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解方澄刚进来仉道安的梦境的时候是想立刻退出去的。
人都有埋在心底的愿望,这些愿望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解方澄尊重人的,别看他天天这么懒懒散散的,但人不是没礼貌的人。
可看见第一排坐着的自己,解方澄忍不住就对仉道安这愿望充满了好奇。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啊!做梦都想着他呢!
解方澄美滋滋地想,自己深层次的愿望里有仉道安的身影……当然了,虽然愿望的主题是“仉道安帮我搞资料”,但大差不差,怎么也证明了自己对这兄弟是真的很在乎。
结果仉道安的梦里也有他!
原本要出去的解方澄忍不住就停下了。
他就想看看仉道安心里这关于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只要知道了愿望是什么,他立刻就出去。
不过这教室,仉道安这梦……咋着?仉教授毕生梦想是教他学习吗?
他是不是平时摆烂地太彻底,太不爱动脑子了,搞得仉道安心底最深的梦想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多动动脑子?
解方澄忍不住挠头。
上课铃响起,门口,仉教授准时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羊绒风衣,里面穿着西装马甲,白衬衫还打着蓝墨色的领带,笔挺的鼻子上架着金丝细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拿着课本走上讲台的时候长腿一迈,黑色的皮鞋踏在讲台上,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解方澄多不在乎皮相的人啊,这时候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我靠帅啊。”
不过该说不说,仉教授大多数时候都很精英做派,不管什么时候,身形都很挺拔,衣服审美什么的解方澄就算不懂也知道人这搭配是帅的。
解方澄嘴上不说,心里老感觉他跟个孔雀似的,也不知道在装什么,动不动就跟那儿开屏。
可是这小子虽然很装,但架不住他本人确实帅,只要不阴阳怪气的就不讨人厌……呃,阴阳怪气的时候解方澄也不是很讨厌啦,尤其看他阴阳别人还蛮有趣的。
在讲台的仉道安是看不见空中漂浮着的唯一的观众的。
他目光一扫,先扫到了一堆光头里唯一的黑头发。
是的。
佛学院里基本都是秃头,解方澄繁密的头发就跟指示灯般耀眼。
梦中的仉道安很清楚这是个梦,但他本人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清楚这是虚假的,另一半却像是真实活在梦境中的“仉道安”,不停地暗示着他: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留在这样美好的梦里哦。
美好吗?
仉道安扶了下眼镜,没有再看教室第一排坐着的“解方澄”,他只是平静地开始讲课。
而真正的解方澄像个幽灵一样飘在空中,吃瓜看戏地想看看仉教授这梦还能有多离谱。
然后……他就听着仉道安平稳地上了一节课。
卡着四十分钟的时间,六点二十的时候两人齐齐睁开了眼睛。
解方澄忍不住偷偷盯了一下身边的仉教授。
绝了。
解方澄还设想过这人会有什么梦想,例如人类都追求的长生不死啊,大富大贵的,权柄在握啊……虽然仉道安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别看他手段阴狠,人思想觉悟很高的,动不动就搞全民起义。
解方澄还以为他的最终理想是世界和平大团结,但怎么也没想到,进了他的门之后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还不说,人的梦想竟然是安安稳稳上好一堂课??
该说不说,仉教授这梦想真的比“世界和平”还离谱。
牛啊!
解方澄叹为观止。
仉道安出了梦境后脸上神色不变。
他看向周围白色的蜡烛。
烛光摇曳,白色的蜡烛已经烧了小半了。
周围,魏渊、聂双双他们都还闭着眼睛,表情祥和安定,显然正在做一个美梦。
“咳,你有什么发现吗?”解方澄出了梦境后稍微有点心虚。
虽然仉道安这梦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节讲得还挺有趣的马哲课,连解方澄那么不爱上课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但怎么也是偷偷看人做梦了,解方澄感觉自己像个偷窥狂,多少都会有点儿心虚。
仉道安正在思考问题,此时也没发现他的心虚。
他一边想着一边开口:“魏渊说得对,这种感觉确实很难形容,就像是很清醒地做了一个梦。”
每天祈祷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到六点二十,四十分钟的时间一过,就感觉像是人睡充足了一样,完全可以自主控制醒过来。按理说能跟解方澄和仉道安似的,马上能从梦中脱身,但看魏渊他们的反应,显然是他们自己主动留在了梦里。
仉道安说完后问解方澄:“你有什么发现吗?”
