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以蘅离开后,陆嘉望还在安源待了将近一周。
出于工作需要,他这些天把安源大大小小的景点都走了一遍,连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也去尝了尝。
每去到一个地方,他都在想如果叶以蘅在,会是什么反应。
看到那个滑雪场,她应该会很兴奋地拉着他的手急急忙忙地去换滑雪服,也可能会趁他不注意突然抓起一把雪塞进他的衣领,然后跑掉。
那家私房菜的糖醋鱼,她肯定会很喜欢,会一连发好几条朋友圈,还要带上定位,给人家做免费宣传,也可能会拿出手机让他帮忙录视频,去更新她停更很久的美食账号。
在雪山脚下那家咖啡馆,她会僵硬地比剪刀手让他帮忙拍照,然后嫌他拍得不好看,最后再从一百张照片里选九张发朋友圈。
跨年那天,他从城西的林场回来。
红绿灯路口,车停下来,傍晚时分,天色很美,陆嘉望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视线停顿了一下。
路岸旅行社的副总见他往窗外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边都是沿街的商铺,有药店、五金店、还有卖烧腊的,什么都有,小摊贩还在扯着嗓子吆喝着,企图让行人驻足。
也不知道小陆总是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他好奇问了句:“小陆总,要在附近停一下吗?”
“不用。”
陆嘉望嘴上说着,但目光并未收回,他还在看那里的某个商铺——“以嘉瓷砖”。
“以嘉”,他和叶以蘅名字的组合。
他眼睛弯了弯,降下车窗,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跨年后的第三天,他才回沪市。
他到家时是下午五点,陆敬迎难得在家。
他正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看报纸,听到门口有动静,目光从报纸上移,最后聚焦在他脸上。
陆敬迎板着脸,嗓音低沉:“回来了?”
“嗯。”
“去吃饭吧。”
陆敬迎从沙发起身,前往饭厅。
两人的交流似乎总是如此,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聊不到两句。
餐桌上陆敬迎过问了几句温泉度假村的事情,他都一一回答了,陆敬迎点了点头,没发表任何意见。
忽然,陆敬迎问他:“你和那个女朋友怎么样了?”
陆嘉望攥紧手里的筷子,尽量面色如常。
“感情很好。”
陆敬迎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转头看他:“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
陆敬迎用餐巾擦拭嘴角,随口问道:“她在哪里工作?”
陆嘉望无由来地紧张:“她脸皮薄,你别去打扰她。”
他不想影响她的工作,他知道工作对叶以蘅有多重要,甚至她连愿望的第一条都是“希望节目顺利播出,收视率节节高升”。
陆敬迎没什么反应,不过在离开餐桌前倒是说
了句:“到第五年再说吧。”
陆敬迎不会花时间在无关的人和事上面。
如果经过五年的时间,他还能这么坚定,这才值得重视。
次日,李砚磊约陆嘉望打球。
是在室内的篮球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等了快半个小时,陆嘉望才出现。
陆嘉望还没走过来,李砚磊就把球抛了过去,陆嘉望皱了皱眉,没有伸手去接,眼看着就要砸中了,他歪了一下头,篮球砸到了后面的柱子上。
真没意思。
李砚磊撇了撇嘴。
陆嘉望坐下来系鞋带,李砚磊感慨:“和你见上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说实话,他挺佩服陆嘉望的。
得精力多充沛的人才能好几个城市来回跑,在清城工作,去雾城找叶以蘅,出差跑去安源顺带撬墙角,完了还回沪市过年。
简直是时间管理大师。
“对了,怎么样了?”
陆嘉望仰头喝了口矿泉水:“什么怎么样?”
“墙角挖得怎么样了?”李砚磊对进度感到好奇,偏偏最近见不到他,也没听他提起过。
提起这事,陆嘉望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着,矿泉水瓶被用力紧攥,瓶身扭曲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缓了一会,李砚磊听见他说:“她是爱我的。”
顿了顿,又说:“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幸福。”
李砚磊语塞。
不过他这反应挺正常的,一般第三者到后期都是这样洗脑自己的,毕竟要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插足的理由。
通常他们还会把自己代入受害者的角色,觉得全世界都在阻碍他们在一起,没想到陆嘉望现在已经进行到这个流程了。
“哥,在聊什么呢?”
中场休息,阎圳抱着篮球跑了过来。
阎圳就是前段时间刚被人挖了墙角的表弟,最近才看开了一点,李砚磊自然不能和他说实话,眼神闪躲了一会。
“没什么,和你嘉望哥聊一些工作上的事。”
“哦,”阎圳点头,在旁边坐下,忽然想起什么,问了句,“哥,你好像很久没交女朋友了?”
