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46)
桐桐给揉了揉下巴, 使得说话不大受影响,这才道:“那咱就好好说话!九叔是个明白人, 安静的说会子话,不难为你吧。”
这人就坐起来,也不点灯。
倒是桐桐将灯给点起来,还坐在了灯边,好叫他看个清楚:“瞧!我这人向来不喜暗地里行事。”
胆子是够肥!这种人不能得罪,因为他真不要命。为这种亡命之徒搭上命, 不值!
就像是土匪窝里,若是哪天落草来个更厉害的, 怎么办呢?笼络住呀!如此,不结仇,还能壮大自身。
与其为仇,不死不休,那为何不缔结牢不可破的关系呢?
老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得有江湖名声。
江湖名声怎么来的?江湖名声的来处那是大家吹捧出来的。想来投靠找饭吃的,没问题,你就是我兄弟, 咱一块干活, 听话就行。想来寻衅的, 那得先看看能力!打了再说,打的过的, 你要是认怂,那就是兄弟。你要是不认怂, 收拾了你正好立威;可若是打不过的呢?
那不是还有句话吗?叫不打不相识。
只有在弄不死对方或者不能弄死对方的前提下,才用不打不相识。
彼此给个台阶,咱都下来,处着呗。
这种的, 在江湖上叫惺惺相惜,英雄爱英雄。
反正就是你给我抬轿子,我捧着你,大家都有面儿。
所以,老江湖在认真的打量了灯下的年轻人之后就摇头:“而今也是我人老眼花,竟是不记得我见过林三爷。照林三爷这英雄气,必是能一见难忘。可……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更不敢说得罪呀?”
桐桐就笑,“不瞒您说,我也是初来乍到。只想找个活儿干,讨口饭吃。可无奈呀,遇上东叔……今儿扣下了我六个铜板。我一找上门,才知道他是您的属下。那这……六个铜板我讨要回来了……”
说着,将铜板掏出来往桌上一拍,“您看,得孝敬您几个呀?”
九叔:“…………”就因为这个?
嗯!就因为这个。
九叔:“…………”这真的是上哪说理去。他只能说,“林三爷乃鲲鹏,岂能受得了鱼虾戏弄?您这一怒原也是应该的。这个阿东……你放心,我一定叫人剁了他给您出气……”
“那倒是不用了!”桐桐说着,就翘着二郎腿,“我就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太善!您说呢?”
“那是!那是!”九叔脑子转的飞快,又这么说,“林三爷,您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在这一行里还能飘几年?终是要托付给他人的。可这该托付给谁呢?我说了不算。本来呢,您要了,那我后退一步,叫林三爷慢慢的接手,也未尝不可。可在我之上还有八把交椅!您别只当码头就只力巴那点事……这里面的事复杂了去了。”
码头上必然勾连着漕运的!这些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若没有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人是如何做大的。
没错!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不存在,那就可以不存在。
有时候官员未必是参与,但不作为有时候就是渎职。
况且,一百个官员里哪怕只出一个与之勾结的,就能成大祸。
所以,此人说这不只是力巴的事,桐桐就懂了。这就相当于是个堂口,他只是负责人之一!他若是管不好,人家就会换个人。
而与官方勾连的事,绝不是九叔能掺和进去的。
桐桐就歪着头,“所以,九叔意欲何为呢?”
“我呀,有个不情之请。我确实是年纪大了,跟着我的老兄弟也不少。若是等我退下去了,新上来个人,未必能善待我那些兄弟。不若,请林三爷留在我身边……您别误会,我是拿林三爷当兄弟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兄弟。回头,我便带你去码头,码头上的事你可以慢慢熟悉嘛……”
桐桐没言语。
这人又道:“我要是直接这么一退……林三爷,麻烦就真的来了。您就是再英雄,不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吗?更何况,民不与官斗,对吧?”
恩威并施!打不过就拉进去入伙。
桐桐点头:与自己设想的一样。
九叔见对方没反驳,就马上道:“以后,咱们兄弟一起!有钱一起赚,有事一起扛。江湖儿女,义气当头。出口的话,落地的钉,有缘相见,便是兄弟。就这么定了,如何?”
桐桐便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有钱不敢说一起赚,您吃肉,给我口汤就行!有事了,我在前,您在后。”
“爽快!”
九叔说着,就直接起身,将门打开,“来人呀,领我兄弟去客房,先好好歇着。”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这林三。
却见人家真就坦然的留下了,并不怕半夜喊来了人将他怎么样。
然后来了十多条壮汉,这都是守在院子里的。
领头的留着一把大胡子,面色一变,抬手就要打!
九叔一瞧,林三不慌不忙的,他马上呵止:“住手!”
