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岁的苏辰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和fu十鱼（傅时毓）住在一起了，感觉他一点不喜欢我，还经常凶我……搬过去以后，他会不会故意折磨我？

如果折磨我，我还有救吗？

我能逃得掉吗？

我会死吗？！

死后会不会像案件聚焦里的受害人一样，被五马分尸？

苏辰写不下去了，脑海中闪过诸多可能，比如fu十鱼（傅时毓）拿着菜刀追着他疯砍，又或者持起藤条往他身上抽打，而自己满是伤痕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奄奄一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含恨而亡。

好凄惨啊。

苏辰越想越害怕，狠狠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在日记的末尾处，写上“苏辰绝笔，2003年2月14日留。”

这叫死亡讯息。

他在看名侦探柯南的时候学到的。

就算以后人没了，警察叔叔也会照着日记本的方向调查，把傅时毓抓起来的。

苏辰被自己的聪敏机智震撼到了。

烦恼一扫而空，安安心心合上日记本，顺便吐槽了一下fu十鱼三个字。

为啥会叫十鱼呢？

难道他的爸爸妈妈很喜欢吃鱼，一次性要吃十条吗？

……

时间回到一天前。

立春的第一场大雪。

白雪皑皑，纷纷扬扬。

苏辰套上肥大的杏色羽绒服，脖颈包裹着一条围巾，脚上的雪地靴已经微微泛白，穿起来却很温暖。

他脸红彤彤，身体圆滚滚，走路一摇一摆，像一只小肥鹅。

老院长怎么看怎么可爱，便把他安排在最中间。

“辰辰，你最有福气啦。”

老院长拍拍苏辰肩膀：“要加油啊。”

芜城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商丶富新集团董事长想要领养一个孩子的事传遍了各个福利院传，之前去的几家他都不太满意。

这一次，轮到苏辰待的虹光福利院了。

以前也有中产阶层的家庭来领养孩子，但这么有钱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对於老院长来说，无论哪个孩子被选中了，都是一桩喜事。

“嗯！”围巾有点勒脖子，但还可以忍，苏辰转转脑袋瓜，回忆起陌陌临走前啰里八嗦讲述的诸多心得，想着想着，又擡起双眸，眨了两下眼睛，巴巴问道：“院长爷爷，陌陌还会回来吗？”

福利院里孩子众多，就属苏辰和陌陌的长相最讨喜。

但是陌陌上小几岁，又没什么身体上的缺陷，更容易被选走。

老院长酝酿了一下措辞，哄道：“只有过得不好的孩子才会重回福利院，辰辰希望他过得不好吗？”

苏辰摇了摇头。

老院长笑道：“这就对了嘛。”

两个星期前，陌陌被一对开律师所的小夫妻挑中，办完领养手续后，便再也在福利院出现过，以前他俩关系最好，属於一起玩泥巴的友谊，每每想到，苏辰总会有种淡淡的忧伤。

老院长见他不问了，转身又牵了四只“小肥鹅”出来，让他们站成一排，大约穿得太厚实的缘故，孩子们东倒西歪，傻不拉几的模样，但院长老人家似乎十分满意，勾起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下午两点。

苏辰和其他四只“小肥鹅”一起站到了花园里。

雪还在下，天气冷得厉害。

没过一会儿，孩子们的手和脸都冻僵了。

“再等等。”

老院长鼓励道：“钟先生很快就会到的。”

没有孩子提出质疑。

他们连富新集团的董事长其实姓傅都不知道。

直到傍晚，暮色降临。

晚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颊上。

护理阿姨小跑着，用欣喜的语气喊道：“钟先生来了！”

老院长跟装了弹簧似的一跃而起，催促孩子们站好。

自己忐忑地搓着手，出门迎接去了。

苏辰立即紧张起来，挺胸吸肚，把自己想象成一颗松树。

他曾经听护理阿姨说过，驼背的孩子不受大人喜欢，隔壁宿舍的阿茗就是驼背，刚被领养没多久便退了回来，直到现在快满十八岁了，如果再没有人领养，下个月就要自己离开，去谋生路了。

另谋生路的另一层含义——

福利院也不要他们了。

苏辰大脑溜溜地转，身体也没闲着。

把背挺得更直了一点。

下一秒，便看到一双油光鋥亮的小皮鞋踏进花园。

紧接着，另外半截身体也一道映入眼帘。

是打扮精致的男孩。

半遮眉短发，高级定制的西装搭配条纹领带，嘴唇红润，脸蛋却很白皙，带了点婴儿肥。

活生生一个缩小版的社会精英。

——哇！好漂亮！

苏辰猛地瞪圆了眼睛，胡乱扫射的视线和一双黑白分明且疏离冷漠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男孩与苏辰凝视半晌，皱着眉，不悦道:“看什么看。”

好凶……

苏辰被怼得有些受伤。

捏了捏衣角，赶忙把视线飘了回去。

花园里又走进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手里拿了件貂袄，盖在小孩的肩膀上，把他包裹成一只毛绒绒的小熊猫:“少爷，当心着凉。”

