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着剑,在那一道道充满打量的目光下穿过大堂,走向堆放酒坛的木台。
世子……”
----他想要做什么?”
人群中开始传来犹疑的窃语声。宴知洲并没有理会,他把剑放在台上,扫开周围几个被打开过的空酒坛。酒坛缓慢地滚动两圈,跌下木台,随即在地面上发出令人心颤的炸响。
人群蓦地静了一瞬。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又看了看世子,最终目光又被周围堆叠的木椅倒塌的声音引走。
狼群再一次不留余力地撞向大门。
下一刻,仿佛某种蠕动在表皮下的东西终于从血肉里挣扎开来,那些蕴含着恐慌的低弱声音逐渐变成了质疑,指责,哀泣,其中不乏夹杂着粗鄙而恶毒的谩骂。
宴知洲没有去看那些人一眼。
狼群马上就攻进来了,我们再不走就----”
我们已经走不了了,你没看到吗,周围到处都是那些畜生,你听那些声音……”
……管他是世子还是皇帝,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能----”
其中一个年长的壮汉突然推开身边人,抢来另一人手上的斧头,大步朝宴知洲走去。
与此同时,尸狼已经从窗口冲进了客房,木椅和箱子被撞倒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骂声。人群再次恢复安静。几个年轻些的人也缓缓拿起刀,跟上了壮汉。
大门如震鼓般被一次次撞响。那些受伤的住客向后退去,惶然地看着这一幕----血珠飞溅,中刀后不由自主发出的痛哼声,身体颓然倒地后的闷响。鲜血将木台一面染得发红,又在昏光的映照中缓缓下淌。
突然,一只血手猛地拍向木板,屈指抓挠,似乎想要借力起身。但最终未能如愿。
没有人知道世子是怎么做到的。宴知洲把淌血的长剑重新放回到木台上,拿起旁边尚未开封的酒坛,往楼梯方向走去。
在那绝望的寂静里,人群的目光犹如行尸走肉般随着他僵硬地移动。那些血溅在了世子的身上,也弄脏了那双手,就连那狐裘毛领也因血污粘结在一起,如刺般尖锐地倒在一侧。但他的每个举止都一如往常般端重而从容。
每个人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眼神里充斥着呆滞的恐惧。
----你到底想做什么?”终于,其中一人忍不住颤声开口。
出乎意料的,宴知洲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了眼周围的十几人,目光又越过他们,看向那几堆挡在窗户后、不断抖动的木桌。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去纠结这个问题。”
他最终把视线定向人群里那个鼓起勇气发问的青年,然后露出一个随和的笑容,血珠沿着他左边眉尾缓缓而下。
毕竟,这是你人生中最后的安宁时光了。”
第204章 204
宴离淮仿佛听到了心脏急促颤动的声音。
咚。咚。咚。
那声音如此强烈, 如同钟鼓般压过了周围一切的杂音,却又比这更加狂暴。他能感觉到血液正迅速上涌,以至于颈侧的脉搏开始狂躁地跳动着。但它们仍未停歇, 继续奔涌。他能听见从脑海里发出的那声凄厉而充满杂响的啸叫。
咚。咚。咚。
训练者逐渐收紧掐着脖子的手。
他看着那双深棕的眼睛, 能清晰感受到这个南阳王府二公子的生命正从他手中缓慢地流逝。生命如此脆弱。太多训练者倒在追杀二公子的途中,就连世子也只能为此隐瞒真相,替他收拾那些混乱的残局。可到头来,也免不了深陷绝路的死局。
如今他却能亲眼见证这个人的死亡----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正在这双瞳孔里一点点消逝, 终于模糊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咚。咚。咚。
训练者心中充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激奋。他继续收拢五指, 享受着太阳穴不断鼓动的感觉。他能听见楼下住客们崩溃的喊声,也能听见外面狼群猎杀的嗥叫,但他并不在意,哪怕他身处在这栋即将成为血肉地狱的客楼。他太过痴迷, 尽管他从没想过这种痴迷究竟源自哪里。
咚。咚。咚----
鼓动声戛然而止。
训练者的手颓然松力。他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摸向侧腰, 低下头,怔怔看着掌心的鲜血。
宴离淮掀翻训练者, 整个人开始呛咳起来。训练者撑着木桌起身, 他虚捂着伤口,那里还插着一把匕首, 但他却没有任何痛感。他在宴离淮起身时跌跌撞撞走向窗边,去拿房间里唯一遗落在那的长剑。
阳光顺着那块被撞断的木板倾泻而入, 落下一道暖黄的光柱,横亘在他与长剑之间。训练者推开挡路的衣架, 一脚踏进光圈, 却突然被人从后勒住脖颈,往后拖去。
依旧没有任何疼痛传来, 哪怕他能感觉到血液正随着挣扎不断渗出。有的仅仅只是窒息感----这要比全身被痛苦侵蚀好得多,是吧?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在王府里遇到的一个人。
那个训练者自小就感知不到任何疼痛。无论是被火烧,被针扎,亦或是被刀割开一指长的口子,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他可真是幸运无比,”当年的二公子曾说道,声音里还带着懒洋洋的余味,对吧?”
那是当然,每个人都会这么想。新奇,羡慕,同时又有一种微妙的嫉妒----那个人永远也不需要因为世子的责罚而心惊胆战,不必忧虑自己被选中去试药后该如何熬过那段日子,更不用担心自己下一场比武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