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还是个孩子，就已经显现出这样的才干，未来不可限量。”

若叶弥伽很想说服森鸥外改变主意。

她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以前是怎样的境遇，不过我能想像得出来。”

太宰治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每每问及都避而不谈。不过他身上那种被严格教养的痕迹是很明显的，若叶弥伽认为他出身不错。

“他大抵有个存在不如不存在，没办法成为榜样的父亲。林太郎可以试着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你的理想和抱负都可以教授给他，太宰其实是个聪慧勤勉的好孩子。教得好会是个超乎想像，完美无缺的继承人。”

森鸥外有足够强韧的心性，这种稳定强悍的内核是构成他领导力、强势魅力的核心。

与之相比，太宰治是个足够有才能，却心性不定的孩子。

太宰治比他想像中，以及外人看见的都更受森鸥外的影响，森鸥外多少充当了此时父亲的角色，是他模仿和信任的对象。

既然如此，倒不如试着把这种影响力向好的方向引导，最理想的状态，森鸥外能把理念传递下去，得到一个完美的继任者，太宰治自己也能找到生命的意义，这是双赢。

若叶弥伽认为自己的逻辑很完美，既有说服力又有可行性的，可森鸥外就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一副荒谬惊讶的模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

哪里不对吗？

若叶弥伽感到疑惑，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森鸥外：“我还这么年轻，想做的事当然要自己做到，为什么要考虑继承人？”

况且太宰治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身上有很强的不确定性，某种意义上是他最忌惮的那一类人。

——因为他无法掌握。

把理念传递给他，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传递理想和信念给别人荒唐，把那个人选定为太宰治更荒唐，加在一起就是荒谬至极。

说到底，为什么从不考虑这种事呢？

可能因为他骨子里是个自负极了的家伙，比起托付信任给别人，宁愿亲历亲为，也相信只有自己才能完美达成所想吧。

迎着年轻的妻子那依旧疑惑的视线，他笑道：“把太宰当成自己的孩子，唔，这种事也太为难我了，我也就大他十几岁而已。”

只用最浅显的理由解释过后，他又调侃她。

“另外，我也只是个刚结婚不久的男人，虽然妻子暂且没有接受我，不过也不着急，时间还长。以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长大，我一定好好教导，port mafia或者其他什么，全都由他继承。”

若叶弥伽恍若未闻，只心想，原来他从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森鸥外见她这副疑虑重重的模样，不由挑眉问道：“弥伽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若叶弥伽回过神来，“没有哪里不对，林太郎还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没考虑这些也很正常。”

可身为首领，况且是一门心思要成为横滨霸主的port mafia首领，根本处于众矢之地。

是心有理念，才让自己置身于如此险地。

观他素日言行，也有为此舍身的觉悟，为什么不想一想，哪天真舍身了，这理念要由谁来完成？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还是说，他的理念与信仰，已经是纸上明月，空有形质却没有生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若叶弥伽漫想翩翩，一时间有些痴了。

森鸥外等着她理清思路，回过神来用比往日更清明澄澈的目光望向他。

“我想起林太郎刚当上首领的事，”

她说：“你说要摒弃私欲和软弱，一心为组织奉献，当时我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我好像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森鸥外深深地看着她。

“林太郎的确在践行自己的理念，摒弃私情与软弱，但你也从没因此成为没有感情的机器。”

陈述性，不带感情和偏向地描绘着自己的想法，也逐渐清晰自己的想法。

若叶弥伽的声音逐渐带上不容质疑的笃定。

“没有谁能舍弃自己的心，人类绝对做不到这种事情，不过，林太郎的确舍弃了一些东西。”

一字一句，宛若箴言。

“心是奇妙的东西。割舍软弱，坚硬冷酷的部分加倍生长，掩藏其中的才是真正的软弱。摒弃情意，私欲和偏执就像解开桎梏般滋长覆盖，大概会给人带来坚强自信的错觉吧。”

