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慢走,欢迎下次惠顾。”
“这家的菜式还真不错。走了走了,你们的外套别落下。”
“哟你别打晃儿啊,老徐酒量一如既往的差。”
“......”
8月的北京夜晚,华灯初上。
一伙青年说说笑笑着从一家中式餐馆里走出来。
初澄稍缓两步,等了等刚在吧台结了账的宿舍长,边摸手机边问:“花了多少?照老规矩A一下。”
对方把发-票往兜里一塞,带着淡淡的酒气开嗓:“这还转什么呀?散伙前最后一顿,算我请了。”
研究生同窗三年,大家早已处得亲密。听到他这样说便没人再计较,纷纷笑应句“谢大哥款待”。
众人边走边聊。宿舍长顺势把胳膊挎在初澄的肩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早在半年前,初澄就已经通过定点校招面试签好了工作,到外市的一所高中任教。
所以这顿饭不仅是寝室聚餐、庆祝毕业,还是大家为他践行。
宿舍长深吸了口凉爽的空气,一脸感叹状:“咱们身边这一群外地漂进来的,不管是要开始工作,还是像川哥一样继续读博,全都留在了北京。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你一个土生土长的京户要去别的省市。”
听到这里,前面一位正扶树醒酒的朋友也抬起头,顺口帮腔:“就是,你怎么想的?家里的四合院装不下你了?而且做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不管你怎么干都还不如你家里给你……哎呦嘶——”
没等这位说完,站在旁边的徐川掐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同窗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妥,兀自着补:“废话,没喝多的话我能蹲在这儿yue吗?”
“我从正二八经的师范院校硕士毕业,怎么就不能当老师了?”初澄知他无心,只不在意地笑笑便跳过了话题。
暮色渐深,都市商业区已进入最热闹的时候。刚叫的代驾这会儿还没赶到,一行喝了酒的人走向路边等着。
“我靠!这车停得可真有水平。”
众人听得一句吐槽,循声围过去。
饭店附近的停车场里挤满了各类名车。一辆宾利添越正横在最外,车身的亚麻白色在夜晚显得安静低调,与宿舍长的爱驾贴得那叫一个亲密,丝毫没端起自己四百万的身价。
“嚯,但凡技术差一点都做不到,开豪车的也这么极限?”
“哈哈老大,就问你敢动嘛?”
“里面有挪车电话吧?但是被挡住了一个数字。”徐川绕宾利观摩一圈,贴着玻璃仔细分辨,“这是6、8……还是9啊?好像都有可能。”
宿舍长笑得无奈:“就别管是几了。我手机没电,你们仨一人打一个试试,要不然怎么倒出去啊?”
“行,那我先试个错。”徐川直起腰,麻利地拨打其中一个号码,把手机凑到耳畔片刻,丝毫不出意料道,“用户已停机。”
初澄和另外的室友也摸出手机,各自拨打电话。
室友:“我这个没人接。”
“我好像也……”初澄连听了六七声等待音,正想跟附一句没打通,听筒里猝不及防传出男声。
“喂?”
初澄忙用舌尖抵住嘴里的口香糖,垂眸瞥了眼车牌:“您好,请问是京A966的车主吗?”
“我是。”
简短两字,嗓音低抑,沉而不腻。
初澄接道:“是这样,现在我们的车被您的堵在停车位里面出不来了。车距太近,为了避免刮碰、造成不必要损失,您看方便过来挪一下吗?”
室友们闻声把视线汇聚过来,朝着他竖了竖拇指。
电话另一端的人稍作沉吟,而后开口:“在什么位置?”
“佰汇酒厅东门的停车场。”初澄环顾一周,说出了附近的标志性建筑。这是本区相当有名的夜店,很少会有人不知道。
男低音回应:“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来了吗?”电话刚挂断,室友徐川好信地凑身过来,玩笑道,“人家该不会以为你用这么low的方式搭讪吧?”
初澄拧拧眉毛:“男的。”
“啊?没劲。我还以为是富婆呢。”徐川瞅了眼车内偏女性化的挂饰,颇为遗憾地咂咂嘴。
大家不禁笑着挖苦,马上要读博的高知分子了,还是只有这点出息。
悠悠夜风吹得人满身舒畅。青年们各自倚在护栏边闲聊,打发时间。不多会儿功夫,一辆载了客的出租车停靠到街边,从副驾驶位置下来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
他穿着白T和黑开衫,下半身搭了条卡其色休闲长裤。188上下的身高,腿部线条拉得颀长笔直,把简约风也穿出了一眼出挑的高级感。
“您是宾利车主吧?”初澄打量着来人的凛肃气场,为了证明自己刚才的电话并非骚扰,侧身让开停车场入口,以便对方能查看内部状况,“我们的车是那辆A4L,确实已经被堵死了。”
男人看了眼停放位置相当随意的宾利,浓密的眉宇微蹙,似有不悦,但依旧保持涵养开口道:“不好意思,添麻烦了。我去拿一下钥匙。”
说完,男人径直走进灯光缭乱的佰汇酒厅。
初澄目送他的背影片刻,然后视线落回室友处,低声道:“男车主,现在信了?”
“你是真单纯还是傻啊?”徐川微妙地笑笑,不再继续言语。
初澄一头雾水。直到几分钟后,刚才的男人走出夜店,肩膀上多了个长卷发的醉酒女郎。
女性身材火辣,美艳的妆容看起来更显成熟,但两人的年龄大体上相差不多。
“我靠,还真有富婆?”宿舍长瞪着眼睛,八卦得明目张胆,“这俩人什么关系?”
