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已有异样眼光投来,男人难看的脸憋得酱紫,想发作又发不得,这时一只手搭到他肩上,他脸色不善地回头刚要怒斥,看到身后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时怒气又变脸似的收回: “王总啊。”
叶嘉宁一直没看见王跃恒,不知道他今天也在场,回头瞟了一眼便收回,拿他当空气。
王跃恒的表现和上次在医院截然不同,视线甚至没有往她身上多看,搭着那人的肩非常自然地开口: “张总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这里已经够亮,不缺你一只电灯泡了。”
男人马上就着台阶下来: “哎哟,看我真是没眼色,太久没见霍爷了有点激动,霍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霍沉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松开叶嘉宁的手,淡漠的神色间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跟她说: “去找蓝太玩。”
找蓝太就找蓝太,什么叫玩,好像哄小孩一样。
蓝太就在不远,笑眯眯地过来挽起叶嘉宁: ”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叶嘉宁被她带走,先前的男人也识趣地找借口走开,王跃恒站在霍沉跟前: “蓝晖岷说你今天会来我还不信,还跟他赌了十万。这老狐狸,是不是跟你约好了故意给我下套呢。”
“十万也值得下套。”霍沉拿起餐台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散漫的口吻莫名气人,”你家破产了?”
“离破产还远着。”像没发生过之前那些事,像已经不再介怀自己看中的人被他抢了,王跃恒还有心情开玩笑: “之前那么宝贝,今天怎么舍得把她带出来了。”
这话带点揶揄,好兄弟之间挤兑的口吻,霍沉对他的调侃没不快反而欣然受之: “你都说了是宝贝,不带出来,怎么让你们知道是我的。”
王跃恒笑了: ”你可真是……”他没说完后半句,转而道, “我也算是你们的媒人了,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答谢?”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侍应端着托盘经过,霍沉把用过的毛巾随手丢上去,漫不经心抬起眼: “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久。”
穿水雾蓝长裙的女人背对着人坐在高脚椅上,正在调调鸡尾酒,拿起一瓶白兰地闻一闻,往杯中倒入随性的量,被蓝太太唤了一声回
过头来。
她应该也有点近视,看人时习惯性先微眯下眼睛。
”这是我的好朋友,孟和夏,市局的法医。”蓝太太给两人互相做了介绍, ”和夏,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叶小姐。”
这位孟法医看起来颇年轻,有着一张漂亮但毫无攻击性的脸,笑起来给人感觉温淡恬静,叶嘉宁和她客气地彼此握手说你好,孟和夏道: “你也是学法医的,好巧。”
蓝太太说要介绍她认识时,叶嘉宁是很期待的,她第一次结识真实的同行前辈,真正见到人反而近乡情怯。
“是很巧。”
”你读大三?那明年就毕业了,打算做什么。”叶嘉宁回答“会先读研。”说完这两句,对方似乎也词穷,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兀地陷入一阵静默。
过了几秒,蓝太太噗嗤笑起来,跟叶嘉宁解释: “她有点社恐,慢热,多聊聊熟悉起来就好了。你们两个很多地方都相像,肯定很合得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起话题。”孟和夏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主动想出一个觉得她会感兴趣的话题: ”不如我跟你讲讲之前连环命案的尸检?”
蓝太太一听见关键词头都要大了,她自己做法医每天面对那些不觉得可怕,不知道听的人能做一星期噩梦,正想叫她聊点别的,却听叶嘉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那个肉制品加工厂分尸案吗?”
孟和夏眼睛一亮: ”对,你听过?”
