌孙,册立其君。而“段君侯”则是段颎,段纪明,历任护羌校尉、并州刺史、破羌将军等职,先后与羌作战一两百次,以功封侯,与皇甫规、张奂并称“凉州三明”。
段会宗属于前人先辈,早已谢世,此时说来只有一片追思,而段颎虽然也已死了十多年了,但是对段煨可谓影响颇深。别看两人相差几十岁,但是属于同族兄弟,都是明字辈。起初段煨能够步入仕途,未必会有段颎的刻意拂照,但是后来段颎入朝,依附宦官,阳球收拾王甫的时候,受到牵连,在狱中饮鸩而亡,整个段家都备受打压,段煨自然也不例外。就是因此,当董卓崛起,收服周边之时,段煨才无力相抗,半是被迫,半是无奈地成了董卓的部属。
被王闹闹提起的人和事,难免使段煨一番感慨,半生不得志,忠臣难效忠。然而,段煨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几句马屁就能晕头么?所以,语气讥讽地问:“不知王将军从何处看出老夫志向高洁,心怀忠贞?”
王闹闹蛋定地说道:“刚才段将军说我汉正军自出征以来,对西凉旧将多有屠戮,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真正被我汉正军剿灭的,只有牛辅所属,李傕一部。段将军可知为何?”
段煨疑惑地说:“还请王将军明言。”
王闹闹立刻气愤地拍着几案说道:“李傕不肯接受朝廷改编,企图返回西凉……倒也罢了。可是他临行之前,在安邑大肆劫掠,屠戮百姓!段将军,你说他李傕该不该杀?”
“该杀!”
段煨还没说话,盖勋却先咆哮起来,吹胡子瞪眼地怒喝道:“这哪里还是朝廷命官?简直就是乱世恶贼!”
董卓的部下都是个什么德行,段煨知道的最清楚,所以王闹闹有此一说,段煨倒是深信不疑。
只听王闹闹又说:“然而段将军所作所为,世人有目共睹。军纪严明,从不欺压百姓,驻守华阴,使民屯田自救。”
这也是实话,相比起“他们”,段煨的部队还算规规矩矩,当然了,“从不”这个词,可能有一点点夸大。既便如此,也足以使段煨自傲,终于开始觉得,王闹闹这个人儿虽然年轻,但是中肯厚道,说的都是大实话呀!
“哎呀,王将军谬赞,煨也只是恪守本心罢了。”
王闹闹自斟自饮了一杯,又胡吹大气地说:“不瞒段将军,此次离京,闹儿就想着,这个段忠明,名气这么大,到底有何本事?回头遇上了,非要试试他的手段不可!”
段煨刚刚暖和一点的脸色立刻又冷下来,心里话说,方才觉得你娃还不错,转脸就想跟我炸毛是吧?
“但是!”
王闹闹看了看段煨,又看了看盖勋,神神秘秘地问:“两位知道陛下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盖勋此刻已经成了捧场的,闻言,立刻配合着问:“陛下如何说呀?”
“陛下说……“
王闹闹咳嗽一下,假装自己就是刘汉少似的,又道:“闹儿啊,段忠明是你的前辈,你自该向他学习。但是,你知道该向他学习什么吗?”
段煨惊诧地问:“陛下也知道卑职了?”
王闹闹想了想,回道:“应该知道吧,否则又怎么用将军来说教于我?”
盖勋不客气地说:“唉,忠明休要插言,先听听陛下怎么说。”
段煨被训斥,非但不生气,还连连点头,有请王闹闹继续发言。
于是,王闹闹接着忽悠:“当时我就想啊,咱们都是做武将的,见了面儿自然要抻量抻量,马上见高低,手下论输赢。但是陛下说,此乃大谬!”
王闹闹不慌不忙地咂一口小酒,此时已不需盖勋捧场,段煨急忙催促道:“陛下又如何说?”
“陛下说,这世上没有不输的武人,更没有常胜的将军,但是,却有忠义千秋!段忠明先被族亲所累,后被董卓欺压,经磨砺而不改其志,历崎岖而不忘本心!这……才是你王闹闹最应该学习的地方!”
没能挤出眼泪,段煨只好摆出一副要哭的模样,竟然拱手朝着洛阳方向遥拜,唏嘘说道:“陛下知煨之苦也!”
盖勋端着酒杯,感触地说:“陛下圣明,去浊还清,使忠臣得见天日,义士得力以效。忠明啊,前途看好,当浮一大白。”
段煨连忙举杯,欢喜地说道:“盛饮,盛饮!”
然而干了一杯过后,王闹闹神色凝重,似是犹豫不决,段煨疑惑地问:“王将军可还有何话说?不妨直言。”
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王闹闹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段将军了。我得着消息,陛下可能要诏段将军还京,与您一同诏回的还有皇甫将军。听说,皇甫将军还京,要出任军府左统一职。”
盖勋好奇地问道:“何为军府左统?”
“大概相当于从前的骠骑将军吧。”
王闹闹混不在意地又说:“陛下登基之后,改了不少旧制,如今是三府一院,军府、御府、相府和政议院。哎哟,空的位置老多了,反正我出京之时,陛下连御府总理都还没有呢。这一回弘农杨氏算是捞着了,杨彪出任相府首相!你们都知道袁家的袁本初吧?现在人家可是政议院议长了!比老太傅还受宠信……”
这会儿王闹闹说的啥,段煨基本没听见。先前皇甫嵩奉命平叛,领的是左将军之职,此次还京,如果这个左统相当于骠骑将军,那就是属于升官。然后段煨就等着王闹闹说自己会升啥官,可是这娃白活了一大通,就是不说了。
段煨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不知王将军可有听闻,陛下会安排煨就任何职?”
单说好事不行,容易让人起疑,单说坏事也不行,容易把人吓跑喽。所以,忽悠之道在于高高低低,有起有伏,真真假假,有堵有舒,能让人哭哭笑笑,也能让人笑笑哭哭,最后脑袋一懵圈,跟着就走了。都说马均是刘汉少的大徒弟,或许,其实,可能……王闹闹才是尽得刘汉少真传的那一位。
夸也夸了,捧也捧了,是时候该让段煨揪心一小下下了,只见王闹闹面露难色地说:“这个我还真没得着信,只是私下听到一些风闻。陛下知将军的忠义与才能,原本有意让将军出任右统,但是其他将领多有不服,意见很大,说您只是一个中郎将,又没有什么功绩,甚至还算是董卓旧部。我估摸着,等您还京之后,还要经过一番考量,陛下给您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以闭众人之口,才好再给您安排官职。否则的话,随随便便给您封个团长、旅长的,那是埋没人才,陛下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王闹闹好像解释烦了似的,一摘军帽,挠着头皮,又说道:“哎呀,二位知道现在京师是个什么局面么?陛下刚刚登基,推行新制新政,留的位置多,而真正有才能的人少,前段时间不是还下了一个招贤令嘛。说白了,现在就是谁去的早,给谁安排的早。”
这话在理,陛下就是再爱才心切,也不能为了一个段忠明而与群臣反目。段煨频频点头,自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便在此时,忽然下人来报,有传诏天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