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还在唱戏,长辈们都很爱听,姑娘们却没什么精神,三三两两的又相伴着去了花厅,命丫鬟婆子摆了牌桌,聚在一块打牌。
玉君和曲氏坐在一块,曲氏有说不完的话。
玉君表现得很有耐心,静静的听她说那些牢骚话,偶尔应答两句。
这时一丫鬟过来,附耳和她说了句什么,
她微微点头,转而和曲氏说:“李夫人,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
曲氏说得嘴也干了:“去吧,等有时间咱们再聊。”
玉君默默退场。
云柳刚要跟上去,玉君嘱咐她:“你不必跟着了,我去去就回。”
出了园子,一路来到府里的西南角,那里有一处回廊,左手边是镂空的石雕屏风墙,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影子站在屏风后。
玉君过来时,那影子往后退了退。
好像很怕她。
玉君隔着那面石雕屏风,透过镂空的石洞,看着对面身形消瘦的男子,声音温柔的道:“你找我?”
男子肩头明显抖了下,迟疑了一会,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好些天不见,林从淮都快瘦脱相了。
他站在那,目光盯在地上,人薄得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是大病初愈之态。
玉君看他隔自己老远,小步靠过去,林从淮立刻像惊弓之
鸟般急急的往后退了两步,又与她拉开距离。
玉君只好停在原处。
林从淮手心打抖的从怀里掏出两本书,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回廊的长椅上,瑟瑟的说:“念听说,你想看书,让我找两本给你,这两本书……适合你们女子读。”
她不敢看玉君。
连书都不敢送到她手上。
玉君浅浅一笑:“多谢从淮少爷。”
她走过去拿书,林从淮又往后退,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玉君发笑,将书拿起来。
随手翻了两页。
她一边看着书上的内容,一边头也不抬的淡淡道:“你很怕我吗?”
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林从淮很紧张。
浑身都在发虚汗。
那晚的场景……
他仍然历历在目。
他在花灯会上喝多了,酒醉回府,路上胃里突然不适,便下了马车跑进巷子里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吓得不敢出去,便猫在巷子的黑暗处。
结果……目睹了那一切。
所以,他怕她。
过了半晌,林从淮才悻悻开口:“那晚……我不是故意要看见的。”
“我知道。”
“那你……”他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玉君,眼前的女子生得灵动可人,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与那天晚上他看到的玉君,简
直判若两人,他咽了咽口水,问,“你也会杀了我吗?”
玉君合上书,抬眸看他,微微一笑,笑得灵动乖觉:“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可恶!
她哪能动不动就杀人的。
换做几十年前,倒是有可能。
现在,她变乖了。
林从淮呼吸发喘:“可是,可是你连人心都敢掏。”
这还不够坏吗?
玉君好笑道:“我若要杀你,你认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林从淮愣了下。
是啊,她如果要杀他,那天晚上就会杀了他。
会像掏了那个男人的心脏一样,也掏了他的心脏。
玉君再度往前迈了一步,这回林从淮没有往后退,但他仍旧很紧张。
而且很谨慎。
生怕玉君那只纤纤玉指朝自己胸口伸来。
玉君杏眼微合,同他说:“从淮少爷,其实那天晚上,你什么也没看见,对吧?”
“什么?”林从淮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你什么也没看见。”玉君眼神有力,话中有意点醒他。
可林从淮这个书呆子,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外音。
痴在原地。
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玉君不再是方才那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了,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傲凛人的气势,真真是个老祖宗相。
她一步步靠近林从淮,
并认真告诫他:“从淮,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的祖辈们与我有过交情,就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杀你,
但是,你必须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忘记,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否则,你会惹来杀身之祸,明白吗?”
林从淮定在原地,后背阵阵刺痛。
他能感觉出,玉君不是威胁他,而是提醒他。
杀身之祸……
难道他说出去,还会有别人要杀他吗?
他用极短的时间整理好一切心绪,迎上玉君的目光,开口道:“我听说过……那个名字,你真的是她?”
姑苏!
他听过那个名字。
听说四十年前,一个叫姑苏的女子,一夜之间屠杀了上千名将士,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从此,消失匿迹。
也没人再敢提那个名字。
林从淮听到她和那个男人说的话,她说,她叫玉君,姑苏玉君!
玉君没打算瞒他:“是,我是她。”
“可是四十年过去,你不是应该……”林从淮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玉君肤如凝脂,蛾眉横翠,粉面生春,模样生得极俊。
如何看,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可是算一算,她应该年过半百,到了艾服之年
才对。
可那满头青丝,分明不见半根白发。
玉君侧过身,走到廊下,唇边笑意渐深,缓缓道:“这各种原由,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要记着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林从淮心里突然不紧张了。
也不害怕了。
甚至看玉君的眼神,也从原先的胆怯变得崇敬,他深深朝玉君的背影作了一揖,一副晚辈的姿态道:“从淮记住了,那天晚上的事,从此烂在肚子里,绝不再提。”
玉君“嗯”了一声。
等转过身来时,她脸上又扬起了那抹明艳温和的笑,天真烂漫,抬了抬手里的书:“这两本书很好,我会用心看的。”
“等你看完这两本,我再给你挑几本送来。”
“好。”玉君又嘱咐他,“听说你病了好一段日子,连书都不看了,你要顾好身子才行,振作起来。”
“是。”
“那我先走了,免得让人看见。”
林从淮又作了一揖送她。
玉君走之前,突然回头跟他说:“从淮少爷,我有预感,此次科考,你定能一举夺魁。”
“多……多谢。”林从淮羞涩的笑了笑,但是病得面无四两肉,笑起来有些难看。
他终于解开了心结,心情也豁然开朗。
积压了数日,总算松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