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起猛然一颤,理智骤然回笼,瞳孔深处浮现出惊恐之色。
往事回忆如影随形,扼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呼吸,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用最快速度从医疗工具里找出备用的抗性药剂,朝大腿狠狠扎去。
噗呲。
随着药水注入,发生异变的舌头迅速恢复正常,他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但也绝对称不上是放松。
备用药剂是有限的,而从进入雾区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一个小时。
还说什么理论效果能持续半个月……
兰青起低声骂了句,接通公共频道:“异化程度比预想中要快很多,你们感觉怎么样?”
傅文越:“还好,就是舌头不太听话哈哈,居然越长越长,它难道不怕打结吗?”
兰青起:“……”
光是从这家伙发音的含糊程度,就已经可以想象出他的舌头究竟是如何肆意生长,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果然是脑子天生缺根弦吗?
傅文闲:“我的手指之间出现了皮膜,指甲变得很锋利。”
沈梅:“脖子有些痒,可能要长鳞片。”
兰青起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显而易见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出现问题。可他们全员都使用了特效药剂,雾区的扭曲程度又只有C级,这种情况是合理的吗?
最后说话的是云风天。
“采集完这次数据后到岸上集合。”不知道是因为面罩遮盖还是别的原因,她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怪异,“如果状况持续恶化,我们就先从雾区撤离。”
兰青起就等着她这句话:“已经为你们开启引路标,目前风浪巨大,你们自己小心。”
一次数据的采集过程大约需要十分钟,也就意味着他们十分钟内会开始返程,按照出发前往的时间计算,回来最多只需要半小时。
这么看来问题不大。
兰青起揉着眉心,试图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一松,尽可能保持冷静。
他绝对不可以再像刚才那样冲动行事,必须把备用药剂留给最需要的队员。
喉咙间的焦渴感依然挥之不去,兰青起又把剩下的小半瓶水一饮而空,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人。
“喂,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兰青起的声音戛然而止,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俞望何止是哪里不对劲,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银色的鳞片已经爬上了那张精致如画的脸庞,而在嘴巴张合之间,甚至隐约能看到上下两排锋利的鲨鱼齿!
他自身似乎还没有察觉,咬下一口能量棒,发现变得比先前松软很多,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么快就受潮了?”
兰青起:“……”
兰青起无言以对,心想难怪傅文越能和新人迅速熟络,转眼已经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原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位都是同样的心大。
他抄起一针药剂,大阔步走到俞望面
前。
俞望:?
兰青起不耐烦道:“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俞望借助终端的镜面反射器,终于见到自己现在的相貌?,惊讶道:“好漂亮的新皮肤。”
“……漂亮?”兰青起冷笑,“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根本用不上多久,你就会只知道往海里扑,只想着和人鱼□□,就算变成怪异孵化后代的温床乃至食粮也无上光荣。”
“这样你也觉得漂亮么?还可以淡然自若地在这里啃能量棒?”
俞望被逼问得哑口无言,隐约有种预感,如果此时点头的话,这段还没怎么发展起来的同事情谊就会马上降至冰点。
……看来自己应该表现得再焦虑点?
俞望琢磨着,这似乎需要一些时间酝酿。
他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找出曾经就职的某家公司拖到月底都没发工资、甚至还有谣传下个月工资也发不出的经历,沉浸式回想数秒,果然迅速焦虑起来。
他神色焦虑地咬了一口能量棒,神色焦虑地看向兰青起,神色焦虑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兰青起:“……你是在讽刺我?”
俞望连忙摇头,觉得很是冤枉。
也许是他的表情看着确实真诚,也可能是因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兰青起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药剂塞到俞望手里,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暴雨噼里啪啦,似乎成了这个世界有且仅有的声响。
照明光源散发着柔和光亮,映照出飞溅的水珠与飘散的尘埃。
不知过去多久,兰青起突然开口:“我的脾气就这样,你别放心上。”
俞望没听清:“什么?”
兰青起额角青筋直跳,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完全不想和这人说话。
可要是不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那种抓心挠肺的焦灼感就会变得尤其明显,无法忽视。
伴随而来的,是将俞望扑倒的疯狂念头,以及将俞望拖入水中的强烈冲动。
见鬼的雾区……草!
他深吸一口气,压□□内翻涌的燥意,点了点通讯器,接通私人对话频道。
“我是在告诉你,我对谁的态度都一样,你不必介意。”
俞望敏锐地察觉到,兰青起似乎想要聊点什么,这是发展同事关系的好机会,或许还有希望扭转对方可能存在的偏见或者不好印象。
他立刻接话:“当然不介意。”
想了想又说:“作为新人,本来就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兰青起发出两声嗤笑,只不过听着更像是自嘲。
他沉默片刻,再度开口。
“一年前,我也带过像你这样的新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才是真正的新人,从来没有接触过雾区的工作,刚刚通过考核不久。”
“我以为自己没有问题,毕竟都当了五六年的执行员,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状况,就算没有觉
醒异能,也称得上是游刃有余。”
“但我显然忘记了一点,就算是经验最为丰富的高级执行官,也无法完全对抗雾区的变化莫测,毕竟意外总是会不期而至。”
……
兰青起主动撕开了伤疤,谈及那段曾经被他讳莫如深、在无数个晚上辗转难眠的往事。
关于那座由无数人体堆砌而成的巨大肉山,以及在扭曲中前赴后继奔向肉山的人们。
眼前浮现出当年的景象,包括新人后辈在内的无数张面孔,男女老少都有,神情是如出一辙的迷醉与憧憬,仿佛肉山便是最为神圣的归宿。
兰青起心想,如果自己能够把那个小伙子牢牢拽住,而不是在他挥刀的瞬间条件反射松手,应该还是有希望救下的吧。
或者说如果他能够及时警醒,而不是等到即将被肉山吸收的前一刻才被队友救回,就肯定会有更多救人的机会。
他在无意识中握紧了拳头,异变而出的尖锐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懊悔、自责与恐惧……种种情绪交织,痛苦之余,却像是插入心脏的一把刀,带来了自虐般的清醒。
“刺啦……”
公共频道突然响起的噪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更准确的说是打断了兰青起的叙述。
“刺啦……刺啦……请求支援……”
兰青起和俞望对视一眼。
“说话的是谁?”兰青起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是谁在请求支援?需要哪种类型的支援?”
