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突然有些听不懂了。
所谓的不能一起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们之前明明说好的,要一起到人间去,那里繁华,美食又多,哪怕就像普通人家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她也愿意的。
凝玉攥紧越昭昭的手,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顾不得去擦,噙了满眼的泪,追问道:“为什么?”
隐身披风遮住了她的脸,越昭昭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隐约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越昭昭垂下眼帘,道:“我不想连累你,跟我在一起,我们都逃不掉的。”
这是事实,也是托词。
越昭昭心中已有计较,继续逃下去当然可行,可她不想再逃了,她手中已经握住了解决这件事情的钥匙,在这里做个决断是最好的。
越拖,事情会越麻烦。
而且她也知道,凝玉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昨天换药时她看得清楚,最大的那个伤口几乎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之所以还没有站起来,是因为凝玉大病初愈,没有修为,或许还跟心理原因有关。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得放凝玉走,让她回去找真正能够治愈她的良药。
思绪走到这里,忽听树林中传来鸟雀四散的奔逃声,她知道,是杜流芳来了。
来不及了。
她用力把手抽走,快速将几块灵石卡进仙舟的凹槽里,启动了开关,道了声“保重”,顺手一推,仙舟立刻极速往前射去。
不多时,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越昭昭松了口气,只要凝玉没事,只她一个人的话,事情不管怎样都要好办许多。
她定了定神,抬足向竹屋的方向返去。
果然,杜流芳已经到了。
他站在竹屋门口,正在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看起来是因为上次在客栈吃了亏,所以进门时十分谨慎。
“没有机关,不过,也不必进去了。”越昭昭道。“二师兄,别来无恙啊?”
杜流芳回过头来,看到越昭昭正站在他身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仿佛恭候多时了。
“四师妹,跟我回去吧,师尊师妹她们都很担心你。”没有看到那个魔修,杜流芳也松了口气,说实话,魔修的手段都非常阴毒,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意与之交手。
然后他就看到,越昭昭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仰头大笑起来,半晌笑完,才道:“二师兄,你好单纯啊。”
“什么?”活了百年,杜流芳还没被人这么形容过,一时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落云宗吗?”越昭昭并不打算直接动用那个办法,她想把所知的一切全部说出来,看杜流芳是什么反应。
她到底还是对人性抱有一点希望。
就让看客去评判一番,到底是自己生来就犯了过错,还是霓霞仙尊蝇营狗苟欺人太甚。
即使只是多一个人明白也好,她想让别人知道,越昭昭并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她做的那一切都是出自对爱的渴望,有错,但绝罪不至死。
“六岁那年,我被师尊选中,做了亲传弟子,她宠我爱我,把我视作掌上明珠,即使我的资质差领悟慢,她也从来没有放弃我,一点一点用丹药帮我滋养,筑基。”越昭昭回忆着脑中原主传给她的那些回忆,无比真实,就像是她的亲身经历。
“那时候,我以为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师尊,我曾经多少次暗暗发誓,要努力,要坚持,要不负众望,绝不能给师尊丢脸,别人都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在练武场练剑,风雨无阻。”
越昭昭看向杜流芳,她知道这些事,对方都是看在眼里的,因为那时候负责督导她的就是杜流芳,淋着大雨练剑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杜流芳果然点了点头,道:“是。”
“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还是追不上那些资质聪颖的弟子,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师尊还站在我身后,我就无所畏惧。可是,就连这么一点点的奢求,也因为婉音师妹的到来,而落空了。”
“可是……”杜流芳皱眉。
越昭昭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婉音师妹毕竟是师尊的亲女儿,得到偏宠太正常了,我以前想不通这一点,因为幼稚做过许多愚蠢的事,但渐渐地我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的话说得坦荡,杜流芳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更应该回去把话说清楚,相信以师尊的心胸,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你计较,根骨差不要紧,日后勤加修炼,未必不能成就大事。”
“是啊,二师兄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会这么说。不过——”越昭昭话锋一转,冷声道:“你觉得,师尊为什么要选择我这么个根骨奇差的人做亲传呢?”
“这……”杜流芳没有回答,其实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师尊的意思,他还真没揣摩出来。
“我给你一个提示吧。”越昭昭道。“婉音师妹的病,乃是出自灵根,她生来灵根有缺,要想根治,必得换一颗与她同命格同灵根的人的内丹,才可重获新生。”
话说到这里,越昭昭相信已经不必再说。
杜流芳沉默半晌,道:“你的意思是……师尊选择你,是因为你的命格和灵根,可以与婉音师妹匹配,而等你结出丹,就会被挖丹抽骨……换给她。”
越昭昭点点头:“这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听完这个,你还觉得我该回去吗?”
“这是你听谁说的吗,还是猜的呢?”杜流芳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师尊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越昭昭的心一沉。
她万万没想到,杜流芳会这么说。
根骨差,丹药堆,还有前后的区别对待,以及任由她作死而不规劝管教,这一切全部加起来,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你是在要求我拿出证据?”越昭昭气极反笑。
杜流芳道:“我想,你可能是对师尊有些误会,不如我们回去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把这些猜忌全都解开。”
说着,他就往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越昭昭抽出长夏横在自己脖子上,厉声道。
她算是明白了,就算她说得再恳切,再合理,杜流芳都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这是她的臆想,他身负师命,又怎么会相信她这个叛徒的说辞?
说得好听点是要带她回去解开误会,其实就是站在师尊那边,在亲眼看到她被剥皮拆骨之前,他永远都不会质疑霓霞仙尊半点。
而回去,她就绝不会有好下场。
越昭昭握着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长夏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的脖颈上,有种特别真实的残忍,让她只觉得浑身发凉。
她绝不可能回去做家畜,死也不会!
杜流芳慌道:“四师妹,有话好说,何必这样呢?”
但他到底是站定了,不敢再往前。
“你既然不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越昭昭惨声道。她本来以为剖白心迹,就能够得到理解,就算不至于因此获救,至少也能为自己正名。
可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改变的,就是傲慢。
杜流芳绝不是个蠢货,他甚至愿意喊自己一声四师妹,待她已算亲近,但他在这种时候,还是选择了站在所谓的“正义”那边。
可想而知,就算把真相说出来,落云宗的其他人,会是什么态度。
越昭昭已经彻底失望。
求助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想开了这一点,她甚至觉得如释重负:“二师兄,回去之后告诉霓霞仙尊,她写的剧本很不错,可是我不想奉陪了。”
“这场戏,她自己演吧!”
一串鲜红的血珠顺着越昭昭挥剑的动作迸射出来,刺目而耀眼,杜流芳慌忙扑上前去,想要阻止,可是太迟了。
越昭昭就那么倒了下去,鲜血在她的脑后蔓延,逐渐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图案,她乌黑润泽的长发铺散在血迹里,像是红色底图上开满的,黑色的枝丫。
而与此同时,已经顺流出几十里的仙舟被凝玉操纵着,撞上了岸边的礁石,船底破了个大洞,河水猛烈地涌了进来。
她颤抖着取出一片草叶,草叶倏然变大,成为一叶飞舟,载着她快速往迷知山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