李砚磊系着鞋带的手一顿:“很久吗?”
“是啊。”
经他提起,陆嘉望也突然发现了这一点,一直没断过女朋友的李砚磊已经一年多没交过女朋友了。
属于男人的直觉让陆嘉望变得警觉,望向李砚磊的眼神多了审视。
“很奇怪吗?”李砚磊脸上的微表情变得多起来,他摸了下鼻子,耸了耸肩,“没什么,就觉得谈恋爱没意思呗,怎么,不交女朋友犯法?”
陆嘉望冷哼了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要再说些什么,下半场开始了。
李砚磊觉得奇怪,陆嘉望不知为什么,一直在针对他,他招手让他把球传过来,陆嘉望当没看见,把球传给了旁边的人,快结束时,还抢
他的篮板,把他整懵了。
“你干嘛针对我?”李砚磊碰他的肩膀,“咱俩一队的,你是不是弄错了?”
陆嘉望没理会,拿过毛巾擦汗,走回休息室。
身后传来李砚磊的声音:“对了,我帮你做了件好事,还没告诉你呢。”
陆嘉望放缓了脚步,李砚磊跟上来,把手机递给他看。
昨天半夜,叶以蘅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一张蛋糕的照片。
文案写着:【大半夜突然被饿醒,好想吃森暮家的乳酪蛋糕,等回到清城,我要大吃特吃[馋][馋]。】
森暮是清城的一家蛋糕店,叶以蘅以前很爱吃,每周都要让他去买。
陆嘉望抬眼看向李砚磊:“你怎么帮的。”
“早上我让人帮你把蛋糕送过去了,”李砚磊看了眼时间,都过去四五个小时了,“这会应该快到了吧。”
他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送了,免得一块蛋糕还要分成十几份,叶以蘅都吃不上几口。
李砚磊觉得自己简直太细心了。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
“随手帮忙呗。”
陆嘉望听见,表情反而比刚才还差了几分。
“你还是找个女朋友吧,”他重重地拍了下李砚磊的肩膀,“这种事你少操心。”
叶以蘅发现她许的愿还是挺有用的。
一月中旬,节目播出,在社交媒体上的反响很好,口碑步步攀升,www.youxs.org。
节目定位是小众的城市旅游生活文化节目,现在能有这个成绩,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叶以蘅为自己能在这么优秀的团队里工作而感到自豪,这也说明了当初她加入这个项目的决定是正确的,她这半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都说刚毕业后的第一年很重要,她觉得她交了一份让自己很满意的答卷。
1月15号是发薪日,下班前,手机叮地响了一声,银行的短信弹出来。
叶以蘅又紧张又期待,半捂着手机屏幕,悄悄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屏幕按成黑屏。
她咳咳了两声,清了下嗓子,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然后点开微信,给容温发了满满一页的“啊”。
容温疑惑地回了过来:【怎么了。】
叶以蘅在键盘上打字:
【我发工资了!!!】
容温发了一个猫猫好奇的表情。
【看来应该很满意?】
叶以蘅有点嘚瑟,回他:【超级满意,今晚请你吃大餐。】
这次的奖金和年终奖都快赶上四个月的工资了,她此刻的心情到达了顶峰,嘴角止不住上扬。
果然金钱的奖励能给人无限动力,她觉得这会她对工作充满了热情。
下了班,她亲自下厨,煎了两份牛排,一份枫糖浆烤鸡翅、蓝莓酱鹅肝和罗宋汤。
她好久没做饭了,虽然卖
相不太好,但点上蜡烛,往高脚杯里倒上红酒,也算是低配版的烛光晚餐了。
还没吃完,容温忽然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叶以蘅眼睛亮了亮,听见他说:“庆祝我们阿蘅新年迎来第一个好消息。”
“竟然有礼物!”叶以蘅兴奋地接过,声音里充满了期待,“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当然。”
叶以蘅扯开上面的系带,打开盒子,看到礼物时倒是愣了一下。
是一个香奈儿的包,EL22MINIHANDBAG。
不能说不开心,但她第一反应是这太贵了,太浪费钱了,虽然去年生日严桂娟也送了她一个LV的包,但是家人送的意义不一样,而且一年也就一次。
跨年那天,容温才刚送了她香水,这才过了没多久,又送她这么贵的包。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问了句:“怎么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不贵,”烛光摇曳,容温眼底神情很真挚,“阿蘅,我能负担得起的,不用替我省钱。”
那个人肯定送过她更好的,他不想她和他在一起后,过得反而不如以前了。
看着他送的礼物,叶以蘅心情有点复杂。
她本来想让他拿去退了,但又怕他多想。
“好,那我收下了。”
她提着包,站到镜子前打量了一会,说:“真好看。”
叶以蘅凑过来亲他的脸颊,开玩笑地说:“我要好好保存,以后不是什么大场面都不拿出来用。”
容温终于嘴角弯了弯。
叶以蘅回到座位,拿起高脚杯和他碰了碰杯。
“明年我要去觉寒寺还愿,真的很准,你看,我许的愿这么快就实现了两个。”叶以蘅抿了口酒,又说,“所以你的腿也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这么美好的晚上,本不该扫兴,但容温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安源的最后一天,陆嘉望对他说的那句话,心在缓慢地往下沉。
“所以,那天,你都许了什么愿?”他喉咙开始泛酸。
“许了可多了。”叶以蘅掰着手指开始数,一个个往下说,“希望工作顺利,家人身体健康,希望你腿伤痊愈。”
“还有呢?”