解方澄还真有发现。
“在梦境中的时候如果觉得梦里的场景太荒谬,就会立刻醒过来。”
他做梦的时候没有故意控制,存心想看看这副本能作什么妖。
但因为副本给他勾勒的梦太假了,太像是上司给社畜画大饼了,梦中的解方澄不仅瞬间觉得这梦假的离谱,甚至隐约还感觉到了一种出离的愤怒。
画饼画饼!又是画饼!!上司最会干的就是这个了!!
五十年前就说地府全面现代化,要淘汰掉纸张记录,要搞高科技地府,以后检讨都能在电脑上敲字,再也不用苦哈哈地手写。
结果吹了这么多年,解方澄都退休了,退休申请表跟个人履历表写了足足三年,一共四百多页的目录啊!!只引用的资料文献就涉及到上万卷宗,最可怕的是借这上晚的卷宗还要填表,还的时候也要填表,就因为这个,解方澄无数次都觉得还不如不退休,百八十来年后回来又得重新启用,重新开始写表。
来来回回折腾那么久,解方澄满心以为真的能退休了,眼一闭一睁,进了这破游戏。
现在这可倒好,以前在下面的时候上司给他画饼,进了副本了这副本还要给他画饼,给别人的梦不是看见父母了就是看见爱人了,却让他这在这破梦里见老板?!到底什么玩意啊!
社畜一秒钟都在梦里待不下去。
仉道安思索着点了点头。
他们在这儿聊天,周围的玩家们依旧虔诚地双手紧握,沉浸在梦境中。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这个神殿还有什么线索?”仉道安说,“就在这个房间里找找吧,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魏渊他们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好。”
两人在神殿里转悠着。
神殿宽阔明亮,穹顶距离地面十余米。
解方澄认真去看,穹顶上的画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最开始有一座荒芜的城市,城市里生活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类。每当大旱来临,这群人类便死亡大半,甚至吃同类的肉活下去。而每当洪水泛滥,水流将会冲垮河堤,淹没村庄。
人类生活得很是艰难。
终于有一天,活不下去的人类向着神明祈祷,希望神能垂怜这座可怜的城市,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孩子,作为神的仆人服侍神明。
慈祥的神出现了。
祂给予衣不蔽体的人类衣服,给予食不果腹的人类食物,祂训诫太阳,让日光柔和,祂惩罚洪流,让河水温顺。
最后祂带走了人类的孩子,养在膝下,将人类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教给他们如何生存。
在他们学好之后,神明将这些人类的孩子重新放归到城中,让他们将神明传授的技巧散播开来,让城中人类的生活更加便捷、快乐。
人类感激祂的慈爱,主动为祂最东的山上建造了神殿,让第一缕光照射进殿中。
这就是神明和神殿的由来。
“很神话啊。”
不仅很神话,而且总觉得怪怪的……
仉道安看完后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穹顶最中心的位置。
穹顶的最中心画着神明的模样。
祂有一头柔和的银发,身上穿着白色的袍子,闭着眼睛。
而他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但因为年代久远,手上的物品的画像已经看不清了。
在神殿最前方倒是有这个神的雕像,不过雕像上的神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
“那里可能有问题。”仉道安指了指画面上神明的双手。
解方澄点了点头,刚要说“要不我冲上去看看”,就在这时,魏渊他们也终于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已经七点二十了。
原定的祈祷时间是到六点二十结束,但魏渊他们这一场美梦做得时间越来越久,现在已经延期了一个小时了。
仉道安看了眼燃烧着的蜡烛。
五点四十的时候,祈祷刚刚开始,外面天还没有黑,这些蜡烛便燃烧起来。
一直燃烧到现在,蜡烛还剩下约摸三分之一。
魏渊几人醒来后依旧沉浸在梦境的余韵中,大家静静坐在座位上,回味着梦里的一切,又等了几分钟,几人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
