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79)
小皇帝将书又放回去, 一本都没借。
郑容觉得奇怪:“不借?”
“大同小异,瞧着差别不大。”
本来就差别不大!郑容要去借药典:“若不然, 这位仁兄你先回。”
那怎么行?“你帮我找找……养生类的书目,可好?”
“行……吧!”
于是又往前面转,这个点在这里看书的人还是极多的,走廊里到处都是人。
郑容来来回回的看,问说,“你听过吗?军中医官主攻外科医术, 我学医却从未接触这个过一类。”
这个书目不多,小皇帝看了一眼, 就指了指里面最角落的一架,“去那边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好!
郑容过去找了,小皇帝靠在边上的书架上,里面收录了许多祖娘娘矫正过的医典。这多是祖娘娘晚年所做的,说是她清闲了,医术也钻研了好些年了, 才敢修正医典。
凡是祖娘娘修正过的, 书目都打着‘皇家’的字样。
这些年过去了, 也没人说过祖娘娘哪里修正错了。
再想想在倭国刺杀之后,林叔珩带着伤员, 她是怎么做到伤员不死的?她是买了药材自己回去重新配药的。
之前只想着,她怕是记住了很多成方。而今再想, 成方多的是,是人都能去看,但谁敢自己那么用?
别人以为她是死马当活马医,自己之前也那么想。
但现在再去想:真是那样吗?
再想想最初调查这两人的情况:林叔珩本来中规中矩, 却猛然间惊才绝艳。以前将这个归咎为女学的先生教育刻板,林叔珩早前确实看起来古板的很,她是什么时候一点点的变的不那么刻板的,他好似也想不起来。
而金肆晔分明就是金镇北培养出来的武将,只因右臂受伤了,便走了文官一路。然后于格物上格外的突出。他是怎么做到叫大家都以为这是正常的呢?因为他步子放的缓,矿产出矿,很多人都觉得很可能大半的功劳来自冶矿的手艺人,那是一群人的功劳。不过这种的,向来领头的拿大功,其他的分润银子,合理!
后来,军|械的革新,很多人说,这是长期摸武器,慢慢熟悉性能之后,有点格物知识之后想着改装也正常。就如同孩童改弹弓,用着用着就摸到窍门了。
听起来很合理!毕竟没谁家的儿子能拆卸|枪|支如拆卸玩具,有这条件的,不会纵着儿子这么去玩,也只有金镇北,对他的四儿子溺爱非常。
然后,一切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自己当时理解不了金肆晔的行为,他有这本事,他们家造反早成事了。
后来,他觉得这是品性的问题。许真是祖宗保佑,真有良臣辅佐。
可比起品性,他更信人性!
若是……若是自己荒诞的猜测是真的,那一切都不违和了!因为这是符合人性的。
正思量呢,肩膀被拍了一下,“嗳……想什么呢?不是要找养生的书?”
小皇帝被惊了一下,“郑姑娘……推荐什么书?”
“孙思邈养生十三法,如何?据说这位药王是活了一百四十一岁才仙逝的。”
小皇帝接了看了看,“那就它了。”
借了书要去登记,他有假的身份,名字唤作朱恒。
将书借好,正要走呢,迎面而来的是林伯琼。
林伯琼愣了一下,才要喊‘陛下’,但看看皇帝身边的姑娘,他忙道:“……您来借书?”
“啊!借本书……”小皇帝心里惊了一下,忘了林伯琼管着藏书,他没多留,准备走了,脚步又顿了一下。
林伯琼忙站好,等着陛下吩咐。
小皇帝想问一下,林叔珩早前学过太极吗?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下了,只说了一句:“藏书阁……第一次来,很好!”
原来是夸呀!林伯琼领受了,鉴于人来人往,他不能谢恩,只笑道:“我送您出去。”
郑容奇怪的看了小皇帝一眼:这个人是林伯爷的哥哥,林伯爷接替了外祖父的位置,对林家的事外祖父说过。别说外祖父提了,就是坊间也多有林家的传言。
阁臣之家,伯爵府邸,林叔珩要不了几年必入新阁,还有金肆晔……好些人都猜测,这是要父女同阁臣,还是夫妻同阁臣呢?
这般的烜赫之家,林伯琼在这个清闲的地方呆着,舒服又自在,谁不羡慕?
可这么一个人,处处对这个叫朱恒的人用敬词。
出了门,小皇帝客气的问郑容:“不若请你用饭,以表谢意。”
“时间不早了,要么……改日吧。”郑容就笑道,“朱兄与林家有亲?之前我与林伯爷也有一面之缘。”他的年岁没有林家兄长大,亲眷的话,只能是年岁小但却辈分大。她是这么想的。
小皇帝愣了一下,只‘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目送对方离开,小皇帝急匆匆的回宫。一回去就关了寝室的门,折腾那两箱子东西。此时再去看每年都会送过来的‘福’字,心境又不同。
一方面,他一万个笃定,也许荒诞的想法才是真的!
