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叔右腿有点不明显的跛, 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叶嘉宁也是在他转身去厨房时,从他比常人慢了一点的步速上注意到。
她记得小的时候并没有,霍家不会给霍沉请一个跛脚的司机。
“你的腿不舒服吗?”她问起。
“哦。”冬叔低头看了眼, 不甚在意地笑笑, “以前受过点伤, 老毛病了。”
“怎么受的伤。”叶嘉宁问。
他含糊了一下:“就是一个小意外,没什么。”
对方不想说叶嘉宁自然不会再追根究底, 她吃完早餐,霍沉依旧没下楼,回卧室拿包时路过霍沉房门,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出门前被冬叔瞧见,问她:“您要出去?”
“我早上有家教课。”这两天气温回升了些, 叶嘉宁穿了件杏色的薄毛衣, 粗针钩织的宽松版型, 宽长的袖子在袖口束住, 有点垂坠感,挂在肩上愈发显得双肩薄削。
“那我叫司机送您……”
“不用麻烦了。”叶嘉宁已经打开门走出去。
给崔一哲上完家教课,叶嘉宁又去了医院。
周末麦穗基本都会带丁见霖来医院陪叶茵,叶茵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是无可指摘的,叶嘉宁和丁见霖的双语启蒙教育都做得很好,他虽然才六岁, 英语口语已经比崔一哲都要流利, 自己看一些儿童读物没有压力, 做作业这种事也并不需要人催促,每次到医院叽叽喳喳跟叶茵说会话,便乖觉地趴在小桌板上写作业。
今天他兴致好像不太高, 没了平时的活跃,小话痨突然变得安静反差很明显,叶茵奇怪道:“今天怎么了,不跟妈妈讲你学校的事了吗?”
他闷闷道:“今天不想讲。”
麦穗插科打诨:“他今天要做一个酷酷的高冷帅哥。”
他差点绷不住笑,又努力憋住了不笑。
叶嘉宁到的时候,他作业已经写完大半,正竖着耳朵听麦穗问叶茵中午想吃什么。
叶茵胃口一直都不太好,也不挑剔,叫她随便买些就好,丁见霖似乎还沉浸在高冷人设里,不愿意开口说话,对着作业本朗读:“Chi、Chi……”
麦穗以为他写作业太上头没注意,扭头看见叶嘉宁,喜道:“你来啦。想吃什么?我刚下楼时听人说今天中午有糯米藕,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叶嘉宁朝那边急得抓心挠肝的丁见霖抬抬下巴:“他想吃鸡。”
“啊?”麦穗一脸茫然地转过去,丁见霖已经嗖地一下坐直身体,拧着双眉一脸认真地假装跟自己没关系。
麦穗这才反应过来:“用英语点菜,太看得起我了吧。”
叶嘉宁和麦穗一起下楼去买饭,他们来的比较早,顺利买到了丁见霖点的鸡肉,糯米藕还没卖完,麦穗对着价签犹豫几秒,刚要说算了算了,叶嘉宁已经付账买了一份。
“呜呜呜,爱死你了!”麦穗两手拎着东西,又拿脑门蹭她,“我只是看了一眼你就知道给我买,你为什么不是个男的?”
叶嘉宁拎着一盒香甜的糯米藕说:“我怕你口水流上去,还要赔人家。”
“讨厌。”
回去时,两人拎着食盒慢慢走着,叶嘉宁忽然道:“我给你转了笔钱,以后可以对自己好一点,想吃什么就吃,想买什么就买。”
麦穗就像早已预感到什么,其实上周她就觉得叶嘉宁的状态不对,明明筹到了钱,顺利拿到肾-源,她却没表现出应该有的开心。昨晚叶嘉宁整晚没回来,她想了很多,叶嘉宁不论多忙,都没有夜不归宿过。
“嘉宁,你昨晚去哪了?”