死神工会的人已经离开了神殿。
这帮人确实不怎么跟别的玩家交流,包括白天魏渊他们要去帮助城里居民,积攒神力,这帮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一直没有出现。
此时也是他们第一个回过神,一行二十来个人就那么走了。
其余的散人玩家脸上带着祥和幸福,也依次离开了神殿。
魏渊他们人数最多,等梦境结束后不少人还交流了几句。
魏渊整个人都沉浸在幸福中,正和乔麦说着话。
倒是聂双双,似乎有些怔愣。
看见解方澄后,聂双双还叹了口气,神色怅然又忧伤。
“解哥……”
毫不夸张地说,解方澄一瞬间感觉汗毛直立的。
这妹子一直性格都很豪迈,她速度又快,不仅动不动撒手就没了,说起话来也跟机关枪似的哒哒个不停。
此时骤然听见她用这么婉转这么忧伤地语气说话,搞得解方澄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聂双双也就悲春伤秋了那一秒钟,看见解方澄那表情后,那点儿忧伤都瞬间没了。
她忍不住询问:“大哥你什么情况啊?你梦见什么了?”
这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幸福,显然梦见的都是他们很想梦见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解方澄很没好气:“梦见老板给我画大饼。”
他的郁闷聂双双是无法理解了,她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个经常被饼砸的社畜啊。
倒是齐蝉阳听见了,忍不住“我靠”了一声。
“这叫什么美梦啊??”
想听老板画饼,活着的时候难道还听不够吗?
齐蝉阳死之前也是社畜,这时候非常能明白解方澄为什么郁闷。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也梦见我们老板了。”
齐蝉阳进了游戏这么久,唯一的梦想就是回到现世。
不求在现世大富大贵,只要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就行了。
反应到梦里,就是他梦见解哥砍了纪朝阳,摧毁游戏。
他们这么多游魂在地府也没有合适的位置,于是暂时放他们回到了现世……是很假,但回到现世,在见到自己久违见到的母亲的那一瞬间,什么真不真假不假?齐蝉阳这种性格,在这游戏里苦苦挣扎,就是为了重新见自己的亲人一面。
他甚至感激这个神殿,就算只是一场梦,能见到他们已经是最大的奖励了。
更何况在梦里,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
说普通吧也不是很普通,“回到现世”后,他的技能还在。
于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揭露了以前自己一直想揭露,但因为不敢失业所以不敢揭露的老板的丑闻。
老板被总公司查账后辞退了,齐蝉阳因为一直以来良好的表现而上位。
工作顺利,生活顺心,孝敬父母,多做善事。
在这一场美梦中,他是妥妥的人生赢家,是他最想过的平凡又稳妥的那种幸福生活。
当齐蝉阳醒来后,他一时间甚至都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总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梦里幸福的自己,而这个无限游戏更像是一场噩梦罢了。
在这一刻,他无比的理解魏渊他们。
说实在的,昨天看见魏渊他们那么放松,一个个的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那时候齐蝉阳是非常警惕的。
他虽然通过次数不多,但很清楚这个游戏的恐怖程度,知道这游戏绝不可能这么好心,还给他们提供这样的“服务”。
但就在今天,经历了“祈祷梦境”之后,齐蝉阳的心情又变了。
玩家们追求的是什么?大多数人的终极梦想就是回到现世。
但别人不知道,荣华的人是知道的,“回到现世”就是一个假命题,无论他们如何拼搏如何努力,哪怕打穿了游戏还有个地府在前面挡着,回到现世是不可能的。
说真的,支撑魏渊他们到现在还在游戏里通关副本的动力就剩下“为会长报仇”这一点了。
可其实从这一点来说,以他们的实力也就只有加油助威这一个作用,主力是谁大家很清楚。
所以荣华的人是副本里最沉溺于梦境的。
因为他们在梦里获得了现实难以获得的幸福。
是的,幸福!