这人果然住手了,却将九叔护在身后。
九叔拍了拍大熊,“那是我兄弟,是我请来跟我议事的!不想惊动旁人……你们倒是怕什么?带我兄弟去歇着,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这十数人面面相觑,但大熊还是退了一步,浑身戒备的看着手里拿着火|器的小子,“这位……”
“是你们林三爷!以后都尊着点。”
“林三爷请。”
桐桐抬脚便走了,真就去客房歇着去了。
门一关上,大熊去找九叔,就见九叔面色铁青,他忙去领罚:“九叔,是小的们的疏忽。”
九叔摆摆手,只问说:“睡了?”
“睡了。”大熊朝外看了一眼,“……这孙子什么来历?”
“本事很大,亡命之徒。想分一杯羹!”
“那就留不得,想办法剁了他。”
九叔在屋里踱步,良久之后才道:“这人年轻,是个二彪子。莽人有莽人的用法,先稳住他再说其他。”
是!
“查他……先把他的底子摸清了再说其他。”
是!
“那就去守着吧!”吓死老子了。
于是,码头上就多了一个林三爷。
桩子和王宝等人第二天来干活,他们没跟上面接触过,不知道该怎么分配活。结果就看见林三跟着九爷,两人说说笑笑的。
而东叔呢,家里都空了,人也不知所踪。
所以,到底出啥事了呢?
然后一大早的,桩子就被喊过去,有个中号的船的货归他们卸,三两银子。未曾克扣,直接拿到手里了!
桩子跟大家商量,“这三成……给林三爷留着?”
嗯!当然。这已经比平时挣的多了太多了。
九叔只陪了一上午就走了,“年纪大了,盯不住了。叫大熊陪着你吧!”
桐桐应了一声,目送对方离开。
大熊一言不发就这么跟着。
晌午吃饭的时候,又专门送了饭菜来。六个菜,各个都是大菜。
大熊恭敬的给这个林三递筷子,“林三爷,请用。这是九叔格外关照的。”
桐桐斜眼看了他一眼,问说,“不服?”
“不敢!”
桐桐‘嗤’的一笑,见桩子带着人来送钱,桐桐给推过去了,“留着吧!我林三只朝上吃,不贪下面的银钱。兄弟们挣的都是血汗钱,我拿着不安心。该我得的,商家已经给了。你们把活按时干完,干好,这就是帮了我的忙了。
你们今儿是三十六个人,那这三两,便是三十六个人平分。一人分八十三文,还能剩余十二文。这十二文单留给领活的人,谁负责,谁组织,谁操心最多,谁担事最多,那这结余归谁。结余的多,你多留。结余的少,你少留。
或是你觉得不好意思拿这个银子,你也可将他保管起来,记账存着。兄弟们谁家有个难事,或是病了灾了,这钱就能起作用了。”
桩子马上道:“那就平分,剩下的……留着,谁家有难处,紧着谁家。”
那就去吧!事实上管事的人只要搭把手就行,可以在体力上少付出。所以,拿的一样多,他也未见得就吃亏了。
工人多了,就得有一种单纯的,不以物质利益为先的领头人。
你若处处盘剥下面的人,你也就无法做这个领头人。
桐桐思量着,然后看大熊,“你不吃?”
“林三爷吃饭,小的怎么敢同席。”
阴阳怪气的!桐桐没回头,只道,“那你也去吃吧,不用伺候了。”
大熊在背后瞪眼,愤愤的转身了。
一转身,黄狗子就在远处拱手,一副等着他的样子。
大熊跟着黄狗子走了,仓房里摆着席面。
黄狗子低声道:“熊爷,那位爷是什么来头呀?”
“码头上的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嗐!我就听说是从盛京来的,有个哥哥在拉石子铺铁轨,有个姐姐病了,长了一脸的疹子,他是带着他姐姐来瞧病的。在小刘庄租了个院子,姐弟俩过活呢。”
“真吗?”
“真呐!今儿早上,他那姐姐给外寄信,信嘛,咱有兄弟摸出来了,又叫人给抄下来,这才把原件给寄出去了。”
“信呢?”
“这不!”黄狗子将信递过去,“您瞅瞅,大白话说的都是家里的事。连这小子昨儿回去给家里了几文钱都写了。”
“那就是没什么来历呀。”大熊朝外看了一眼,“这小子……是个狠茬子!九叔老了,不愿意冒险了。这小子横插一杠子,将来这码头的事……”
“舍了您熊爷,咱谁也不认。”
大熊拍了拍对方,“二爷是个狠的……你说能不能……”
黄狗子马上道:“您是大哥,兄弟就听您的!他一个外来户,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吗?敢进来?淹不死他。”
上道!是得淹死他。咱家的水浅,叫这小子活了,那就想法子偷着放了大水放进来,还就不信淹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