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口有两尊石狮子, 嘴里衔着一个石球,沈凌云在巷子尽头推开这扇被锁住的门,耀眼的阳光就那样漫天而下, 尘封了一个世纪一样久远的时间缓慢流动起来,那些定在半空中的尘埃,随风起舞。
院子门口的参天大树, 尚未泛黄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像是一位远去老人的吟唱。
沈凌云在院子门口, 他遥遥地看着, 映入眼帘里的一切, 长街古巷, 旧物斜阳。
良久,他弯起唇角,浅浅一笑。
打扫起来很费时间,差不多花了两天才将老屋里里外外的打扫干净, 因为太久不住人,老屋里总是萦绕着腐朽的味道。
他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倾泻而下的日光落在他身上, 像是下了一场没有雨的日光瀑。
手机安静的不可思议,这种安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安静, 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 世界好像忽然安静下来, 时间变得缓慢, 日子无趣但温暖, 就这样消磨时间,守着一间屋子,抱着回忆, 慢慢老去也没有关系。
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抛弃过他的人,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隔壁邻居家的倔强姑娘,但他好像确实是爱上了。
没办法,除了她,他想象不到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携手老去的样子。
如果长大就是不断妥协,为了这样和那样的日子,不断妥协,找个好工作,处个好对象,生个像自己的孩子,看着他长大,在时间里模糊了自己的脸,或许会幸福,未免太无趣了些。
如果他和所有人一样,出生在一个幸福安稳的家庭,那这样的生活他很喜欢,但他不是,他性格敏感,心思深重,对人有很强的戒心,不允许别人窥探他丝毫,他根本没办法,像是爱凌千羽那样去爱另一个人。
沈凌云打了辞职申请,手机上收到不少人的问候,他完全不回消息,不接电话,老师和一众师兄师弟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差点报警。
毕业多年的大师兄和刚入师门的小师弟,顺着大学入学时他留下来的地址,一路找来这里,不仅是沈凌云震惊,他们两个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毅力。
无他,这一路实在是太过波折心酸。
大门一开,沈凌云来不及惊讶,小师弟上前,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从门口扑过来就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凌云用手抵住他,何霄颇为不满意,“走了半个月,你不想我啊?你不知道我们一路过来都遭遇了什么。”他控诉,“没有亲情。”
大师兄背着包,礼貌地打量着沈凌云身后的房子,他站在沈凌云面前,两个人对视半天,沈凌云露出一个笑,蒋牧尘也笑了。
“不公平,和大师兄就能抱,我就不行,师弟没人权是不是?”
“我们不一样,我们那是革命战友情。”蒋牧尘笑着拍拍沈凌云的肩膀,“来都来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他感叹道:“挂不得你平时不怎么回家,实在是太波折了。”
沈凌云刚来的时候,他们这个组里面,只有蒋牧尘和老师两个人,两个人整天眼巴巴地看着,是从沈凌云开始,组里慢慢,一点一点越来越热闹,当然,事情也是越来越多。
蒋牧尘博士一直延毕,延毕到自闭,拿到毕业证马上去了企业,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都不想再搞研究了。
“你怎么来了?嫂子不是怀孕了吗?”
“是,最近请假在家里照顾她,接到老师的电话,赶来这边救场。”
他们大学学的是金融,蒋牧尘现在在一家上市公司做副总,他本来以为能有多忙,结果在事务所才是开了眼界。听说师弟终于有消息了,结果一上来就是递辞呈,快马加鞭赶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辛苦了。”蒋牧尘拍拍沈凌云的肩膀。
沈凌云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被关心的感觉熨帖,他笑了一下,“原本有五个人,是对面合作公司派过来的,后来这边位置太偏,他们两边跑不方便,这两年线上沟通,我就让他们居家办公了,和老师没关系,是我不喜欢太吵。”
蒋牧尘说:“这个小作坊,也多亏有你。”他笑道,“你一要走,老师这几天睡觉都睡不好了。”
沈凌云应了一声,他眼神淡淡,“总会习惯。”
蒋牧尘心里一咯噔,他知道这次怕是要让老师失望了。
蒋牧尘和何霄在这里待了三天,白天和沈凌云在家里一起过老大爷一般的生活,蒋牧尘还挺喜欢,苦了何霄这个重度网瘾少年,天天抓耳挠腮的。
沈凌云给他们订了酒店,每天晚上准时送他们去这附近最好的一家酒店。
“大师兄,师兄是不好意思吗?觉得自己家里太破,所以不让我们留宿?”