叶嘉宁没答,在几个短暂而沉默的呼吸后,才轻声道:“麦麦,要是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怪我吗。”
“不会。”麦穗斩钉截铁,“就算你杀了人,我也会帮你抛尸的。”
这惊世骇俗的宣言让叶嘉宁有点无奈:“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阿姨可能要报警了。”
旁边一脸惊悚盯着她们的阿姨赶忙收回视线,脚步匆匆辟邪神似的飞快走开。
麦穗连具体缘由都不探究,昨晚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哪里来的钱,叶嘉宁不想说的话,她一句都不追问。
“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一起吃完饭,叶嘉宁没急着走,护士过来时她一项一项地仔细询问手术前需要打的疫苗,叶茵半躺在病床上看着她,等护士离开后,问她:“你今天不忙吗?以前忙得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怎么有空闲。”
她比麦穗还要更敏锐,叶嘉宁知道自己在这里待太久早晚露陷,只说:“原来的兼职有变动。”
又陪叶茵坐了一会,她和麦穗就带着丁见霖离开了,让叶茵午睡。
丁见霖不是很开心,叶嘉宁昨天没来接他放学,晚上他等了很久,等到困得在沙发上睡着她都没回来,所以今天有点闹情绪。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叶嘉宁说:“去看电影吗?”
“好啊。看什么?”麦穗拿出手机看APP上的影院排片,丁见霖被她牵着的手攥得紧了点,瞄她一眼,右脚踢踢地上的石子,又瞄她一眼。
“蝙蝠侠吧。”叶嘉宁直接定案。
“哦对,”麦穗想起来,“弟弟上周就想看这个呢。”不过最后因为叶嘉宁周末的突然消失没看成。
丁见霖的小情绪很容易被哄好,去电影院的路上整个人都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给叶嘉宁展示他电话手表里的余额:“今天我请客!”
叶嘉宁也没对他三位数的身家客气:“我请你看电影,你请我吃爆米花。”
他小小年纪就懂得勤俭持家,去买爆米花和可乐时,踮起脚趴在柜台前,眨巴着大眼睛跟影院的售货员卖萌:“姐姐,可不可以给我装多一点点?”
他得到的那桶爆米花满得快溢出来,看得麦穗感慨万千:“弟弟从小就不是池中物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闲情逸致来看一场电影,麦穗和丁见霖都很开心,麦穗拿出手机兴致勃勃拍了电影票和爆米花的照片,又和弟弟来了个自拍十连拍,最后还要拉着叶嘉宁一起合影。
等开场的间隙她在手机上飞快修好图,用胳膊肘捅捅叶嘉宁:“快发朋友圈。”
叶嘉宁从善如流地将她转发过来的图片保存,发到她不常更新动态的朋友圈里。
霍沉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叶嘉宁便没急着回去,看完电影之后又带丁见霖去吃了肯德基的儿童套餐,抽到一只大耳狗的公仔回家。
回港域天地时已经天黑,进门灯亮起,客厅没人,她换上拖鞋,先回二楼房间。
想先洗个澡,打开衣柜发现早上走之前还空荡荡的柜子突然多出来许多东西,衣服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是那种鲜艳浮夸的款式,跟她平常穿衣风格一样的简单淡色系,上面没有吊牌和标签,但面料与质感都格外舒适。
这间卧室原本有个挺大的衣帽间,已经被整个填满,除了衣服还有包包和鞋子,运动鞋、平底鞋、高跟鞋各类鞋子都备齐,包包全是名牌,可能是投其所好,还有一些设计师联名款的帆布手袋。就连贴身的衣物都没落下。
她不知道这些到底是冬叔准备的,还是霍沉自己准备的,想来大少爷应该不需要亲自做这些琐事吧。
叶嘉宁下楼想跟冬叔道声谢,他听见她回来的动静刚好出来,问她饿不饿,用不用准备点吃的。
“我吃过了。”
叶嘉宁说完话已经要上楼,见冬叔几次欲言又止便停下:“你有话跟我说吗?”
