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下午的课程结束。
我回到直哉少爷的寝室,他正单腿曲起躺在沙发上,举着Jump看得入迷。我将本子和钢笔放在茶几上,他眼睛都没移一下,懒洋洋出声:“去放热水,我要洗澡。”
“是……”
我费劲地拖动肿大的舌头,说话。
浴间内,我将浴缸的热水器打开。看着温热的水一点点填充浴缸,水中映出我的倒映,脸颊肿肿的,我伸手轻轻触碰了下,顿时疼得我眉头紧皱。但一想到被我藏起来的东西,我就又难得露出幸福的笑来。
“好了没,慢死了。”
外面传来直哉少爷的问话。
我赶忙收起脸上的表情,嗫喏:“就、就快好了。”
等直哉少爷进浴间洗澡后,我离开寝室。
直哉少爷洗澡需要很长时间,最近又爱上了Jump,就连泡澡的时候也要看。所以我有很足够的时间来洗澡。
我去食堂那边打烧热的水。
今天轮到菊阿姨当值,她给我热水时,一如既往偷偷塞了一块被手帕包裹住的馒头在我怀里。
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触感,我雀跃到失声,只得冲她感激一笑。
她摆摆手没说什么。
将半盆热水费劲地端去女寝一楼堆放杂物的隔间,我没先洗澡,而是将藏在杂物中的鸡蛋牛肉卷拿出来。
今天在教室,被他们抱一抱,又亲了亲他们的脸之后,他们就帮忙将直哉少爷的笔记抄写好了。
他们抄写的速度很快。
不像我需要抬头看十多次,才能写下来一个字。他们是只需要扫一眼,就能记住好多好多字。
之后,他们让我等在食堂外面,给我买了鸡蛋牛肉卷。
但给我吃是需要有条件的:
那就是舔舔他们的手指,和将舌头伸进他们嘴里。
我做了。
所以得到了食物。
鸡蛋牛肉卷……我只有看别的女佣姐姐们吃过。
因为我与别的女佣不同,我的祖母是有过劣迹的女佣,曾偷过主人家的玉器妄想逃跑,后来被抓住喂了咒灵,那件玉器也损坏了。那时候母亲只有十几岁,一直到她二十七岁去世,在禅院家做工的钱一分也得不到,都用来还债了,也没有还清十分之一。
母亲去世后,债务就自然延续到了我身上。
所以我从未拿到过工钱。
不能像别的女佣姐姐们那样,可以用钱收买厨房的人,给她们做点别的菜解馋。
我夹起一块鸡蛋牛肉卷,塞进嘴里。
已经凉了。
但是很好吃很好吃很好吃,好吃到舍不得咽下去。
我将菊阿姨偷偷塞给我的馒头从怀里拿出来,搭配鸡蛋牛肉卷一起吃,食物在舌尖的感觉,令我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等食物吃完,我才开始洗澡。
由于我力气不够,只能端动半盆水,我很节省地用它们清洗身体,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又用剩下的干净的水洗脏衣服,晾晒在外面的晾衣杆上。
这所学校人很少,女性更是只有一位,还是四年级生,已经不常回校了。
再加上夏天衣服干得很快。
所以将衣服晾晒在女寝这边的晾衣杆上,基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做好一切。
我回去。
直哉少爷刚巧洗好澡,手里的这本Jump似乎看完了,他神情有些恹恹的不得劲,又从书架上拿了本新的继续看。
这款新的不是Jump,是什么出版社的漫画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我不认得字。
知道Jump还是直哉少爷跟他的那两个同级生经常挂在嘴上提。
“过来,捏肩。”
他趴在床上,看新的漫画书。
我靠近过去,替他捏肩。
过了会,不知道书里发生了什么剧情,他忽然恶狠狠骂了句:
“这个爱拖后腿的蠢女人怎么还没死。”
开始大力地连翻了好多页,他又噗嗤冷笑一声,“这种死法真是便宜这个女人了。”
我也得以松一口气。
还好没生气太久,否则很难保证直哉少爷会将气撒在我身上。
他换了个姿势,横躺在床上,举着漫画书看。
翻动页数时,漫不经心:“坐上来一点。”
“……?”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他不耐烦地又重复一遍,我才小心翼翼坐上床的边缘。
……很软。
我一坐上去,床就陷进去了。
下一刻,直哉少爷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就压在了我大腿上,床陷得更深了。
他依旧举着漫画书,几乎完完全全遮挡住他的脸,没什么劲的声线从底下传出来:“按。”
他没有明说,但我已然清楚。
伸出手,缓缓触碰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摩。
寝室内很安静,除了漫画书翻动的声响,就没了其他。如此安静的氛围,和如此柔软的床,我一时间有些困顿。
盯着漫画书皮看的视线也开始出现重影,直至打瞌睡般闭上眼睛一小会又惊醒,然后继续不受控地闭上……
等我再次惊醒。
出乎意料的,直哉少爷不知何时居然移开了漫画书,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心中一紧。
他开口:“脸怎么了。”
我本以为他要质问我打瞌睡的事情,却不想是这个,以至于我怔怔的,没反应过来。
他伸手摁住我的后脑勺,往下压,我被迫低头凑近他,紧张到不敢呼吸,我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我今天应该没碰你的脸吧?”
