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可进这暗室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还记得最开始这座客栈刚建成时,公子甚至不准许他们踏进这屋子半步,更别提去里面的暗室了。
这间暗室要比客栈里任何一间房都要大,三面墙柜上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而最中间的墙却未摆任何瓶罐,而是贴着数十张画像图纸。
而最中心的,是一座府邸的布防图。
即使梵尘从未去过中原,也知道这并非是普通权贵的府邸----因为那里不只有供人入住的宅院,甚至还有地牢、隐秘的练武场、以及一方位于半山腰深处的巨型场地。
旁边标示着场地的名字:炼药场。
而布防图旁边,挂着几副画像,梵尘当然不认识他们是谁,但也不难发现他们都有着共同特点----年龄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无论男女,眉眼间都带着不符年龄的寒凛杀意,似乎多看两眼,就有种他们会冲出画卷,一刀杀了观画人的诡异压迫。
即使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梵尘,也不由肩膀寒意一颤。他强压下心底莫名的渗人感,又抬眸扫了那几副画像一眼,发现里面并没有龙潭镖局的小少主。
这几副画像上的人其实都死了。”宴离淮自顾收拾着桌上药材,忽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完全没想到公子会主动提起这事,梵尘不由一怔,下意识问:……他们是如何死的?”
我杀的。”
宴离淮语调依旧那么平常,似乎只是在诉说别人的经历一样,别看他们样子凶,但其实都很照顾我,以前甚至还会在练武时故意让我几招,宁可自己受罚吃不上晚饭,也不愿让我饿肚子。”
这和梵尘想的缘故完全不同,不由得更怔愣了,那公子……为何要杀了他们?”
宴离淮看了他一眼,继而笑了笑,尽管眼里并没什么太多笑意,你猜猜?”
梵尘低首:属下不敢妄加猜测。”
没什么不好猜的,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宴离淮笑笑,倒也没再难为他,这些人最后都去了炼药场。”
炼药场。
梵尘下意识抬头,再次看向那面贴满图纸的墙。只见布防图旁边,画着几张炼药场的大致布景。
这里并不似梵尘所想的药谷那样悠然静谧,漫天山花。相反,它阴寒空旷,森然无比,甚至比府邸的地牢更像一座刑场----只不过这刑场”是露天的。
只见青砖铺砌的圆坛上,放置着两排刑架,而刑架上绑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们低垂着头,浑身鲜血。有的少年身体异常肿胀,皮肉似要从衣袖中崩开。有的少年则脸部溃烂,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牙齿。
即便只是一幅画,带来的视觉冲击也足以让人一阵恶寒。梵尘甚至无法想象亲历炼药场,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那或许比地狱更令人恐惧吧。
他们……”梵尘问:他们也变成了画里这副模样吗?”
比他们更惨一点。当时其中一人全身溃烂,皮肤脱落,半条胳膊都已经被毒血融化了,但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他看了眼画像,指了指第三张面容清秀的少年,就是他。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有……嗯……三十四五岁了吧。”
宴离淮嘲弄一笑,不过也没什么用,进了南安王府,就算是三十岁了,也不可能拥有自由,出去成家立业。”
他们永远都是宴知洲手上可有可无的卒子。
梵尘双手不住微颤。
宴离淮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寒冬天。他轻声说:当时他看到我的时候,突然抬起另一只皮肉脱落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衣服,脸上还扯着笑,求求我杀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皮肉已经脱落了,只是习惯性想笑着安慰我。可我当时吓坏了,明明腰后还揣着刀,上山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救他们,可真见到那副场景,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跑下山的。”
直到两天后,我才做足了心理准备。”宴离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让他们白白多忍受了两天的折磨。”
梵尘低声说:那不是公子的错,那时公子也不过十岁,本不应该经历这些的。错的是那些把他们变成这副模样的人。”
宴离淮不置可否,我到底有没有错,也只有那些死人知道了。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把那狗东西拽下地狱,给他们赔罪。”
第010章 010
宴离淮负手站在桌前,昏黄的灯影渲染在他立挺深邃的侧脸上。他静静注视着墙上那十位少年的面容,光线暗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梵尘将木箱放到桌上,忽然开口道:公子无论做什么,属下定会全力追随。”
宴离淮挑了挑眉,好笑道:又不是要上战场的将军,说什么呢。”
梵尘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语气格外地认真坚定:当年属下的亲族皆被蛮匪屠杀,是公子救了我一命,又教我医术武功。所以公子哪怕是上九死一生的战场,属下也定会竭力助公子功成。”
宴离淮偏头看了梵尘一眼。
暗室烛火忽明忽灭,少年的眸底却明亮而锐利,隐有几分宝刀出鞘的锋芒。
宴离淮还记得五年前刚遇见梵尘时,他只有十二岁,部落家人已被蛮匪屠尽,就剩他一个人浑身是伤站在尸体面前,双手紧握断剑,似乎是在保护他们早已死去的父母。
那群蛮匪烧了部落的篷屋,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拿刀围着他,跟逗畜生似的时不时还用脚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