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霍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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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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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崔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有阴沉的风刮着,湿度增加让空气变得厚重,等车时叶嘉宁看了眼天气预报, 九点后降雨概率百分之七十。

宜港春初的雨水并不多,上午是大晴天,下午说阴就阴。

车开到苇荡山时,云层压得更低了, 富人区一栋栋明亮奢华的别墅矗立在苍绿山间, 好多年没回来过,和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又好像陌生了很多。

门口她涂鸦过的邮箱已经被拆掉,房子重新修葺过,以前清新平坦的草坪种满了艳丽的花, 种类繁多,有些她叫不出名字, 白色台阶上的门也换了款式和颜色。

叶嘉宁下车,沿着草坪中央的小径走进去,别墅灯火通明, 落地玻璃窗里映出热闹的景象, 生日趴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

她在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中拾阶而上,推开门, 走入这栋阔别已久的漂亮房子里。

入门处立着曲嘉枫的单人巨幅写真,一楼大厅做成宴会布景,即便只是一场小小的生日会也准备得十足用心。

曲嘉枫和她的父母坐在沙发中央,女人打扮精致,戴一副成套的钻石耳环跟项链,端着优雅贵妇人的范, 男人身材已略微走样,但显得十分和蔼可亲,正面带笑容地跟女儿的朋友说话。

曲嘉枫穿了条挺漂亮的小礼服,没坐相地歪靠在父亲肩上。

一个很标准的幸福家庭,像合家欢的广告片,但温馨美好的画面随着叶嘉宁的进入出现细小的裂纹。

曲嘉枫最先看到她,慢慢坐直身体,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倒是她身旁那对中年男女,在看到叶嘉宁的瞬间脸色骤变。

除了几个和曲嘉枫玩得好的法医系女生,还有她新传的同学、平时交好的富二代朋友,那些人叶嘉宁都没见过,他们也不认识叶嘉宁,有个男生眼睛一亮,不平道:“曲嘉枫你有这么漂亮的同学竟然不介绍给我?”

换来曲嘉枫一个白眼:“得了吧,我们校花看不上你。”

对方自来熟地凑上来搭话:“你也是新传的?跟小曲同班吗,上次去她学校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她同学。”

叶嘉宁态度并不热络,她对谁都如此,葛裕如知道但别人不知道,怕她搞得冷场,走到她旁边跟那些她已经熟悉的富二代们介绍:“她跟我们一个宿舍的,舍友。”

接着又说叶嘉宁“你怎么来这么晚,枫枫都等你半天了。”瞥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和肩上的帆布袋,看不过去:“来人家生日会迟到就算了,怎么还空着手,礼物都不带。”

她是小声说的,怕被别人听见,叶嘉宁却不遮掩。她没特意为了这场生日会换衣服,上课穿的什么现在就穿什么来,没化妆,一身素净站在精心打扮过的众人之中,随意而冷淡:“我不知道我来这还需要带礼物。”

到别人家里做客带礼物是礼貌,何况是参加人家的生日会,怎么也该意思一下。

她这话说得很不“懂事”,沙发上的曲光辉却立马接话:“不用带,不用带。”

语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问她:“你吃过饭了吗,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他身旁的陈曼也已经将脸色收敛好,笑盈盈道:“厨房还有剩的鱼汤呢,让丽姐去盛点过来,待会还有蛋糕……”

“鱼汤太腥了,我不喜欢。”叶嘉宁说,“我想吃红酒煨牛肉,椒盐排骨,葱油生蚝。”

葛裕如被她毫不客气的点菜惊呆了,更震惊的是曲嘉枫那个身价十几亿的爸爸立刻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好,我去做。”

他就在一帮小辈摸不着头脑的注视下直奔厨房,陈曼来阻拦都来不及,嘴角绷成一条直线,脸色也有点青。

“我爸可喜欢下厨了。”曲嘉枫盘着腿坐到沙发上,拿起一个橘子来剥,“他做的红酒煨牛肉特好吃,待会你们尝尝就知道我没吹牛了。”

“说真的我也有点饿了,这位校花很会点啊。”

叶嘉宁没理会,径自坐到一张沙发上,崔一哲把做完的题目拍给她看,信誓旦旦说这次肯定做对了,叶嘉宁扫了几秒给出判定结果。

【抄答案罚十遍】

崔一哲:【……我能不能打完游戏再抄】

叶嘉宁:【半个小时抄完,超时一分钟加一遍】

“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身边沙发下陷,曲嘉枫坐了过来,视线往她屏幕上瞟,叶嘉宁打开播客,在节目列表里翻找想听的。

“我为什么不敢。”

“不怕别人知道你是我姐啊。”