另一方面,他又一再的提醒自己,荒诞的就是荒诞的,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他去了书房,把太|祖皇帝批注过的书拿出来,翻了又翻。这些他看了很多遍了,太|祖皇帝好似有些话唠,批注密密麻麻,就怕人看不明白一般。
翻了半晚上,第二天大朝完了。
小皇帝压下心里的各种情绪,留着金肆晔,跟往常一样——下棋。
下棋的时候,小皇帝问说,“……最近在学里,开始学前明史,对前明……你怎么看?”
四爷落下棋子,“朱元璋崛起于布衣,一统华夏,确有经纬之才。此人有平民之心,这一点汉唐宋诸君皆所未及。便是其后嗣,亦未有如前代荒|淫|暴虐亡国之迹。”
小皇帝手里捏着棋子,又把手藏在袖子里,此时,他的手微微有些抖了:这话与批注相差无几。
可而今后世之人,对前明多为批判之语,少有人给予这么大的肯定。
哪怕都姓朱也不例外!
他慢慢的落了一步棋,问说:“可文人对前明诸位帝王,贬低者多。”
“世人总喜欢对帝王吹毛求疵!可就前明一朝,洪武、永乐、宣德都算是明君。便是新明有许多东西也依旧延续了这三位皇帝在位时的一些政策政令。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多些宽容看待,许是更公正。”
小皇帝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其实太|祖皇帝有时候说话略显刻薄,对在朝的官员,若是没做好,那折子上的言辞有时候是真的很刻薄的。但是对故去的人,太|祖皇帝又显得宽仁。
他那时候看宫中的存着的折子,心想:这要不是有祖娘娘,就太|祖皇帝不时冒出来的脾气,他怕是被当世文人不喜,不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就不错了。
小皇帝没有再言语,静静的将这一盘棋给下完。
四爷皱眉:“今儿陛下有些神烦意乱,心不在棋上。”
小皇帝:“……”他再也绷不住表情了,脸上一下子就慌了。
四爷一看,这是有事呀!他扭脸看老管事,老管事却只偷笑。
要走的时候,老管事低声跟四爷说,“金大人,昨儿陛下跟盛满盛大人的外孙女一同去了藏书阁,回来之后就躲在寝室,不叫谁进去……”
四爷:“……”有喜欢的姑娘了?偏又怂了,不知道该不该娶?
他就笑了,“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劝陛下的。”
老管事笑眯眯的目送金大人离开,回来还劝呢,“陛下,郑姑娘家世极好,容貌清丽,知书达理……”
小皇帝:“…………”都这么想的吗?行!那就这么想吧。
他摆摆手,“叫朕静一静!”我得再找找,再找找,要叫我信这种荒谬的想法,我都得以为我疯了。
然后他疯狂的在太|祖和祖娘娘用过的旧书和笔迹记载中寻找蛛丝马迹。
结果还真被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这两人的写‘天地玄黄’,这个‘玄’字会减一笔,连笔好似看不出来,但其实不然,‘玄’与‘炫’一对比就知道了,第一个比第二个就是少了一笔。
还有‘烨’这个字,‘化’那一部分的‘七’上的那个撇不过竖钩,好似只有收尾的时候扫过去了,但其他的却不会有这个现象,都写的很标准,这就是减笔。
如果一次是这样,不奇怪。
可次次遇到这个字都这样,能不奇怪吗?
再若是两个人都这么写,那只能证明‘玄烨’这两个字,需得太|祖和‘祖娘娘’避讳!
可有意思的是,他们写前明一朝的帝王名讳,都没有避讳。
所以,‘玄烨’是谁呢?
爱新觉罗家有个叫玄烨的,可惜,天花没扛过去,早早没了。避的不可能是他!
或者‘玄’是‘玄’,‘烨’是‘烨’,这是两个人的名讳?
找到这个特点了,他又去找金肆晔的折子,没找到这两个字,但也有点奇怪的地方,比如,‘其光烨烨’,他会写‘其光熠熠’,这两个词,好似都对吧!
他不是很笃定了,他又找林叔珩的折子,在一份折子上,她引用《文心雕龙》中的话:自中朝贵玄。
这个‘玄’跟祖娘娘写的一模一样,减笔避讳就算了,连减笔的是哪个笔画都一模一样,这就很离谱了。
林家数代人,哪个名字中带‘玄’需得避讳呢?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将一切都悄悄的归位,然后一个人去了摆放神龛的位置:所以,朕该怎么办呢?
他撒丫子就往出跑,都晚上了,奔着伯府去了。
四爷和桐桐难得早早的都在家,还以为怎么了?
结果小皇帝跑来,气喘吁吁的,包子脸鼓着,眼圈都是红了。
桐桐急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几欲张口,但出口却只道:“我……朕想去看铁路怎么修,要出京!”以前就想了,不敢提!不好提!
但现在,朕就是想了,就是要去!
反正,就是要!非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