这是成魔之道。

剑走偏锋，最开始总是事半功倍，路却会越走越窄。直至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

从另一种意义上，变成和先代一样的暴君，也会有一样的结局。

若叶弥伽望着森鸥外，担忧而伤感：“再继续这样下去，也许会发生不好的事。”

话只能说到这里。

森鸥外果然皱着眉头，不想再听下去的模样。

“弥伽像是担心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

若叶弥伽试着最后劝了他一句，“林太郎，你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遇见太宰是你的幸运，你以后多半是遇不到下一个太宰治了。”

不止遇不到下一个太宰治，他也不会再遇见另一个若叶弥伽。

她突然明白，他的确不会变心。

就像她父亲永远只爱母亲——那些来来去去，欢愉取悦他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取代母亲的位置。

不是因为她有多特殊、多美好，多么的无可取代。

仅仅只是因为物是人非，心境变迁，他再也不能那样爱另一个人。

森鸥外当初救下太宰治，像个单纯的医生那样，只为拯救而拯救，照顾开导他。

那样的心境和赤诚，才是能留下他的原因。

才能得到同等回报，让另一个人真正走进心里。

森鸥外已经是森首领，首领的身份逐渐覆盖侵占森林太郎的部分，他就失去了爱人的可能。

森鸥外不知道若叶弥伽为什么用这样恍然伤感目光注视自己，好像他在不经意的地方伤害到她。

他不想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你在想什么？”

他轻声问，却又不想听到真正的答案，于是凭着心意覆住她的眼睫，止住那种探寻。

若叶弥伽温顺地任他动作，只有些难耐地眨眨眼，纤长的眼睫扫动在他掌心。

那种感觉鲜明而细微，好像有什么更微妙敏感的东西被拂动了。

森鸥外突然想要吻她，这冲动突如其来又难以自抑。他按上她的肩膀，俯身拉近距离。

若叶弥伽却在此时警醒过来，后退了半步，脱开了他的桎梏与蒙蔽。

她没有看他，只低着眉眼，眸光扫在脚面，好像知道森鸥外不愿被她所见。

“抱歉，林太郎。我是个天真不切实际的女人，凭想像大放厥词。明明这般辛苦，撑起port mafia，一心为它考虑的是你，我只是看着而已，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说这些让人困扰的话，你不要怪我。”

见她如此，森鸥外垂下落空的手，一时间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弥伽能在我面前畅所欲言是我的幸运，我怎么会怪你呢？”

若叶弥伽：“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林太郎也要保重自己。”

不知不觉，雪已经停了。

停了没多久，那点痕迹就化做水流逝了，这场雪就好像从没有来过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再没有如现在更清晰，森鸥外意识到自己和若叶弥伽之间果然隔着什么。

像一层透明的也摸不到，但始终存在的屏障，让他们止步于亲近，无法像真正的夫妻和恋人一样亲密无间。

往日，森鸥外就算知道若叶弥伽只是在和他扮演夫妻，可时常觉得她其实恋慕着他。

只要足够有诚意，迟早有一天能让她改变心意，接受自己。

可现在他却很清晰地明白了，也许他永远都等不来这一天。

她多半也在等，等他终于认清这点。

没有比这种觉悟更让人心痛纠结，简直想起就觉得折磨，又没办法不想起。

有时觉得见她不如不见，又常期盼她出现在面前。

森鸥外也不得不承认，他果然低估了心的分量。

如此，一天天依旧按原有步调，从容到冷心绝情的若叶弥伽，就额外显出几分可恨来。

“林太郎，怎么了吗？”

大概眼神中不自觉带出了些压抑不住的情绪，让若叶弥伽有所察觉。

森鸥外合上眼，捏了下眉心，一副疲惫的模样，“烦心事太多，有点累了。”

若叶弥伽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他按住手止住，“弥伽愿意多陪我一会儿就再好不过，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轻松不少。”

从前是这样，现在不是。

可他挽留求恳的姿态却实在真诚，若叶弥伽没有看出端倪，只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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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