叶嘉宁手指滑动,没抬头:“见不得人的又不是我。”

那边一帮人不知在聊什么,聊得捧腹大笑,总有男生的眼光时不时地往这里飘来,曲嘉枫坐在她旁边体验格外真切:“还看,一会看几次了,平时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关注。”

“你没人家漂亮啊。”

曲嘉枫一把将橘子丢过去:“你再说一遍。”

男生接住塞进嘴里,嘻嘻哈哈道:“你漂亮,你漂亮。”

插科打诨闹了几句,曲嘉枫那口不舒服的公主气才撒干净,又转回来语带讥诮地跟叶嘉宁说:“你嘴真毒啊。不是不爱搭理我吗,今天来干嘛,找我爸?”

“我不找你爸。”叶嘉宁把耳机挂到耳朵上,拒绝交流的态度很明显,“我找我爸。”

把上次没听玩的半期节目听完,曲光辉还没回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落起雨,叶嘉宁看着漆黑的雨幕皱了皱眉,摘掉耳机起身。

房子里的许多陈设都已经和她小时候不同,叶茵觉得地毯是家里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细菌太多,因此很少使用这种东西,她在入户花园设置了洗手台,进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用消毒洗手液洗干净手,洗头台一高一低,低的给叶嘉宁用,洗手液是她喜欢的柠檬和血橙的味道。

现在脚下处处铺满了地毯,入户花园的洗手台已经被附庸风雅的挂画取代。

陈曼在抹掉叶茵留下的痕迹这件事上花费了许多心血,但她永远无法实现完全的消除,因为这套房子本身就是曲光辉和叶茵的婚房,装修之初很多地方都是出自叶茵的设计。

叶嘉宁在厨房外看到曲光辉,他脱去西装挽起袖子亲自下厨,锅里散发出牛肉的香气,他和陈曼正在争执什么。

看到叶嘉宁,陈曼收敛起表情冲她笑一笑,还不忘端起女主人的姿态:“找洗手间吗?你右手边直走就是。”

“嘉宁知道。”曲光辉把她往外推,“我跟嘉宁说会话,你过去陪枫枫吧。”

陈曼剜他一眼走了。

“等急了吧。”曲光辉赔着笑脸说,“你来得正好,我把菜盛出来。”

三道菜端上餐桌,摆在叶嘉宁面前,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曲光辉做的菜的味道,谈不上怀念,因为他手艺并不好。

叶嘉宁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尝了尝,曲光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刚想问一句味道好不好,叶嘉宁先开口,直来直往地。

“我需要钱。”

曲光辉一顿,她放下了筷子,餐桌上的吊灯也换了,华丽浮夸的大欧式水晶灯,是陈曼的品味,不是叶茵的。

曲光辉的表现没有犹豫,还笑着:“我还以为你突然跑来是什么事,你妈给你的钱不够花?没事,需要用钱就跟爸爸讲。”

说着起身:“你等一下。”

他去了十分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袋,另一只手摸着额头。

她把那只纸袋递过来:“你先拿去用。”

叶嘉宁盯着那只信封看了会,才伸手接过来,当着他面就打开查数。

“十万。”她忽然笑了一下,那个笑让曲光辉心里一咯噔,看见叶嘉宁抬起头,那双从小就被许多人夸像他的眼睛里盛满浓浓的讽刺。

“曲嘉枫买个手镯都不止十万。”

这话让曲光辉脸上有点疼:“十万不够?你要用多少?”

“五十万。”叶嘉宁说,“我妈要做手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来找你。”

“你妈啊……”提到叶茵,曲光辉的神情有点复杂,他幽幽叹了一声,多少有些尴尬地讲:“钱在你曼姨那,我过几天再给你,你看行吗?”

叶嘉宁问:“哪天?”

“这个……”曲光辉显出一种踟躇来,挪了挪屁股,“你很急用?”

叶嘉宁没说话,只无声看着他。

曲光辉年轻时出了名的英俊,她的长相一半遗传叶茵,一半遗传他,可能是太久不见,他比她印象里苍老许多,发福的身材已经不能忽视,脸上的皱纹也和英俊相去甚远,被吊灯闪闪的光照得有些失真。

她一两岁的时候总是频繁发烧,一烧就成肺炎,去医院也检查不出问题,曲光辉不知在哪找了个算命的,说她五行属木缺水,起的名字不好,得改个能补水的,最好带点金,因为金生水。

叶茵一个接受现代科学教育的医生,自然不信这些。

嘉宁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嘉,本意是善,美好,她怀孕时两人新婚不久,曲光辉出公差到非洲待了好几个月,每天一通电话说想她——“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是征人对新婚妻子的思念。

改名这件事被叶茵一票否决,曲光辉没辙,又心疼女儿总生病,于是每天背着叶茵,对着还没学会说话的叶嘉宁念咒语:水、水、水……

可能算命先生的确有两把刷子,也可能是他心诚则灵,后来叶嘉宁发烧的次数果真减少,只是听多了,她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水,曲光辉高兴坏了,拿水水当小名来唤她,叶茵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好久没人叫过她水水了。

“我小的时候,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宝贝,但是你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宝贝,你是不是也这样跟她讲?”