“俏司机接老板?”
“不对劲吧,好像男的才是车主。会不会是形婚丈夫来捉奸?”
在室友们好奇猜测的间隙,男人已经把女郎扶进了宾利副驾驶。他正要俯身系安全带时,被对方不耐烦地推开。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我?”女郎不耐烦地把一沓红彤彤的现金塞进男人衣领,然后揉着太阳穴闭目靠进坐椅里,“拿了钱快滚。”
钞票哗的一下被夜风吹散。男人的眼底噙着冷淡而克制的情绪,沉默片刻后,他弯下修长的腿,把钱和女郎踢掉的高跟鞋都捡了起来。
“啧。”身旁的室友见状咂了咂嘴,“反正,看起来挺复杂。”
对方的容忍并没有让女郎消停下来,借着酒劲持续醉言醉语,话也越说越离谱。
“喻晨,你适可而止。”男人感受到从周围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发出了低沉的警告,而后强硬地给她系上安全带,关门开车。
宾利驶出停车位,很快消失在了主干道大片的灯影之中。
一行人看足了热闹。
徐川还捡到一张被风吹到车底的百元钞,扭头揶揄:“看着了吗?遍地是风月和金子的帝都,你舍得走?”
初澄朝着夜幕里极致繁华的街道尽头望了望,深仄的双眼皮下弯起一双清澈笑眼,十足乖巧道:“我还是适合在普通城市做个本本分分的人民教师。”
徐川笑而不语,脸上分明写着“你开心就好。”
很快,代驾员骑车赶到。青年们笑闹着上车离开,结束了这场送别晚会。
第二日清晨,初澄没有吵醒醉宿的室友们,独身乘高铁离开了北京。
亭州十中,本市的老牌重点高中之一,也是未来不知多少年,初澄都要持续奋斗的工作岗位。
此时,这里的学生们还没有正式返校,通往操场的甬路上只零星可见几个搬行李的住宿生。
正门的校园雕像上刻着校训:崇德尚文,和而不同。随处可见的绿意映衬着远处一座座充满设计感的建筑,不仅景观雅致,学习氛围也很浓郁。
也许是个教书育人、安度半生的好地方。
初澄不急不忙地拖着行李箱,一边拿着亭州教育局人事科签派的报到通知单到各处交材料,一边做着校园参观。
“入职手续都已经办好了。”校办工作人员在初澄的教师工作证上盖好公章,连同其他文件一起递回来,“欢迎初老师加入十中。”
“麻烦了。”初澄点头道谢,“那接下来我应该到哪里准备工作交接呢?”
“具体的班级课程安排,还有开学前的新师培训都统一归教务办公室管。你从前面的长廊穿过去,右手边第二个房间就是了。我刚刚打过电话,他们正在那里等你。”
“谢谢。”
“不客气。”
初澄离开校招办,按照工作人员指的路,很容易就找到了[高二年级教务处]的牌子。
上一次看到这几个字似乎是七八年前了。时隔这么久,自己都已经从学生变成了任教者。
初澄站在办公室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做好从此迈入职场的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正要敲门。
还未来得及,他忽然听到从办公室内传出的交谈声。
一道年纪略大的声音:“人家是北师大硕士,校招双选会上的全优举荐生,面试发挥也相当出色。当时他手里攥着不只我们学校一份offer……”
“这不是他自己成绩多优异的问题。”另一道年轻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前者,“我们班的语文底子本来就差,遇上个负责任的老师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才教半年就要给我换成刚毕业的愣头小子代课,这叫什么事儿啊?”
初澄的动作停顿住。
北师硕士,刚毕业,教语文,这些元素合并在一起,熟悉感疯狂up。
但“愣头小子”是说谁呢?礼貌吗?
半分钟前刚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在这个瞬间被四个字压得崩塌离析。
稍作平复后,初澄弯曲指节,敲了敲教务处的门板。
房间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才响起两字:“请进。”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初澄硬着头皮进门,正准备当作无事发生,抬眸时竟在办公桌边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身高腿长,轮廓锐利,黑眸深邃。即便对方从上到下都换了着装,初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是昨晚的宾利车主!
在之前的校招双选会上,教务主任是见过初澄的。他这会儿连忙起身:“初老师来了啊。来,介绍一下,我们学校今年收纳的优秀新鲜血液,初澄。这位是之前高一7班的班主任,喻司亭。他教数学,下学年开始带高二,本学期你们要合作的。”
“喻老师好。”
出于骨子里的教养,初澄的问好声脱口而出。事实上,他的脑子还没能完全接受。
因为比起自己,面前的人更加不像是从事这个职业的。
也许是读书年代不同,一提到数学老师、男班主任,初澄印象里还是那副身穿保暖夹克,朝着保温杯内胆里吐茶叶杆的古早形象。
但眼前这人年轻英俊,衣着搭配精细得体,连气质也出众得完全不像是个“既当爹又当妈”的角色。
可再想起他刚评价自己的话,初澄顿生不忿,回忆昨夜的香艳场面,不禁暗自腹诽。
夜店豪车门前被醉酒女郎撒钱,就属你形象正派!
初澄刚想张嘴再说句什么,喻司亭正好停下动作看过来,从上至下打量的眼神自带凌厉和威严。
他的五官本就带着种疏离的冷感,像这样没什么表情的垂头凝视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初澄脖腔一凉。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自己内心的想法,但还是发虚。手指不自觉地攥了攥背后的桌角。
这熟悉的气场……
高中自习课上被老班从后门点名的记忆突然袭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