宜港市内这样的连环命案毕竟少,这个案件当时很轰动,虽然媒体报道不多,法医系因为专业性质难免对案件更关注些。
叶嘉宁点头: ”解剖课的老师讲过一些。。
”…… 蓝太太趁这次分享活动开始前赶紧走了,给两人牵完线便功成身退,去招待其他客人。
叶嘉宁跟孟和夏相谈甚欢,一个分尸案很迅速地拉近了她们的距离,在学校上课和真枪实弹的尸检还是有很大区别,书本上再多的理论知识,都不如一个真实案例来得深刻。
叶嘉宁听得入神,孟和夏讲完,朝某个方向瞟了眼: “你男朋友啊。”
“嗯?”叶嘉宁循
着她视线望,那边围合型的沙发区坐着几位男士,蓝总、王跃恒和几张陌生面孔。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想来男人之间的话题也就那些。
霍沉心不在焉地靠在单人沙发里,西服黑色衣袖上端一只冷白分明的手,撑着鼻骨和下颌,心思很明显不在那些男人的话题上,叶嘉宁目光不过刚刚触及他,他就敏锐察觉,视线精准地朝她偏移过来。
孟和夏拿着自己调的鸡尾酒抿了一口,叶嘉宁听见她说: “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看着一拽哥,还挺粘人呢。”
看来不是她的滤镜。
他就是粘人。
“我没注意。”
孟和夏问: “你们是怎么相识?”
她给人感觉很舒服,这句询问是无恶意的,纯粹的好奇,叶嘉宁答: ”“小时候的邻居。那时候我家住在他家附近。”
孟和夏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从小博览言情偶像剧的基因在血脉里跳动,摇着鸡尾酒杯说得头头是道: “那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他的小天使,是他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治愈了他悲惨的童年。”
叶嘉宁面无表情: ”……你副业是编剧?编得比电视剧都夸张。”
”别说,我小时候真的想要做编剧,把那些讨人厌的坏人都写死。”孟和夏笑着说,又往那边看一眼, ”我副业不是编剧,不过我辅修心理学,你男朋友眼神里透着厌世,童年一定受过创伤。”
叶嘉宁顿了下,回头。
她刚才没撒谎,跟孟和夏聊天时真的没注意,所以也不知道霍沉坐在男人堆里,眼睛却好像只看得到她,视线追随。
孟和夏说完好像觉得自己冒昧,倒了酒自罚一杯: ”不好意思,我没恶意。”
隔着光鲜亮丽觥筹交错的人们,叶嘉宁和霍沉目光相对。宴会厅内济济一堂的说话声、不时的杯碟碰撞声,和其他人一起构成喧哗的背景。
叶嘉宁说: “没关系。”
她没觉得被冒犯,因为她知道孟和夏说的大概率是正确的。
她看着霍沉的时候,他也一直撑着下颌看她。对视片刻,他放下手,从口袋里掏出黑色手机,低头打字。
他打完抬起头,叶嘉宁手包的手机响了。
SS: 【你很粘人】
?到底是谁粘人。
旁边几人在聊股票基金,霍沉懒搭搭靠着沙发背,手机在手里闲闲地翻着圈,等到震动一声,被他举起。
叶嘉宁: 【我哪里粘人了】
SS:【总看我】
叶嘉宁: 【你先看的】
SS:【你怎么知道我看你】
简直是小学生吵架。
叶嘉宁被孟和夏看穿一切的笑容笑得无奈: ”你这是什么表情。”“羡慕的表情。”孟和夏幽幽叹气。手机又响。
SS:【要我过来吗】
叶嘉宁说: 【你想过来就过来】
他还掌乔: 【你想我过来我才过来】
叶嘉宁打“幼稚”,正敲字时孟和夏忽然喊了声: ”小心!”
叶嘉宁听到声音再抬头已反应不及,被孟和夏往一边扯过去。她被拽下凳子,还是没躲过那杯泼过来的红酒。
突发的小意外引来半个宴会厅的注视,霍沉懒散等消息的神态淡下来,手机揣进兜里从沙发起身,冷淡着一张脸走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差点摔跤的年轻女人扶着吧台站稳,手足无措地道歉, “我不小心踩到裙子被绊了一下,你没事吧?”