她语气里难掩的失望令曲光辉愣了愣,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嘉宁……”

他跟叶茵离婚时,叶嘉宁才八岁,叶茵带着女儿走得干脆利落,八岁的小孩已经有了是非判断力,但叶嘉宁从来在他面前和他谈过这件事。其实叶茵不喜欢他去看孩子,但每次他去,叶嘉宁都像在家的时候一样,对他没有生分。

他突然被一种辛酸的惭愧击中,那点辛酸漫上鼻腔,让他眼底有了湿意:“爸爸是真的爱你,没骗过你。”

“小时候你也说会永远爱我,可是后来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你还记得上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

“我来告诉你吧。是去年开学,你送曲嘉枫去宿舍,我在宿舍楼门口远远看见你。你知道我也住在那间宿舍吗?她旁边的床铺就是我的,你看见了吗?哦,不对,她故意搬去我的宿舍,没有你给她打点她怎么做得到。她从小和我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不就是你一直帮她打点吗。”

“嘉宁,爸爸不是不想去看你,我……我真的不知道枫枫跟你……”曲光辉语无伦次,手臂伸过来想抓她的手,叶嘉宁躲开了。

她把纸袋折好,拿在手里:“挺好的。这十万就当买断我们的父女情分了,曲光辉,我八岁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有爸爸,今天开始我没有了。”

“嘉宁!”

她说完从椅子上起身,像当年叶茵离开的时候一样,决绝又干脆,丝毫没管背后曲光辉仓惶悲痛的喊声。

“管好曲嘉枫,别让她再来烦我。那么爱抢我的东西,怎么不把我的兼职抢去一起做了,我很乐意有人替我打工。”

叶嘉宁回到大厅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她走出来时的气势和迈得又大又快的步伐难免引起大家注意,但她谁都没管,谁都没看,脊背笔直地大步穿过衣着光鲜的人群,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将一切事物美化,让你以为那么疼爱你的爸爸依然还疼爱着你。

它也很持久,像刻在骨骼里,叶嘉宁甚至不用思考就能靠着十几年前的肌肉记忆走出弯弯绕绕的别墅区。

经过岗亭时保安探出头喊她:“女士,雨下得很大,我给你拿把伞!”

叶嘉宁回头回答他:“不用了,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没机会还。”

大门对面有供人落脚的站台,夜间只有唯一一路公交能通往这里,半个小时一班。

她坐在站台下看班次时间,倒霉催的发现上班车刚刚过去,下雨之后更加寒凉,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像沉重的冷意压裹着人。

拿出手机想打车,可能因为下雨,苇荡山又偏僻,等了几分钟还没人接单。

手机只剩百分之八的电量,她刚才不该听那么久的播客。

至少拿到了十万。

感情既然不值钱,能换到一点钱也算物超所值。

她想给叶茵打个电话,又想到这个时间她已经睡了,生病之后她的睡眠一直不好,因为身体总不舒服,那种难受是漫长无止境的。

湿闷的衣服渐渐被体温烘热,她身体反而开始觉得冷了,黑色超跑停到视野里时,她刚好打了个喷嚏。

漆黑夜路被车灯暖光照亮一片,她看见光晕里细雨如织的形状,有人从驾驶座下车,撑着把黑伞,踏过雨水浇透的柏油路,行走至她面前。

叶嘉宁抬眼,霍沉单手揣兜,右手冷白的指节握持着黑色伞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下。

他身上带有干燥清爽的气息,在湿冷的雨中显出一种诱人的温暖,尽管这人的气场永远冷得像全球气候变暖都融化不了。

他干燥的手从口袋拿出,将缀在她发丝尾端的一滴水珠拨下来。

湿凉的水在食指尖晕开,渗透进一圈圈的纹路里,他没有擦去,那点湿意慢慢被他手指的温度熨透,被同化成属于他的一部分。

叶嘉宁偏了下头:“我等车。你不用管。”

霍沉垂眼看了她许久,手重新收进口袋,嗓音像湖面溅起的雨点,在淅沥的雨声中被掩盖情绪:“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我很难当做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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