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来的理由不只是为了彻底推翻世子吧?”曲昭忽然说。
沈之明侧头看了眼沈玉。
无人说话。
曲昭皱起眉,在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之后,你还妄想能当一个好人?”
曲昭看着叶星肩颈上的血迹,对这件事感到荒唐得难以置信----龙潭镖局选择帮助其他人去对付世子,甚至为此押上自己的性命,简直是……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当然,她此前见过不少这样的训练者,那些人总是会因为某种怜悯的感情毁掉自己,在本应该挥剑的时刻选择了放手”。这些人的下场无一例外,在练武场上暴露缺点被对手杀死,又或是任务失败被其他训练者除掉。她和叶星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她们不会做出任何阻止,更不会良言相劝。她们只是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同时告诉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因为可悲的同情而送命的家伙。
所有活到今天的训练者都是如此,这几乎快要成为他们活命的秘诀”了。
曲昭以为叶星会比其他人更聪明----虽然还是选择了背叛世子,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更不会踩进这种愚蠢的感情陷阱当中。
如今来看,叶星最终也没有幸免于此。
但现在……比起嗤之以鼻的蔑视,曲昭觉得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难言的恐惧……为什么?没有任何工夫去细想这些感受的来源。她顿了顿。当她看向沙丘顶端的云层时,最终还是把那些嘲讽的话都吞了回去。
叶星,清醒点吧。”她道,你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好人吗?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也从来都没有学会过。”
狼啸声仍在回荡。那些守卫的勾爪在尸狼的逼近下失去了优势,所有人步步后退,看起来就像落入陷阱后被包围的残兵。陈晔依旧在和宴离淮周旋,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宴离淮拿到秘宝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北漠商队那些人再这样耗下去,当尸狼冲破守卫的防守时,他们恐怕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图坤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他的身体随着训练者一次次缓慢的刀割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沈玉能清楚看到他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日光下,反射出微微刺目的血光。他虚弱地抬起头,眼神恍惚,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的日落。
……沉洛死后,我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叶星说,为什么除了死在刀剑和世子交代的任务之外,大家几乎最终都会选择让自己落进那个我们当初认为愚蠢至极的陷阱里去,然后毁掉自己。为什么陈晔和宴离淮明明有能力彻底离开这里,逃到世子难以触及的地方,最终还是要回到在这里,甚至不惜将自己一次又一次置身在险境当中。”
曲昭说:你的语气听起来,你并不需要一个答案。”
或许他们也不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叶星望向院墙另一侧,其中一小片墙壁被火油熏烤得灰黑,那是白小星和凌息引燃火油后造成的。他们最后只留下了那片黑尘。
叶星说:但比起思考这些,我更想知道,我们究竟是世子用来杀人的刀,在炼狱里时刻等待机会活下来的鬼,还是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仅此而已。”
人群的喊声逐渐被狼群的声音淹没,一部分聚集的尸狼正迅速向绿洲客楼逼近,它们庞大而鲜血淋漓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所有住客,其中一人被尸狼活活从狼群里拖了出来,霎时被几个尸狼撕咬得面目全非。其余人仍被困在客楼边缘,他们看起来那么渺小,就像是蜷缩在一堆废弃木板瓦砾下可怜的小动物,只能将幸存的奇迹寄托在手中燃烧的火把上。
墙顶几个训练者试图在其中寻找世子派来的其他手下,最终,他如愿在客楼的另一侧发现了他们。他们趁着尸狼被图坤的惨叫吸引时成功从楼后绕出,此刻正朝着绿洲走来。
曲昭望向下方,你应该不会想说,‘我们费尽心思走到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种鬼话吧?”
叶星摇摇头,我不后悔我做过的每个选择,包括现在。”她取下挂在腰侧的剑,朝着下面扒挠院墙的尸狼偏了偏头,我想说的是,有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当一个好人。但至少,今日过后,我再也不用去当那种只会杀人的怪物了。”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凝神观察四周,等待着时机。曲昭沉默了片刻,道:……说得好听。你和二公子刚刚还利用蛊毒逼我们陪你们一起送死,当你们走向‘好人之路’的垫脚石,不是吗?”
如果你当初没有利用狼群来追杀我们,情况也不会变成这样。”叶星说,这就是在选择错误时要承担的风险。”
所有人被湖泊处的一声尖叫吸引。
极速飞转的勾爪绞进了尸狼的左肩,一侧刃片深卡进骨头里。
另一只尸狼低吼着越过同伴,张口咬住铁索,狠力往后拖。守卫摔在地上。他试图在疼痛中解开缠住手腕的铁索,但身体仍不受控制地被拖向狼群,就像被咬穿喉咙的猎狗一样在地上挣扎。手腕摩擦着沙地传来麻木的钝痛。几张血口正迫不及待地等着他。
他下意识闭紧双眼。
接着是一声恐怖的撕裂声,鲜血像是岩浆般从伤口喷涌。
训练者睁开一只眼,他的眼睫已经被浓稠的血糊住了,他艰难地抹掉血珠。叶星就站在他身前,不,龙潭镖局的人都站在他们面前。其中几人迅速接替了守卫的位置,试图继续引走狼群的计划。而叶星和沈之明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他们脚边的尸狼已经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