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稍低着头,看着渗进地板缝隙后又向附近蔓延的鲜血,上半张脸被阴影和额发遮挡,看不太清是什么神情。
他接着说:……两天前,就和往常一样,我听到楼梯口有拖动重物的动静,便悄悄打开窗户,看着他们拖着两具尸体往外走……其中一个人我认得。”
陈晔缠纱布的动作略微一停,脑海里下意识蹦出的那个猜测和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那个人是我的表弟。”
我花了很大工夫去打听表弟一家的情况,但无论给多少钱,那些黑衣人都不会回答一个字,他们是世子忠心不二的狗。”
尽管这么说着,但男人语气里却不带有任何的嘲弄。
后来,我费尽了心思,才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那些被拖走的尸体里之所以会有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绝大多数是因为他们是在绿洲帮忙藏了那些守卫,所以才……”
陈晔没有说任何话。他想起了之前一直为贺兰图调养身体的那个守卫。
她现在还在阿图身边吗?
屋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男人却扯起嘴角无声笑了笑,不知这笑是因为他凭着自己的能力,救下了一个和世子作对、即将和表弟落得相同结局的陌生人,还是因为总算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总之,他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收走了散在旁边的空药瓶,说:……对了,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你要离开这里的话……”
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还有事要做。”陈晔包扎好伤口,撑着地想要起身,目光不经意暼向内室的床榻,动作倏然一顿。
男人看着床榻上翻身熟睡的背影,那是我的儿子,等再过三个月到了除夕,就两岁了。”
陈晔猝然想起了之前训练者说的话,她的母亲……?”
孩子他娘被世子的人带走了。”男人将空药瓶用帕子包好,藏在了抽屉最里面,说:他们不知从哪带来个孩子,说要养着她。可那孩子太小,瞧着模样应该连一个月都不到,又没有奶来喂养。于是他们挨个房间找乳娘,最终把孩子他娘带走了,说要帮他们照顾孩子。”
陈晔问:她现在在哪?”
男人摇了摇头,原本还算俊秀的脸上尽显疲惫,双眼也熬得发红,没人知道。从她被带走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派人来给我们送奶,防着我家孩子饿着……这也是我知道孩子他娘还活着的唯一方式了。”
陈晔把目光投向床榻上那道小小的背影,一时没有说话。
男人敏锐发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看着陈晔毫无表情的侧脸,那些疑问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他迈步走向内室,把床榻边的绒毯拖到了窗下,遮盖住地上的血迹,随后又向四周张望了一眼,把角落里一个装饰用的花架挪到窗边。
天快亮了,”男人用湿帕子擦掉窗沿附近的血印,孩子睡醒后需要喝奶,到时那几个黑衣人会过来给孩子送吃的。”他说:无论你想做什么,那都是你唯一的机会。”
陈晔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窗外绿洲的方向。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几个住客握紧了手里的剑,紧紧盯向站在一楼酒堂的那道背影。宴知洲缓缓抬起眼,望着被烛灯映亮的一层层走廊,似乎在找什么人的踪迹。他周围倒着六七具尸体,鲜血一路沿着地板纹路汇聚,浸过旁边几个训练者的靴底,慢慢向执剑围在四周的住客蔓延。
……这是唯一杀了他的机会。
住客用布条把自己的手和被血浸湿的刀柄缠在一起。冷风顺着四周被破开的窗户呼啸涌进,吹荡着空气中沾染腥锈味的尘埃。
----他们本以为世子会直接拆掉这些窗户,和他们硬碰硬的。
就算他们远不是世子的对手,但他们对这座客楼足够了解,大可以利用窗户和房间狭小的优势堵住他们。他们对此有足够的把握。
但他们没想到那些训练者会声东击西。
最开始的是西边库房的窗户。那扇窗户本就有裂痕,也最容易被攻破。对于世子来说,外面那些土匪的行踪不明,他们时间紧迫,库房一定会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他们派了近十人守在那里,而当窗户真正被砸开的时候,窗外却并没有任何身影。
因为那些黑衣人去了二楼东、西边的房间,那里距离库房最远。他们只有四十三人,但要看守的窗户足有十五扇,而世子手下的黑衣人近乎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没办法制定应对意料之外变故的战术。
生死一线的危机关头让他们没办法思考更多,只能先去抵挡出现在眼前的危机。于是,原本守在二楼的人几乎都堵在了东、西边那两个房间。
而在他们对付二楼黑衣人的时候,一楼的几扇窗也近乎在同时被砸破。他们担心世子会趁着他们不备从库房折返,于是库房在保留了一部分人手的同时,又派出了剩下的住客去围堵远处那几个房间。
但那几个房间的训练者不过都只是分散他们注意力的诱饵而已。
世子真正选择的缺口其实在一楼的东边。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