大约过去了十多秒,通讯频道终于稳定。
“我们受伤了……那群人鱼太厉害……”
云风天嗓音沙哑,像是在急促喘息,声音断断续续。
“现在下水……尽快……大家都在……”
扫描仪可能是被某种未知因素干扰,扫描结果一片漆黑,无法确定队员的位置。俞望根据云风天所提供的坐标,发现就在这座小岛的边缘,距离不是太远。
兰青起看扫了一眼地图,陷入短暂的沉默,数秒后说:“云队,我想问你一件事。”
“别浪费时间……有人重伤……”
兰青起:“小雪花究竟长什么样?”
“别磨蹭……回去再告诉你……”
兰青起:“我现在就想知道。”
“赶紧……这是命令……”
对方始终避而不答,这让兰青起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俞望忍不住说:“队长,你好歹形容一下吧?不然真的很难相信你没被别人假冒顶替啊。”
“……”
通讯器那头的话音骤然中断,数秒钟后,爆发出一阵令人耳膜生疼的尖锐笑声。
“逃不掉……呵呵呵……你们逃不掉……呵呵呵呵呵呵……天就要塌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戛然而止。
俞望把公共频道关了,皱着眉头:“笑得好难听。”
兰青起
不知道说什么好,嗯了一声。
公共频道遭到入侵,他尝试通过私讯频道联系其他队员,却没有得到哪怕一人的回应。
是单纯信号问题,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清楚记得刚才那个模仿云风天声音的家伙说了什么。
天就要塌了。
中央系统的档案资料中记载了人鱼之海雾区的十三次降临,却并没有任何关于这种现象的描述,甚至都没出现过类似的字眼。
那些怪异显然正在期待这个事件的发生,也就意味着对它们而言应该是绝对有利的变化。
可是天空能怎么塌?
理论上都是没有实质的气体,如果落下来的是那些即便在狂风暴雨之中也丝毫不散的红色浓雾,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在雾中开启通往现实世界的门通道。
难道说在云层之上,还存在着什么?
*****
时间又过去三十分钟。
下海的四人依然处于失联状态,成股的雨水流淌进山洞里,在地面上汇聚成淙淙细流。
俞望眼尖,一下子发现了那些不到尾指粗细、正在活蹦乱跳的活物:“有鱼!”
兰青起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鱼?他们可是在离海岸数百米的高地!
等到定睛望去,他才发现不仅有鱼,还有海星、贝类、螃蟹……
本该生活在水面之下的生物,居然就这样随着倾盆暴雨出现了。
兰青起突然想到一种糟糕的可能,疾步走到洞边,接了点雨送到嘴边。
果然是咸的。
就像是海水的咸,让他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感受到极致的舒畅,渴望被完全浸润包裹。
兰青起瞳孔骤缩。
莫非隐藏在红雾之上的,是另一片海?那所谓的天空塌下,该不会意味着……
“那个……”俞望的声音传来。
兰青起越想越头皮发麻,甚至有种整个脑袋都要燃烧起来的感觉,抬眼看见似乎完全在状况外、正愣愣盯着自己的俞望,顿时有些恼火:“你发什么呆!?”
“……哦,不是发呆。”俞望顿了两秒,“只是你的头上,顶着一只水母啊。”
兰青起:“……”
俞望:“好像还是有毒的那种,不疼吗?”
兰青起面无表情把手伸到头顶,果然抓到了某种微凉柔软的物体。
好家伙,原来头皮发麻的原因在这里。
*****
随着时间推移,兰青起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可外面的情况相当恶劣,天空落下的雨水扭曲性更强,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污染源,他们甚至都无法行走多远,更别说去到出口所在的浓雾处。
“你的异能好像是叫做【概率触发】?”
俞望听见兰青起在问自己,点点头。
兰青起:“效果怎么样?”
俞望想了想:“时灵时不灵。”
兰青起:“……”
兰青起:那就希望这次是灵的吧。”
俞望看着他转身面向洞穴深处,有些好奇:“你要做什么?”
“异能【召集令】,简单来讲就是摇人。”兰青起说道,“每二十四小时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强制传输方圆五公里范围内的生命体,上限为十个。”
想来这才是云风天把他留下的真正原因。
俞望愣了愣:“难道……”
“你想的没错,就是在那件事之后觉醒的。该说是天意弄人么……哪怕再早半小时,我都可以救下他。”兰青起顿了顿,皱眉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俞望:“哦,抱歉。”
他将同情的目光从对方饱受无妄之灾的脑门上移开——那地方被水母细长的触须挠了几下,到现在都还像是烧红的烙铁。
兰青起深吸了一口气。
他伸直手臂,五指虚握,紧接着用力往后一拽。
空间有瞬间的扭曲,如同平面的纸张被揉成了立体,无数裂隙折痕相互交织。
扭曲很快恢复正常,而原本空荡荡的洞穴里,已经多出了好些个人影。
有躺着的,有站着的,有喜出望外的,也有神色茫然的。
俞望惊叹不已,还真把大家都带回来了!
但他很快发现有点不对劲。
怎么还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