何霄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以前知道沈师兄家里一般,这次来了以后才发现,简陋的超出他的想象,害怕伤害到师兄的自尊心,这孩子一直忍着没问,现在总算是憋不住了。
蒋牧尘看他一眼,“你就当做是吧。”
何霄总觉得大师兄看他的眼神是在看傻子,缠着大师兄非要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啊,不是自卑,也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只是我们不是他的家人,他在等一个人,除了那个人,谁都不行。”
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何霄,蒋牧尘多少知道一点,这么多年,师门聚餐、师兄师弟搞项目特别晚,他们两个也在路边摊喝过,多半时候都是沈凌云听着他大吐苦水。
可也有过那么两次,他那个一向天才、冷静自持的师弟也会红了眼睛,露出寂寞的神色。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当做不知道吧。
尽管他和老师都知道师弟贴身不离一张照片,边角都磨的起皮了,舍不得扔掉,一个女孩对着镜头笑的柔软,旧时光的影子,总是不分高低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只要从时光里经过,每个人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小小心事。
“那师兄不工作了,他的钱够花吗?”
“……”
“他这些年你以为他一直只给老师干活吗?”蒋牧尘说:“他名下的资产,比你、我、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加起来还多。”
沈凌云不知道他们正在偷偷讨论自己,他正坐在门外的门槛上,仰头眯着眼睛,听四野里风动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上,另一座繁华的城市里,有一个女孩正在整理行李,她换下一身漂亮昂贵的长裙,换上长裤短袖,戴好帽子,低着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背着没什么重量的斜挎包,走过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玻璃房里,她抬头,往上看了眼天空,第一次发现,天空是那么明亮耀眼。
然后就像是只是出门跑步一样,和家里的每个人打了招呼,轻装上路。
她其实这十年,走了好多路,见了好多人,看了好多风景,她要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即便卑微如泥,依旧野心勃勃。
她既要世界爱她,也要沈凌云爱她。她就是爱慕虚荣,就是贪心,但是没办法,流着眼泪也要承认,她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是没办法,不管那一面,都是她。
她的名字,是出生在这个世界时候,妈妈叫的千羽。
也可以是杜若雨、是顾念、是江瑜、是张今好、是林听婉、是秦可馨、是简薇、是郑佳宜,是陈佳佳,也可以是于小米、是柳溪、是岑雪、是沈悦柠、是姜问桐、是沈梦、是林君星、是罗青青,是许玫。
故事里有两个她,一个哪里都好,一个哪里都不好,她诱导沈凌云走向那个好的她,可是又希望他能抱住那个不好的她。
她渴望自己是那种值得被爱的女孩,但她的性格和生命里有太多不完美甚至丑陋的地方。她总是没办法轻盈,也没有办法好好地说爱。
她希望自己对沈凌云来说,永远都是特殊的那一个,期盼自己能在他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又害怕只能当他生命的旁观者,因为她和他,在感情上都不够勇敢。
她有时候渴望他想起她,有时候想着不如就这样,她在他身边以另一种形式陪伴着他。又想要得到那份独一无二的爱,总是去考验他。
在路上,凌千羽做了一个梦,她回忆起少年时代,他们做的竹蜻蜓在盛夏的阳光里起飞,天空蓝的像是打翻了上帝的调料盘,巷口的老树高大的三个成年的大人合抱依然勉强,绿色的树叶有着最锋利的边沿,却随着发出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
她好想一个人。
从分别以后,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那个人。
姐姐和她的朋友们的奚落、追求者的诋毁,老师的白眼、同学的闲话、老家伙的不看好……她一个人走了好多年,所以有了现在光鲜亮丽的她,可是她——
只是想念一个人。
如果你在梦里思念一个人,醒来还是想念他,那么,你就应该去见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