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赞道,“林姑娘画的真好~”,
他是个粗人,就是想说出花来,肚子里也没好词~
他有些后悔平日为什么不多读点诗词,不然此刻也能说出来显摆一下。
程德青诗画俱佳,刘晏绘画绝顶,他只有拳脚不错。他想着,自己之所以能和他们混到一起,纯粹靠打群架,为人义气而他们又瞧得上罢了。
往日不觉什么,瞧着自己也算个翩翩佳公子,那倚画楼的头牌艺妓,唱作俱佳,只爱慕程德青而瞧不上他,他也没觉得什么,人人各有所爱,女人嘛,你来我往才是风流韵事,剃头挑子一头热那是没脸;舔着脸强抢一段露水情缘,那就是下九流的事情。
可见这林姑娘,见她第一眼就入了心,虽然颠沛流离饱受屈辱,但她安定了下来,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这通身的气派就怎么也掩不住了。
明知道这林姑娘心里有了意中人,章修林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林婉婉轻轻扫看了一眼章修林,垂眸笑道,“章公子过奖了,我也是雕虫小技~”,说完捧了茶请章修林坐下。
章修林也不敢直视林婉婉,将油纸包着,用棉线捆扎的一包书放到桌上,叫柳婆子用了剪子绞开,林婉婉挑了一本《尔雅》,坐到另一边翻阅起来。
烛光下,章修林就见她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纤纤玉指葱段一般,抚在泛黄的书页上,一缕长发从耳边垂到胸前,恍如月中嫦娥,不食人间烟火。
章修林喉咙发干,不敢多瞧,揭开茶盏囫囵连茶叶都吃下肚去了……
回过神来,就听林婉婉轻柔的说道,“章公子,不知程公子可有信传来?”
章修林听了程德青心里就泛酸,那家伙都已经娇妻在怀了,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为何不早早叫他来做,说不定……
章修林冷静了一下,转头就对上林婉婉清凌凌的眼睛,那双眼睛含情带水,似有魔力,章修林迷幻道,“白日我们一同进学,他说安远侯世子还没回来,不过听上京的百姓传言,安远侯世子领兵作战,击退了犬戎部落的偷袭,想必不日也快回来了。”
听说安远侯府正在和福宁县主议婚。
章修林抿着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林婉婉听了,那双眼睛亮了一下,犹如火星一般,又慢慢的黯然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只听得院子里鸟叫,似乎还有寒风的呜咽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柳婆子的脚步声。
片刻后,林婉婉强颜欢笑,盈盈一拜,柔声道,“谢谢章公子了,若没有你们,我此刻已是乱葬岗上的亡魂,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章修林站起来,两眼盯着林婉婉手边的书,低声道,“不必客气,你且安心住下,最好不要出门,过了这段时间,我带你去见程兄。”
说完径自走出房间,林婉婉又是一拜,送他到门口,便轻轻的关上门。
章修林站在门外停住脚步,冬日的寒气包裹过来,他的心里却火热的,
安远侯世子和福宁县主成婚,你不如就嫁给我吧。
又转头看了她门上映出的明黄的烛影,然后心又慢慢的冷下来,他无官无职,混世泥胚一个,他何德何能,能娶这样的一位才情斐然字字珠玑的大家闺秀。
今日正是约定的日子,申时,程老太爷带着大管家,坐着马车出门了。
宴会的地点是县衙后街的逸仙楼,王家的产业,此刻正是上客的时候,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掌柜的站在后院门口,正谄媚的迎了人入门,回头见到程老太爷和程家大管家,就像川剧变脸一般,撕下假笑的那张面皮,换了张尖酸刻薄的面皮。
“呦,这不是程老太爷吗,这都几年不见程老爷来我们楼坐坐了,我们楼这个大师傅手艺可是钱塘第一呢,全钱塘的人没有不夸赞的~今日来了,可要好好品尝一番,开开眼呀~”
大管家也皮笑肉不笑,“哎,开眼的事多了,论第一,钱塘人就没有不知道程记聚芳斋的了,我们得了《钱塘第一味》的牌匾的时候,这逸仙楼地上还是荒草呢~ ”
那尖嘴猴腮的掌柜的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换了僵尸一般白惨惨的面皮来,“九号包间,慢走不送~”
大管家也不废话,和那掌柜的拱手做礼,径自上楼了。
那尖嘴猴腮的掌柜对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猖狂个什么劲儿,就是想来我们这楼,我还瞧不上呢!”