“没有啦,都写满了。”
没想到他想听的答案,虽然声音依旧平缓,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但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未等他开口,有人来敲门,是叶以蘅住在隔壁的同事,她们在门口聊起工作的事,容温思绪却飘远了。
他想起上周他去接叶以蘅下班,姜雨葭瞧见他,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谢谢你今天给我们办公室的人送的蛋糕,太好吃了,难怪阿蘅做梦都想吃,我都舍不得把它吃完。”
“什么?”他没听懂。
“下午你不是让人送了蛋糕过来吗,就是阿蘅昨晚发朋友圈说的那个。”
……
叶以蘅还在门口和姜雨葭说话,容温去了阳台吹风,往楼下看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人。
一向平和的眼睛此刻平添了些许狠戾的神态,容温手里的餐巾纸被揉皱。
他回到客厅,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对叶以蘅说:“我去楼下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叶以蘅帮他裹紧了围巾:“那你顺便帮我买包薯片,待会看电影可以吃。”
“好。”
容温走出楼道,站在树下的人正呼了一口烟,两人隔空对视,烟雾缭绕,尼古丁的味道在无声中蔓延,空气似乎也被烟丝点燃了,变得焦灼。
在那人目光的注视下,容温径自走进便利店,他买了两包薯片,还买了一些叶以蘅爱吃的零食,结账时他往桌面看了眼,那放着两个包装很相似的盒装物品。
一个是口香糖,一个是避/孕/套。
大概是他看的时间太久,老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两声:“哎,现在这口香糖的包装越来越像了,很多人都会认错,你看看你需要什么?”
脑海里闪过某种想法,容温表情变得乖张,他嘴角勾了勾,从货架上拿了两盒口香糖。
“结账吧。”他说。
“好嘞,一共六十三块五,你扫这。”
老板指着墙上的二维码,又扯了个塑料袋帮他把零食装好,把那两盒口香糖放了进去,递给他。
走出便利店,容温把那两盒口香糖放在最上面的位置,隔着塑料袋,一眼看去更是分不清。
回去时,他特意绕了远路,经过陆嘉望身边,他放慢了脚步,关心了一句。
“陆先生,在这站着不冷吗?要不要上去坐会?”
“还好,”陆嘉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谢谢关心。”
“我正给阿蘅庆祝呢,她今天升职了,特别开心,还喝了点酒,不过可能见到你,她就没什么兴致了。”
后半句话的指向性很强,陆嘉望冷笑了声,低头,忽然喉咙一紧,手里的香烟被折成了半截,他看到透明塑料袋里放着两盒蓝色的避/孕/套。
差不多了。
容温转身,礼貌地说:“那我先走了,陆先生也早点休息。”
这天,后半夜,雾城降了温,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寒风透骨,陆嘉望却丝毫感受不到气温的变化,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连心痛的感觉都是慢慢涌上来的。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某个地方,隔得这么远,他还能看到窗口两人拥抱亲吻的倒影,她的手勾在他脖子上,男人侧着头吻她。
很快,窗帘被拉上。
过了半个小时,灯也关了。
“不住一间房,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
陆嘉望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叶以蘅没撒谎。
灯灭了,陆嘉望眼底的光悉数黯淡,就像要逃离噩梦一样,他立刻开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颤抖,油表的指针却从零开始飙升,这个寂静的夜,马路上空无一人,他眼神变得空洞,眼看着就要撞到马路边的树,陆嘉望眼神逐渐疯狂。
有那么一秒,他竟觉得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尘土飞扬,轮胎摩擦着马路上的沙石在夜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最后一刻他踩下刹车,距离那颗树还有不到一米时,车终于停了下来。
大脑有电流声经过,耳鸣过后,陆嘉望喘着粗气,打开车门,弓着腰开始剧烈地咳嗽,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样。
他拿出手机给李砚磊打电话。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