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 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地方,商业发达, 也算是人间少有的繁华之地,看起来甚至比江守月曾经待的京城还要富饶一点。
但也正是这样的地方,困住了冬歉的上半生。
意识到身世之谜的剧情即将开始,冬歉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
这个剧情的展开,就意味着原主的命运从此进入了另一个拐点。
倘若他过去的身世在飘渺门里闹的人尽皆知,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立足之地的话,这个世界的任务, 他基本上就完成了个七七八八。
到目前为止,剧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偏移。
对于这个世界的任务,冬歉还是很有信心的。
虽然剧本里并没有详细说明冬歉的身世究竟是被什么人泄露出去的,但冬歉觉得,八成就是江守月了。
整个仙门里,只有自己跟他是竞争关系,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再加上自己之前已经按照剧本, 处处针对他, 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但冬歉认为,他应当是对自己怀恨在心的。
只是江守月自幼就生长在争权夺利的环境当中, 已经习惯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就算对一个人怀有恨意, 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他永远是一副衣冠楚楚的君子模样,但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你的心尖捅上一刀。
一想到这个世界的任务的成功率极高,冬歉的脸上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笑意。
系统赶紧提醒他:【宿主宿主, 注意人设。】
冬歉这才开始收心。
当三个人御剑落地的时候,冬歉的脸色明显有几分不对劲,他看向谢清枫,指节泛白,“师尊,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谢清枫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此次任务的卷轴,我应该有给你看过。”
冬歉顿住了。
他确实粗略地看了看这次任务的大概,但最最关键的地方却是没有丝毫的注意。
那就是...他没有看这次任务的目的地。
谢清枫跟他说过,这次的任务,如果不愿意,可以不来。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可他当时一门心思的想着,这是师尊随便自己去留,其实是对自己不重视的表现,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放任谢清枫和江守月单独在一起,白送江守月在师尊面前刷好感度的机会。
却没有想到,自己是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谢清枫浅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如果你不能直面自己的过去,现在也可以选择离开。”
冬歉抿了抿唇,刺痛感顿时在心中传遍。
如何叫做不能直面自己的过去?
任何人如果有着他这样的过去,恐怕都会难以释怀的吧。
尤其是仙门,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其实很有身份歧视,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精心为自己编排一个不错的身世,防止任何人看穿自己骨子里的卑贱。
可是他已经走到这里了。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
他明明已经从过去的龙潭虎穴中走出来了,他不应该感到害怕的。
谢清枫既然已经这么说,就是对自己的身世如何并不在意,无论自己的过去有多么糟糕,他都不会因此而轻视自己。
可倘若这个时候他真的因为害怕而离开,他会不会真的对自己失望?
冬歉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像是在经历什么剧烈的心理挣扎。
“我明白了,师尊。”
他唇瓣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闭了闭眼睛,紧绷道:“我去就是了。”
从这个角度,谢清枫能明显地察觉到冬歉的身体在轻轻发抖。
他还是无法释怀自己的过去。
似是为了安抚他一般,谢清枫移开目光,却将手放在冬歉毛绒绒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
他掌心的温度让冬歉冰冷的心脏稍稍积蓄起了一些勇气。
是啊,无论如何,有他的师尊保护他呢。
他的师尊已经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嫌弃自己,而是将他带到飘渺门中,收为亲传弟子。
连师尊都不在意,他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这么想着,冬歉的心情也稍稍好过一点。
他们落地的地方不在城内,当师尊拿了通行牌进入城门之后,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冬歉的心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始紧绷起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像是他过去的缩影,他害怕这里面会突然跳出一两个人像噩梦一样站在他的面前,当着全街的面揭露他的身世。
躺在床上就是他那时唯一的价值。
一向骄傲,用任性蛮横将自己的自尊保护的很好的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胆怯的神色,一直躲藏在谢清枫的身后,目光拘谨,像是一只刚刚爬出来见人的幼鼠,不敢随处乱看。