“少爷已经一天没下来了。”
冬叔脸上愁容明显,似乎很是担心,相较之下叶嘉宁的反应就有些冷淡,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一天不出房间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人至少三天才会饿死。
“他经常这样吗。”
“不是。”冬叔急忙解释,“少爷是过敏了。”
叶嘉宁看懂他的意思,应该是希望她去看看,但他可能错误判断了她和霍沉的关系。
“严重吗?”叶嘉宁问。
冬叔犹豫了以下,如实道:“倒也没多严重,吃过药了,现在好了点。”
“那就行了。”
既然不严重,也吃了药,叶嘉宁便不再管,转身往上走了几个台阶,冬叔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独自嘀咕道:“也不知道昨天吃了什么……”
叶嘉宁的脚步因为这话稍稍顿了半秒。
霍沉昨天有没有吃过别的她不清楚,但晚上吃了她煮的面。
冬叔原本已经要走开,听见她问:“他对什么过敏?”
赶忙又转过身来回答:“坚果类的不能吃,尤其是花生和葵花籽,还有鸡蛋和番茄,蛋类制品都不能吃,熟番茄没什么问题,生的是一点不能碰。”
叶嘉宁听得揉了揉额头,不是觉得他娇气包,是他既然知道自己对番茄和鸡蛋都过敏,还敢吃番茄鸡蛋面,她煮的面有那么香?
虽然事先不知情,但毕竟是害他过敏的元凶,叶嘉宁难逃责任,走到二楼之后左转,敲了两下霍沉的房门。
回应她的是房间里恹恹的不耐烦的声音:“别烦。”
叶嘉宁顿了顿:“那我走了。”
停顿几秒,门里传来拖沓懒散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到门后,随后房门从里面打开。
霍沉穿着黑色的长T和运动裤,大约刚从床上起来,衣摆有一些揉乱的褶皱,头发被仓促抓了两下但还是有点乱,脸色苍白而颓。
半开的门扇挡了一部分光,他站在门内,低着眼睨她,脸色挺冷淡:“电影看完了?”
估计看到她的朋友圈了。
叶嘉宁看不清他身上有没有症状,问他:“你过敏怎么样?严重的话最好去医院。”
他单手握着门把手,语气听起来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幽幽的不爽:“什么样对你算严重。”
叶嘉宁说:“我看一下。”
霍沉不置可否,就那么站着盯了她一会,转身走回房间,没关门。
叶嘉宁跟着他进卧室,他在床尾凳坐下,叶嘉宁才看见他刚才没露出来的那半边脖颈上的红疹。
这间卧室的墙漆是灰褐色,据说这种颜色代表着逃离世界的愿望,叶嘉宁不确定他怎么想,总之房间的灯也有些暗,跟她那间卧室的温馨明亮仿佛属于两个世界,很难让人想象到这两种迥异的风格会出现同一座房子里,仅仅隔着一条五米的走廊。
光线不够亮,叶嘉宁看不太清,走到他跟前后不得不弯腰凑近查看,霍沉脸往另一侧偏开,视线落向别处。
他皮肤白,锁骨从领口露了一半,能看到骨骼上轻薄的肌理形状。昏昧的顶灯将光投落上去,像旧电影一样的柔光质感,叶嘉宁盯着那片红疹看了一会。
“荨麻疹,得擦点药好得快。你白天吃的什么药?”
她靠得不算太近,但说话时气息的尾巴刚好扫过霍沉耳畔与颈侧,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直到靠住床尾,一条长腿伸展开,偏着头挺拽的语气回答:“圆形的药。”
“……”叶嘉宁也不知道一个“圆形的药”有什么值得他这么拽。
“我等下问冬叔吧。”
冬叔很快端着小托盘上来,上面有倒好的一杯温水,还要几种药。他应该是有经验,拿来的药都是治疗过敏的。
“早上吃的氯雷他定吗?”得到冬叔肯定的回答,叶嘉宁拿了片盐酸左西替利嗪片给霍沉,“把这个吃了。”
霍沉瞥她一眼,把药接过去放入口中,接过冬叔递来的水喝水吞下,杯子放回去。
叶嘉宁拿了一支乳膏转头给冬叔:“你帮他擦下药吧。”
冬叔几乎是惊了一下,连连摆手加后退,可以用诚惶诚恐来形容:“少爷不让别人碰他……再说我笨手笨脚的,还有点老花眼,还是您来吧。”
叶嘉宁试图跟他讲道理:“你至少是个男人,我好像比你更不合适。”
“您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合适!”冬叔说着端起小托盘,跛着一只脚结果溜得比谁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