可这样的幸福是有时限的,这一次已经有人从梦里出来后感觉到了惆怅……好比聂双双。
聂双双很重感情,在她的梦境里,她和荣华的所有人——已经死去的,还活着的,还有她的朋友们,他们在游戏毁灭之后在游戏中建造了新的城市,大家各自都很幸福。
会长也回来了,他是城主,继续包容着所有人,带领让这座城市,让它逐渐像扩大版的曾经的荣华。
大家善良友爱,在城市里好好生活。
莹莹也回来了,她俩还是最好的姐妹,住在同一栋楼里。
荣华工会的大楼再次热闹起来,她如愿以偿的成了金牌房产销售员。
今天的梦境最后,她吃着李婶专门给她做的加量不加价的煎饼,正在和莹莹一起逛街。
她们笑着说要一起把头发都染成绿的,用以嘲笑解哥那一身标志性的绿光。
可是再睁开眼睛,眼前是神殿,周围虽然也是荣华的成员……但还是不够。
梦里越是幸福,现实中朋友已经死去,曾经的荣华已经不再,游戏还在继续的现实就越是冰冷。
而此时,虽然没人开口说,但实际上,有人心里已经在想了。
不如就死在梦里,在最幸福的时刻死去,也好过一次次在幸福和失望中来回穿梭。
齐蝉阳只经历过一次梦境,他倒是还没产生这种想法。
不仅没产生,当齐蝉阳和仉道安的眼神对视上,随后他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周围坐着的荣华的成员。
这些人很多他都不认识,但荣华氛围好,齐蝉阳这个新人经常在工会频道聊天,大家起码面熟。
现在这一张张曾经面熟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恍惚地神情,齐蝉阳打了个激灵,他脱口而出:“梦是假的!!大家不要沉迷进去啊!!!”
梦里是很快乐,但这是虚幻的!
齐蝉阳在这一刻无比清醒,甚至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他这一声说出口后,众人只是面面相觑。
魏渊嘴上还宽慰他:“我们都知道是假的,这个梦很奇怪,在梦境中的时候我们都很清醒的明白这是个梦,不会把梦跟现实混淆的。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不会沉迷的……”
“神殿有问题。”仉道安突然打断他。
“……啊。”魏渊似乎反应都迟钝了一点,他犹疑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这个地方很重要,所以……”
“神殿本身有问题,我觉得最好直接将神殿推了。”
“你在说什么啊?!”魏渊还没说话,有人就着急地开口,“神殿有什么问题?你要推它总要给个解释吧??万一推了之后我们无法通关怎么办?”
“通关条件是‘找到一百位神子’,跟神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推倒了神殿就不能通关了?找到神子就可以了,以解经理的武力值,这个副本想通关很简单。”说着,仉道安似是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解经理,直接把神像砸了,将神殿毁了吧!”
解方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打算,但跟他对视一眼后,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金色巨剑,就要向着神像冲过去。
“不要!!”
瞬间,十来道身影都拦在了解方澄面前,一张张脸上都布满了焦急的神色,七嘴八舌地为了一尊神像求情。
魏渊表情也有些着急:“有话好说!为什么非得推倒神殿?总得有个解释吧??”
仉道安静静看向他。
魏渊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他局促地笑了一声:“到底怎么了?”
仉道安声音在神殿里幽幽传来:“这就是你说的,你们没有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