要知道,冬歉在飘渺门的时候,每次到一个新地方,总是第一个好奇心满满地左顾右盼,眼里好像有永远都散不去的光。
可是现在,他好像恨不得贴着墙走。
江守月发现了冬歉的不对劲。
他握住冬歉冷得吓人的手,面色紧张:“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冬歉不动声色地拿开他的手,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语气却依然冷冰冰,“不关你的事。”
江守月被冬歉推开,目光有一瞬的凝滞。
他好像....总是被冬歉推的远远的。
似乎推开他,已经是冬歉的本能。
江守月看着他削薄的背影,眸光微黯。
真希望有一天,他只能待在他的身边,再也不能推开他分毫。
这一路上,冬歉无论有多么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他们三个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尤其是谢清枫,这帮路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神仙似的。
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是仙山上的修道之人,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冬歉以往是最喜欢被别人看着,乐于彰显自己存在感的人,此刻却战战兢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一切,都被江守月看在眼里。
他也意识到,这个地方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至少对冬歉来说,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
冬歉一行人来到了本城富商家的宅邸。
王家是这一带最大的富商,很有经商头脑,早年跑过不少地方,积累了足够他一生挥霍的荣华富贵。
金钱多了,欲望也随之变重。
他本人还有一个特别的嗜好,那就是好男色,有龙阳之癖。
这次的委托,正是他发出来的。
近年来,云中城中常有大妖出没,这种大妖最喜欢的就是伪装人类,遇见美人,就会想方设法地得到他,再将其杀害。
这种大妖也是专挑男人下手。
王家养了不少男妾,有两名都命丧它口。
对于这件事,王家的家主王老爷可以说是忧心忡忡。
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美人却被妖怪抓走,先享用,再杀害,这实在是打他的脸。
而这次委托的内容,就是希望飘渺门能抓到那只大妖,只要能抓到,他不惜重金买那只妖怪的命。
王府气派不凡,门口放着一对英姿勃勃的雄狮,两位守门人见是主人的贵客来了,便笑脸相迎,一路带三人进入了主人的会客处。
走过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几人来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进门,入眼就可以看到一处宽敞的宴会厅。
房梁上绘制了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屋顶的雕花也格外细致美丽。
几位婢女招待三人坐下,在他们面前的小桌上各备了一壶茶水和几碟点心。
茶水的温度刚好,点心也是刚刚做好的,还温着,尝在嘴里软糯香甜,入口即化,配合着上好的茶水,味道相得益彰。
王老爷原本还在尝着男妾柔情蜜意递过来的葡萄,听说几个贵客来了,没敢耽搁,吐掉葡萄核,立刻匆匆前来。
他身形肥胖,跑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几位贵客前来,王某有失远迎。”,还未进门,王老爷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他进门的时候,冬歉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桌上的茶水稀里糊涂地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冬歉红着眼从腰间拔起剑,浑身戾气地指向那个臃肿的富商。
王老爷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那里,哆哆嗦嗦地问:“道长这是何意啊?”
冬歉眼中渗出薄怒,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隔世的仇人一般。
王老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软倒在地上,屁股着地,差点吓尿了。
冬歉的剑就搁在他的颈侧,泛着森森冷意。
就在这时,谢清枫握住了冬歉的手腕,安抚住他,简短地说了三个字:“他不是。”
就这个短短的三个字,让冬歉的眼睛满满清明起来。
他用审视的目光,从上至下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人。
虽然五官长相一模一样,却并不是同一个人。
“阿歉,听话,放下剑。”
像是好不容易被大人哄好的孩子一样,冬歉慢慢放下了剑,呼吸却依旧凌乱,难以平复。
他当然会控制不住。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跟几年前花钱买下他的富商,长得一模一样。
男人恶心的嘴脸,撕扯他衣服时粗鲁的动作,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他以为他已经忘了。
原来,这一切仍旧是他无法忘怀的阴影,久久无法淡去。
他恨不得立刻将其手刃。
可是,他不是他。
现在看来,竟是那妖怪盗用了王老爷的身份,同那老鸨做了此等交易。
谢清枫的手放在冬歉的脊背上,帮他顺着呼吸。
只是他煞白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好转。
江守月的目光落在王老爷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冬歉看到这个人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说,他们之前有什么渊源不成?