不等我说什么,直哉少爷便不耐烦地松开我,从我腿上坐起身,“去把笔记拿过来。”
是要检查笔记吗?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将茶几上的笔记本拿起来,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今天的课程笔记都记上去了……
却不想直哉少爷翻看了下后,情绪更加晦暗难辨了,他盘腿坐在床上,依旧在看笔记,头都没抬,冲我勾勾手指。
我心怀忐忑地凑近。
他拍拍我的脸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奈穗子啊奈穗子,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点。”
寂静的夜。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我举着四五本Jump少年漫,跪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直哉少爷趴在床上,单手撑脸继续看漫画书。
他翻动一页,“声音太小了。”
我哑着嗓子,加大音量:“我、我错了……”
“胳膊。”
我举着少年漫的手往上抬了抬,将酸痛的胳膊伸直。
隔天。
直哉少爷没留在寝室看漫画,而是去了教室上课。他一走进去,那两个同级生就兴高采烈围过来,嘴里念念叨叨不断,全是围绕最新一期的Jump展开的话题。
直哉少爷全程面无表情,没有回应一句话。
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
见我跪坐在之前的位置,翻开被撕掉好几页的本子,抖着手记笔记,他们应该是清楚了什么,没再敢找直哉少爷说话。
身侧传来一声不屑的嘲笑。
直哉少爷将腿翘上课桌,伸手按压了下我的脑袋,然后那只手向下,捏住我的脸颊拍了拍。话是冲我说的,但他的视线看向的却是那两个同级生:“如果没有在课程结束之前记完所有笔记,要半个月不准吃饭哦?”
同级生们瑟瑟发抖。
是难得的一场非常安静、没人打断老师的课。
我也一如众人所料,没在下课铃响之前将笔记记完。我不会写字,昨晚还举了一页的少年漫,一堂课下去,我记在本子上的字只有寥寥十几个。
直哉少爷表示很可惜,“毕竟奈穗子你一直都那么蠢,做不到这件事也很正常。也就不需要半个月不准吃饭了,十天吧。怎么样?我还是很宠你的,感激我吧。”
他一直都是这样。
我的大多不幸都是他带来的,他却总会说是因为我不够聪明,然后一副看不过眼、施舍的样子在惩罚的基础上给予我一些小恩小惠,并为此洋洋得意,要求我必须对此表示感激。
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我冒出来的这些负面想法便消失了。我木讷的大脑空荡荡的,我只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从嗓间发出:“谢谢……直哉少爷。”
他心满意足,难得没在下午有太阳暴晒的体能训练课上反复使唤我去买水地折腾我,而是让我在树荫下休息。
“毕竟奈穗子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积攒体力了啊,可是要十天不能吃饭呢。”
我双手抱膝蹲坐在树荫下,看着训练操场上被直哉少爷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那两名同级生,我的身体被树荫笼罩住,一如我被身后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不管我多竭尽全力地做好直哉少爷嘱咐的事情,也不可能像别的女佣姐姐们一样得到稍微正常一点的对待。
这个正常的对待,仅仅是无视而已。
饿。
好饿啊……
已经第六天了。
直哉少爷的那两位同级生见到我就跑。一口食物也没有了,我只能用不停地喝水来充填肚子。
这时候我甚至在想,只要愿意给我吃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还想到了禅院家,有点潮湿和霉味的储物间,硬硬的、但有被褥的床,做完工之后能吃到的香喷喷米饭,酸黄瓜、炖菜……
在那里,我已经适应了该如何生存。
每天早上四点半醒来,开始做工,中间不打岔不停地做不停地做,我就能吃到饭……