程敬泽走到包间,说是包间,就是富贵人家的一个客堂,一个大的会客室此时已经坐了一半人,李家老太爷已经到来,还有宝盛钱庄的老板,张记米行的老板,还有第一楼的东家等
程敬泽一一打了招呼,找了位子坐下了,人陆陆续续的来了,程敬泽扫了几眼,钱塘县有名的富户基本都到了。
茶水喝了一壶过后,这董如赞和章县令才姗姗来迟,王家老太爷腆着肚子跟在后面,众人忙起身行礼,章县令笑着和大家介绍。
“诸位,这是州府董大人的公子,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也是董公子想要见见大家。”
说完,董如赞笑着对大家说,“我来的时日短,不曾见过诸位每一个人,今日相聚,大家多喝点,不要嫌我多事。”
众人都道,哪里哪里,公子客气,能和公子同饮,实乃三生有幸……
程敬泽嘴角含笑,瞧了王老太爷那个热络劲,不觉齿冷,又看一圈众人,见人人争先恐后,巴结谄媚那董如赞,不由心生怜悯。
倒是都想攀个大树求个庇护,却不知早已落入别人兜里,等着敲骨吸髓榨干你!
董如赞热情熟络的应付众人,丝毫没有州府公子的架子,平易随和,众人见了更是心热,你来我往的,厅堂之上,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好不畅快。
酒过三旬,董如赞转头看着程老太爷,刚看到老友一般,笑着说道,“老太爷近日不见,似乎有些憔悴,生意固然要紧,身子才最重要啊~”
众人也装模作样的,都笑着附和,“程老太爷确实消瘦了呀~”
“称老太爷莫非纳了小妾,耗了元神,怎地如此清瘦了~”
众人哈哈大笑,一人笑得竟拍了桌子。
程老太爷笑着不出声,站起身来,对着董公子道,“公子,我敬您三杯,给您赔罪了,程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求您包涵,求您高抬贵手~”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着三杯。
众人说话声音一静,就听那董如赞笑道,“程老太爷客气了,为人处世,哪里有对和不对,公道都由着人说罢了,今日说好不谈正事,大家聚在一起只谈感情,何况酒多伤身,您这年纪,更要注意才是~”
王老太爷连连附和,“这老程,高高兴兴的说些扫兴话,难得公子高兴,大家都在,应再罚三杯才是~”
有些趋炎附势谄媚之人当即附和,大管家站在程敬泽后面,紧张的看着老太爷。
程敬泽忙站起来,笑道,“是我扫兴了,公子雅量,这就自罚三杯”,又端起酒杯连喝三杯,董如赞见了,连连击掌赞叹,直夸程敬泽老当益壮,气势如虹。
李老太爷听了笑了一下,端着酒杯,也对董如赞道,“我见公子面如冠玉,皎若星辉,州府大人后继有人啊,可敬可叹,老夫有幸与公子同饮,是老夫的福气,公子,我敬您一杯~”说完,也一饮而尽。
董如赞仔细看了李老太爷,笑了一下,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到李老太爷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李老爷,改日在上京相聚,可要请我喝一杯酒哦~”
李老太爷心里咯噔一下,怕漏了陷,片刻又笑道,“一定,一定。”
众人只当两人在嬉笑,又热热闹闹的敬了章县令。
酉时三刻,王老太爷又拍了拍手,只见一群妖娆多姿的舞女袅娜进来,一个个的束了仙女髻,轻拢慢捻,那把小腰杨柳扶风一般随着清丽的歌声,摇晃着跳起舞来,纱衣单薄,露出的抹胸上都绣了不一样的花儿。