洒了一杯酒而已,又不是丢来一块砖,叶嘉宁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这条裙子算是废了,红酒液顺着细腻的缎面纹理下滑,酒红色与乳白色碰撞出狼狈而浓艳的美感。
她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霍沉已经走到跟前。
他眉心微拧,眼底积压不悦,走过来的冷沉气场像卷着一场暴风雨,闯祸的女人察觉到危险立刻怯怯地往叶嘉宁身后躲,如一只惊弓之鸟。
叶嘉宁说了句: “没事。”
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横抱起。
她脚边一滩蜿蜒的红酒液,众目睽睽里霍沉抱她走出来,怕她踩到酒要抱着走,自己的皮鞋从上面碾过却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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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还想查看她的脚,但顿了顿没伸手去碰,问她: “伤到哪?”“没伤到。”叶嘉宁说。
洒点酒在宴会上再常见不过的小事,可满会场的人往谁身上撞不行偏要撞叶嘉宁呢。蓝晖岷简直头大,紧跟着霍沉赶过来,关切问: ”叶小姐还好吗?”
“裙子弄脏了。”女人小心翼翼自责不已, ”真的对不起,要不我赔你吧。你的裙子多少钱?”这时候关心什么裙子,蓝晖岷道: “裙子不打紧,人没伤到就好。”
叶嘉宁一句没有还没来得及说,霍沉冷峭地开口: “我带她来你这,是让她被人泼酒的?”
蓝晖岷心里暗骂一句,往自己身上揽: “是我照顾不周。楼上有备用的礼服,澄敏你带叶小姐去清理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这种场合总是会准备几件备用的礼服给客人,以应对突发状况,蓝太太心一直提着怕那位小霍爷发作,毕竟关于他的传闻多少有些吓人,这时才稍稍安下心来,上前去扶叶嘉宁: “叶小姐,随我来吧。”
等叶嘉宁被带上楼,霍沉的视线才扫向吧台,那女人战战兢兢地,像是被吓住了,霍沉嫌烦:”让她滚。”
蓝总招手叫来人,手在女人肩后以得体不冒犯的方式往前轻推,嘴上说道: “别这么紧张。”一面吩咐人, ”带这位女士去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蓝太太亲自带叶嘉宁到更衣室,两个年轻的私人服务员围在叶嘉宁身边,帮她脱身上脏掉的裙子,蓝太太又让人去把所有礼服送过来,重视程度极高。
她是女主人,宴会不少事都要她拿主意,一会就有两个人来找,叶嘉宁没觉得是什么大事,需要几个人大张旗鼓地围着她,说: “你先去忙,我随便换一条就行了。”
她不矫情也不娇气,蓝太太觉得跟她投缘,也就不客套,细细叮嘱几句便去忙别的。
叶嘉宁瘦,有时让人觉得单薄,但脱下裙子后裹胸里也有着漂亮的曲线,二十岁是一个分界带,少女的干净与女性的成熟于此时迭代,在她身上融合成一种清新微涩的性感。
她脚踩上扶手,低头擦拭浸湿到身上的红酒。那条腿有着无可挑剔的形状,纤长白净地衬在红丝绒沙发上,如细腻羊脂玉。
两个女孩
殷勤地就差上手服侍,叶嘉宁没让: “我怕痒,自己来就行了。”
两人乖乖站到一旁,一个细心地帮她递东西,一个年级似乎不大,满眼歆羡地望着她: “叶小姐身材真好,怪不得小霍爷喜欢。”
这两件事哪有什么因果关系,霍沉也没看过她身材。
叶嘉宁说: “身材好才能喜欢吗。”
另一个捧来一件礼服: “你真不会说话。小霍爷喜欢叶小姐也不是单单因为她身材好啊。”说错话的那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叶小姐,这件可以吗,跟您先前那条差不多。”叶嘉宁并不挑,看了一眼说可以。
虽然是备用的礼服,一点都不随便,典雅大方的V领长袖 ,升微带褶皱的裙摆很有飘逸感,颜色材质与她那条相似,但不完全一样,不知是什么工艺,衣料在光下会反射出漂亮的珠光。