我饿得手脚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摇摇晃晃到食堂。
闻着四散飘溢的食物香气,我止不住地吞咽口水,腹部的灼烧感令我头昏脑涨,但一想到今天是菊阿姨当值,我或许可以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吃的,就又让我提起希望。
菊阿姨看到我,身形微微僵了下。
“是来要热水的吗?在后厨,你自己去装吧。”说完,她就低头要越过我走。
却被我轻轻抓住衣角。
“菊、菊阿姨……”
我嗓子哑哑的,因为之前念了一晚上的‘我错了’,这段时间又没吃东西,嗓子一直没好。
“嗯,怎么了?”她不动声色地将衣角从我手里扯走。
“我……”我声若蚊呐,不要脸地问,“您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我从菊阿姨脸上看出了一丝怜悯,但她最终狠狠别过脸,硬着声音说:“没有吃的给你了,你走吧,以后都别来了。”
“菊阿姨……”
眼看菊阿姨要走,我手忙脚乱地再次抓住她的衣角。因为太过慌乱,我跌坐在地上,但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菊阿姨的胳膊,紧张害怕到眼泪不断往外流,“菊阿姨,您、您就给我一点吃的吧。如果连您也不给我东西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菊阿姨没看我:“真的没有了。”
我止不住祈求:“菊阿姨,求求您。”
她伸手想拂开我。
我想到什么,眼睛里冒出希冀的光来。我抓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拼命吞咽。
她不容置信地睁大眼睛,然后推开我:“你做什么!”
我捂着嗓子止不住咳嗽,我不清楚我的眼睛是不是红红的,但是很痛,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哭。
我看向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可怜一点:
“我什么都愿意做,给我点吃的吧……”
但她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再也没了对我的怜悯,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抹布、垃圾。
我想回禅院家。
我回到直哉少爷的寝室。
直哉少爷正在吃便利店的快餐便当。有好几份,不同口味,至于禅院家每日都会送来的食盒,则被他遗忘在角落,没有一点兴趣。
“你回来了啊奈穗子。”他单手撑着下巴,嘴角扬起恶劣的微笑,幸灾乐祸,“是没从那个女人那里要到吃的吗?”
“哎真是的,你一直以来都那么蠢。”他说,“这些东西我吃不惯,你拿下去丢掉。”
我抱着一堆便当盒饭走下楼。
从包装盒内散发出来的香味,让我原本已经饿到感觉不出饥饿的肚子,再次传来难熬的灼烧感。
是吃的……
就在我怀里。
有好多,全都好香。
直哉少爷好像每一样都只吃了两口,就要丢掉了,好可惜。
我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越过垃圾桶,来到长得比较高的绿植后面。一拢起和服蹲下去,我就迫不及待地将便当打开,没有筷子,我就用手,抓起一片还微烫的烤鱼,就要塞嘴里,可胳膊却被突然抓住。
我一点点抬起头。
在夜幕里,与直哉少爷那双洋洋得意的金色眼瞳对视上了。他弯着嘴角,心情愉悦:“我原本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你真的打算吃我剩下的垃圾啊。”
他蹲下来。
“你说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但就这么把你饿死也不太好吧?毕竟我身边目前可就你一个女佣。不如这样,”他笑眯眯的,“奈穗子你努力像小狗一样讨好我,讨的我开心,也不是不能奖励你一口饭吃。”
我缓慢重复,“……讨好?”
“对,只要你肯亲自将自己的眼睛给——”他后半段话兀地哑在了嗓间,充斥在我耳边的,变成了规律不齐的狼狈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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