那胸儿,那腿儿,那洁白的颈子,还有那点了香脂的小嘴儿,把众人都晃花了眼~
夜已高潮,见众人都迷醉其中,董如赞放下酒杯,哂笑一声,高声对着众人道,“诸位,我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啊。”
众人心下一凛,顿时眼明心亮没有了醉态,心道,终于要说正题了。
董如赞扫视一圈众人,叹道,“不瞒诸位,家父乃严阁老得意门生,甚得他老人家的心意,眼看阁老寿辰将近,可阁老清风高洁,不爱玉器珠宝,家父苦思冥想,想到不如作些诗画恭祝他老人家寿诞,也表心意珍重,”
“家父连夜做了百幅画卷,就是不知哪幅最好,都说钱塘风流才子最多,连路边贩履的小贩也能吟诗一首,所以就请诸位品鉴一番,我也好完成交代。”
众人心下一松,品鉴诗画不太懂,不过使劲吹捧就是了。
说着,章县令也拍了拍手,那群歌姬就从背后拿出一幅幅画卷,歌姬们搔首弄姿,摆出妖娆姿态,那一幅幅画就呈现出来,俱画了花草树木,兽鸟虫鱼。
画卷不大,也就一个女子的背那么窄的画纸,也不说似模似样,看着就很是一般。
众人忙捧场吆喝,俱都夸赞州府大人丹青圣手,国画大师,每一幅都是绝世的珍品!
王老太爷更是扯着胡子夸,“州府大人忙于公务,日理百机,不想这画也作得传神,瞧着这只蚂蚱儿,绿油油的真是好看极了~”
章县令脸上尴尬了一下,那个蚂蚱儿是他凑数画的,那字上还滴了一滴墨汁呢!不想被小厮收拾了不知怎地到了此处。
他也强装笑脸,卖力夸道,“可不是,真是活灵活现,如同要从这纸上蹦下来一般,州府大人真是神来之作。”
他走进那幅画,假装品味名作,实则去看歌姬的胸儿,不想就看到那幅画底下盖了董知义的印,他再细瞧,每一幅下面都盖了董知义的印。
章县令……
董如赞恍然不觉,沉浸在众人的夸耀中,倒也清醒,笑道,“蒙诸位爱重,看来这每一幅都是珍品,那我可就难了,总要挑出一幅头等的画作出来,我也不为难诸位,那我就把这些画就挂在这逸仙楼里了,谁人出的价高,那就是说得最真的,到时候再禀报家父。”
众人……
歌姬们听了董如赞的话,一个个腰肢袅娜的走到会客堂的东面墙上,逸仙楼的掌柜的拿了挑杆过来,把这带来三十幅名画挨个都挂到了墙上。
众人又假装热情了喝了一番酒,董如赞平易近人的挨个问候了一圈,子时才散了场。
次日,王老太爷命掌柜的取下那幅《蚂蚱儿》,守着的小厮道,“王老太爷,留个字吧,我们董大人想着找日子和您探讨一下书画呢。”
王老太爷给掌柜的使眼色,掌柜的陪着笑,“这一幅我们老爷觉得最好,值五千两~”
那小厮笑着应了,在那簿上写到《蚂蚱儿》船行王老太爷 价值五千两。
王老太爷……
他扫了上下几行字,就见:
《蛐蛐儿》 米行张老太爷价值一万两
《八哥儿》 银丰钱庄林老爷价值两万两
《麻雀儿》 好运来酒楼卢老爷价值三万两
王老太爷……
他们都眼瞎了吗,这两钱银子都不值的画,就是给州府大人的面子,五千两就顶天了,竟然价值三万两!这些人实在太能拍马屁了。
王老太爷愤愤,忙叫小厮说道,“这位小哥,我记岔了,这一副《赖狗儿》我觉得最好,值三万两~!”
那小哥麻溜的换了张纸,就记录了下来。
程老太爷带着大管家也来了,见这些人如此不要脸皮,一个比一个价高,实在荒唐。
大管家暗骂,贪财贪成这样,真是前无古人了!
无奈,也只能同流合污,选了一个《肥猪儿》出价四万两!
不几日,逸仙楼的画被抢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