她帮叶嘉宁拉好背后的拉链,又拿出一条黑色丝绒缎带的chker: ”这是配套的,我帮您戴上。”
叶嘉宁没怎么戴过这东西,缎带上串一颗光泽柔润的珍珠,跟裙子风格吻合,她坐在椅子上任由对方帮她戴好,黑色丝绒缎带环绕细白脖颈,有种优雅的小性感。
换好衣服叶嘉宁就下楼了,地上都已被清理得毫无痕迹,宴会厅内衣香暨影,乐队演奏着轻快欢愉的小提琴,一派其乐融融。
霍沉斜靠吧台,刚才的小插曲已经扫了他的兴致,他捏着只空酒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酒泼在她身上的那只,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转得别人提心吊胆,他自己一脸的意兴阑珊。
蓝晖岷站在他身旁说着什么,他听得不专心,见二楼有人下来,他眺去一眼。
只一眼,仿佛已入春的山林骤然起冰,翻山倒海地冰封住所有林木湖泊,青绿不再鸟声尽灭,阴冷得令人窒息。
叶嘉宁不得不顿住脚步。
她从来没看过霍沉那么冷的神色,那么阴沉的眼神,即便是起初把她当陌生人的时候。他身旁的蓝晖岷显然察觉到什么,朝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叶嘉宁,更不明所以。
霍沉面沉如水,回手将把玩许久的红酒杯放到吧台,抬脚朝叶嘉宁的方向走去。
晶亮透明的水晶玻璃杯端端正正地竖立
在台面,在他走开的两秒后,滚圆的杯肚缓缓掉落下来,沿着台面咕噜咕噜滚到边缘,半秒钟后,一声突兀而猛烈的脆响。
蓝晖岷在碎裂声里回头,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台面上静静而立的半截底托。那只杯子从细长的杯茎中间折断了。
霍沉突然大变的样子吓到了很多人,纷纷躲闪开,他走到叶嘉宁面前,蓦地抬手捏住她脖颈。
叶嘉宁在周围的惊呼与倒吸冷气中怔愣住,她脖子在他手掌里显得那么细,那么脆弱,那个瞬间她好像变成了被扼住咽喉摁进景观池的商景煜。
脖子上的缎带被他抓住,硬生生地往下拽,霍沉的动作僵硬而粗暴,几次把她弄疼。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面前霍沉阴冷到极致的脸,蹙眉。
霍家那位小霍爷是个疯子,阴晴不定,性情无常,发起疯来亲爹都不认,传闻传得要多真有多
真,却是第一次有人亲眼目睹。
整个大厅的人都被慑住不敢上前,蓝晖岷从惊诧中迅速回神,这时候哪还顾得了上下级关系,疾步上前想拉开霍沉: ”你要弄伤她了!”
阻拦的手被甩开,蓝晖岷倒退两步才站稳,霍沉低喝的嗓音几乎阴狠十: ”滚开!”
一片惊惧交加的死寂,叶嘉宁头被迫仰起,水晶灯的光刺到她的眼。
终于,那条chker不知是解开还是生生拽断,被霍沉扯下来,短短的两分钟,漫长得如同冬日里流动迟缓的河。
他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些,抚摸着叶嘉宁的脖子,剧烈起伏的呼吸里,他看到那片细白脖颈上被他弄出的鲜红印痕,那些痕迹像针。
他猛地松开手,喉结滚动。
蓝太太和孟和夏急忙上前,把叶嘉宁往后拉了拉,保护性地挡在安全的地方,看向霍沉的眼神显而易见的防备。
叶嘉宁站在那里,好半晌才找到声音,看着霍沉: “你怎么了?”
那条黑色缎带已经变形皱得不成样子,被他用尽全力地攥在手里。一道道怪异的目光围着他,忌惮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他神色变得很淡很淡,淡得失去温度,失焦的眼神慢慢回复一种漠然的清明,那种漠然将他与周围所有人划开清晰分明的界限。
他在叶嘉宁
的视线里后退了一步。
移开眼,侧脸被炽明灯光照得发白,像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弦,在断裂边缘。嗓音像吞了沙砾,没再看她,对蓝晖岷说: ”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