结合冬歉初来到此的表现,江守月能察觉到,这里一定藏着什么与冬歉有关的秘密。
良久,冬歉终于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将剑重新收回剑鞘里,又向眼前人赔了个不是。
王老爷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忙问谢清枫:“仙....仙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清枫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旧事罢了。”
王老爷心里低估,到底是怎样的旧事,才能把这个小道长吓成这样。
他本身有些生气,但是见这个小道长比他所有的男妾都要漂亮,便也消下去不少怒火。
对待美人,他总是会宽容一些。
只可惜,这位是飘渺门的人,都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仙人,他是不可能有胆子花钱将他买来做男妾的。
只是没想到,这修仙界,居然还有如此不可多得的美人。
果然真正的好东西,是不可能流落在民间的。
接下来,王老爷用上好的茶点招待他们,顺便讲述了自己府上的那两个男妾是怎么遇害的。
他们的尸体被赤身裸体地丢在湖中,尸体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身上还留有一些斑驳的痕迹,临死前定然是被那妖怪给变着法的玩过了。
那两具尸体,个个死不瞑目,因为这件事情,王府人心惶惶,生怕哪天就轮到了自己。
这件事,倒是让冬歉想起了自己跟谢清枫的初遇。
当时,被谢清枫一手解决掉的就是这样的妖怪。
冬歉的手心发凉。
所以,那个妖怪原本是想占有他之后再将他杀害的。
如果谢清枫没有来,他当真就会死在那里....被所有人看见死后的惨状。
衣不蔽体的,肮脏的,不堪入目的。
后背已经满是虚汗,他闭了闭眼睛,整个人已经无力思考。
江守月隐晦地看向他,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害怕。
可是,他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
那件令他不愉快的旧事,究竟是什么呢?
....
当天夜里,王老爷给三人各自安排了住处。
不知有意无意,冬歉的厢房距离王老爷所在的正房有些近。
虽然知道这位王老爷并非当初花钱来买他的妖怪,但是从人心的角度上来讲,怎么可能会没有阴影呢。
而且这位王老爷对他还格外的热情,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一般,一会来问问他今日的晚餐有没有什么不可口的菜,一会又问问他在这里住的还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
简直比对他的男妾还亲热。
殊不知,冬歉看见他这张脸,就骨子里发寒。
那张脸,是他毕生的阴影。
明明白天的时候这个王老爷还差点被他吓尿了,现在却非要腆着脸来他的房间,总不会看中了他,想把他收为自己的男妾吧。
毕竟他可是有着龙阳之癖呢。
真烦。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不要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
门口传来江守月温和的声音。
“师兄,你睡了吗?”
“师尊让我拿些柑橘给你。”
听见江守月的声音,冬歉顿时觉得亲切一点。
同王老爷这张倒胃口脸比起来,他看江守月都愈发顺眼了。
冬歉果断起身,从里面帮他推开了门。
庭院无风,月色皎洁。
站在门外的人,身姿挺拔如柏,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端的是芝兰玉树,儒雅矜贵。
江守月眉目皎皎,出于分寸,没想过要进来。
直到他看见有龙阳之癖的王老爷正坐在冬歉的房中,顿然眉心微蹙。
因为王老爷这特殊的癖好,以及重金搜罗美人陪他共度春宵的兴趣,如果说他对冬歉没有什么想法的话,江守月是万万不信的。
真是有趣,他们是来帮他解决问题的,可是这个富商却对他的师兄怀揣着如此肮脏的想法,看来白天的时候,还是没有吓到他。
江守月不受控制地生出了几分敌意。
他也生出了同冬歉一样的想法。
这个人,还当真是碍眼。
得想个办法,让他不敢再来骚扰师兄。
不过,冬歉已经想了个能逼走这碍眼之人的绝佳方式。
而且,还能顺便膈应江守月一把,何乐而不为。
他的唇角缓缓扬起,眼尾藏着几分恶劣。
片刻,他的掌心触上江守月的手腕,柔软温热的身体缓缓贴近他。
“守月,怎么才来。”,这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嗓音哑涩亲热,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冬歉勾住了江守月的衣领,暧昧地看向他,多情眼藏着几分缱绻。
江守月的呼吸骤然紧绷。
冬歉是第一次这么对待他。
他指尖的温度,他眼角的笑意,他奢侈的亲近。
从未有过的.....
王老爷也看见这一幕,两眼发直,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飘渺门的这两位....是那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