男孩微显排斥，但没有反抗。

馀光扫过苏辰。

发现那苹果脸已经鼓着腮帮，气呼呼地不看他了。

仿佛有感应似的，老人低下头，轻声调侃道:“您看他，像不像一只小河豚？”

——的确像只河豚。

小孩突然觉得手痒痒。

这样鼓的脸，不知道捏两下，会不会爆炸。

“钟先生，您来啦。”院长楞神片刻反应过来，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往老人身边挪了挪，瞥了眼双手插兜丶冷酷高傲“小熊猫”，试探道:“这位就是傅家的小少爷，傅时毓吧？”

“没错。”钟先生微微颔首，他虽满鬓花白，但身板依然挺拔，一脸和颜悦色，语气温和，显得格外有气质：“傅总还有其他事要忙，走不开，让小少爷挑人，也是一样的。”

“可是……”

老院长面露难色，心里泛起了嘀咕。

也太随便了吧？董事长自己没空，却让刚满七岁的儿子过来。

这是要领养，还是单纯想给傅小少爷找个玩伴啊……

钟先生轻咳一声，解释道：“当然，小少爷真看得上，之前说好的赞助，我们也不会食言的。”

——其实孩子们被领养，不管有权有势，还是普通家庭，都跟福利院关系不大。

但如果对方愿意赞助一笔不菲的资金，那就不一样了。

剩馀的孩子不仅能穿上新衣裳，换新被褥，夏天也能装新的空调——老式空调已经年久失修，不太制冷也不太制热，有时候热得不行，身上更容易长痱子。

“院丶院长爷爷……”

老院长还在犹豫，感觉羽绒服下摆被扯了扯，垂下头，便见一张圆滚滚的苹果脸，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怎么啦，辰辰？”

苏辰吸了两下鼻子，结结巴巴地问:“我丶我能不能先回去呀……”

他自尊心受挫，不想被领养了。

而且对面那个金贵漂亮的小少爷好像一直在瞪着自己，导致背后凉飕飕的。

“辰辰乖。”

老院长摸摸苏辰脸蛋，触感冰冰凉，心里多了几分愧疚：“晚上给你买水果糖吃好不好？”

苏辰犹犹豫豫:“可是——”

“是嘉云水果糖哦。”

苏辰眼睛一亮：“真的吗！”

老院长笑道：“当然啦。”

苏辰最喜欢吃嘉云水果糖了。

可惜这个牌子太贵，他就尝过两次，第一次是四年前一对德国夫妇到福利院办理领养手续时带过来送给他们的，第二次老院长为了表扬他整个宿舍被子叠得最快最好，奖励的。

后来听说嘉云水果糖一盒要十六块，这对幼小的苏辰来说，简直是漫天要价，於是这个牌子的水果糖便成了他所有零食里的白月光。

“噢……那我再坚持坚持好了。”

苏辰哈喇子差点没流出来，走路一蹦一跳的。

五只“小肥鹅”重新站成一排。

仿佛等待挑选的宠物。

苏辰满心的水果糖，完全没发觉对面金贵的小少爷已经忽视旁边两个，直接站在他眼前。

脸颊一痛，才回过了神。

傅时毓捏得不算太重。

他平时不屑做这种事。

只是眼前的苹果脸肉嘟嘟，上面还晕染着两朵红晕，莫名想揉一揉。

——果然，手感又软又绵。

摸起来比家里的沙发靠垫还要舒服。

他满意地眯了眯眼。

四周安静了一霎。

钟先生惊呆了，片刻后心头又涌起阵阵欣喜，之前几家福利院，小少爷从没有像现在表现得那般主动，好事，好事啊……

一旁老院长看得心惊肉跳。

小苏辰脸圆皮肤软是公认的，大家都喜欢捏他的脸。

导致后来脸颊一被蹂/躏，不管力道重不重都会条件反射地哇哇大哭。

放在以前没什么，但如今，老院长只觉得快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

果然，苏辰傻眼了。

美好的水果糖梦也跟着隐隐的疼痛一起消失不见。

楞了足足三秒，那双乌黑明亮犹如夜空般的大眼睛瞬间化成荷包蛋花，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红彤彤的脸颊倾泻而下。

他一下子联想到最近受到的诸多委屈。

譬如陌陌一离开，就没有一起玩泥巴的小夥伴了，特别寂寞。

隔壁宿舍的大胖妹三花抢走了餐车里所有的鸡翅膀，害得他一块没吃到……

天寒地冻，手快冻僵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叫傅时毓的坏蛋好凶。

不仅凶，还捏他的脸，简直罪大恶极！

“呜呜呜……”

苏辰伤心极了，小小地抽泣起来。

他不敢哭得大声。

一边咬着嘴唇，一边狂吸鼻涕。

顺便把眼泪水全抹到了傅时毓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