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对老师傅的话中话感到有一丝丝的尴尬,被捏住了鼻子,只能那嘴来呼吸,便点头闷闷了一声:“好,听二位的。”
琰华望了望殿外,睹见台阶下景泰蓝大缸子里栽种的一树修剪精致的桂花,嫩黄的花朵盈盈簇簇开满了枝头,馨香满鼻,不由微微扬了扬唇角。
果然,尝过滋味的男子思想就是那么不约而同的走在一条思路上。
默了须臾,疑惑地看向太子:怎么会今日就开始了?
太子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咱们这么投契,有好戏,总要一起出场的嘛!
琰华:“……”有一种掉进坑里的感觉。
不过也能理解。
太子虽有定国公和魏首辅的支持,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如今依仗老一辈的贵族,将来未必也能得到如此礼遇。
是以,先帝时荣耀的士族都默契的渐渐隐去光芒。
虽支持太子,却也都不那么积极的参与其中,颇有模棱两可之意。
毕竟皇子们都还小,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定。
而荥阳郑氏抓紧机会,在朝中的地位渐渐冒尖,不可小觑。
太子不敢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老臣身上,必然是要寻找新的门阀势力来与郑氏抗衡。
这会子自然是逮着机会把有权有爵的人家拉拢在自己身边,旗帜鲜明了,他们才能安心。
而云南王府和齐川府如今镇守边疆,对峙虎视眈眈之国,新帝十分倚重,至少这一朝里是绝对不会动削藩的念头的。
身为姜氏旁支的镇北侯府这百年来在京中替云南照顾质子,两府一向亲如一家,那么太子自是要拉拢且优容的,好让云南看到朝中的态度,安心镇守边关。
哪怕是做给皇帝看。
让皇帝觉得储君忧他所忧,是一条心的。
十五六岁么!
到底不是寻常郎君,哪怕看着温和无害,心思却绝对不会是简单的。
默了须臾,接着给他按鼻血的角度琰华偷偷又睇去一眼:皇后知道?
太子不着痕迹摇了摇头:不知道。
琰华缓缓眨了眨眼:也好,知道的人太多,戏容易穿帮。
不知道,怒意和焦急才会更真实。
秋风徐徐,带着凉爽与花香悠悠起伏,拂过宫人来去匆匆的脚步,飘向远处。
皇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听凤梧回禀“分尸案”。
镇抚司是皇帝的心腹衙门,敢动皇帝的人,那就是在挑战皇帝权威。
尤其皇帝方登基不久,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此案自是要亲自过问的。
皇帝三十三四的年纪,生的不算俊秀,温和眉目在帝王的巍巍权势里慢慢浸染出了青山巍巍的深沉轮廓:“假公济私,收受钱财?”
凤梧颔首道:“是,王秋韵库房的密室里有大量黄金珠宝,银票亦有百万两之多。”
皇帝慢慢笑了一声,那笑意里却没有了温和之意:“百万两。小小的钦天监,竟也又如此之巨的家资。朕当了三十三年的皇子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啊!”
凤梧默然:“有了野心,便会慢慢走向敛财之路。”
皇帝修长的指没有节奏的点在御案上,常年执笔书写,中指内侧有一处薄薄的茧:“你这话说的不错啊。审了?”
“是。”凤梧将手中签字画押了的口供并一方银线密织的锦帕上呈,“王秋韵招供了数十桩从先帝爷开始,以职权谋私之事。请陛下过目。”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数十桩?看来这禁宫里的天象,从来都不是为国运而存在了!”
凤梧神色一如既往的清隽而温柔,这样的话并不好接口,便只是微微垂眸站立一旁。
皇帝拿了慢慢翻阅着,看到最后面色陡然一变,语调仿佛坠入了无底之洞:“污蔑宛妃命格妖异,也是被收买的?”
凤梧虽不似镇抚司里其他郎君,黑白无常一般冷肃的叫人退避三舍,清秀的面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据他招供,确实如此。”
皇帝起身,慢慢踱步在擦的锃亮的青砖石之上,黄袍之边若有似无的曳过靴子上的一双精厉龙目。
仿佛此刻皇帝的思绪,总有千万只手试图去遮蔽他的眼,让他看不清今时今日他掌控下的朝局,永远处在云山雾绕之中。
这样的感觉让一向温和的皇帝有些烦躁。
皇权微微,一位正在迅速成长中的帝王浸淫在里面,终究无法保持平和与从容。
他慢慢念着那个收买王秋韵之人的名字,却没有要立刻下旨赐死的意思,而是问道:“镇抚司佥事被杀之事是否同他有关?”
凤梧道:“王家库房里布有机关陷阱,郝佥事是被机关所杀。在残肢的衣裳里发现了一枚战国时期始皇帝的玉佩。”
皇帝眉心一动:“什么玉?”
凤梧回道:“就在那方锦布内,已被机关打碎。据王秋韵招供,这枚玉佩是秦王当初为算计姐姐,拿来收买他的。”
皇帝知道,因为长公主得先帝偏爱又是武将里的领军者,偏她是雍王的表妹,早年里秦王和静王没少算计她。
秦王为了算计长公主而收买王秋韵的玉佩,却是镇抚司的佥事去偷出来!
细看着锦布上四分五裂的玉佩,温润剔透,映着光有如水的光泽,确实是上品古玉,但于秦王而言,这样的玉佩库房里不会少。
为什么非要将玉佩拿回去?
这枚玉佩里有什么秘密,让秦王那么着急?
秦王是先帝册封了第一位亲王,早年里最风光的便是他。
他也知道十多年前秦王曾算计先帝病重,意图逼宫夺位。
只不过长公主、也就秦王的胞姐,是为先帝收拢皇权而惨死的,先帝对长女有愧,没办法下手杀了公主一母同胞的秦王,只是将他软禁的封地。
从先帝放权让身为太子的他监国开始,便有所察觉,秦王并没有彻底死心。
朝中还有朝臣暗中与之往来。
他想过趁早斩断李怀在京中的暗装。
只是先帝却还是让他放李怀一马。
先帝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为何一再对李怀放过,留着他,便是对自己坐稳皇位的最大的威胁。
他想不通,便去问最懂先帝心思的华阳长公主。
她却只是一笑:太子,细想想。
登基后,他坐在龙椅上,换了个角度去看待先帝的决定。
慢慢明白他的用意。
他就是要让李怀来逼自己。
自己并不是先帝众多儿子中最出色的,就因为不够出色,才需要有一个难以把控的利剑、用一群心思难辨的朝臣来磨炼他。
只有他靠自己的知人善任,彻底铲除李怀,铲除朝中的不安分之人,才能震慑朝臣,坐稳皇位。
如今朝臣里已经有人窜的热闹。
看来这个李怀,也要坐不住了!
皇帝的目光在殿外投进的光线里,有一瞬如含了化不开的清霜:“谁让那佥事去偷的玉佩,你继续查下去。崇州那边,让千户所的人盯紧了。”
凤梧身边有两位长公主的指点,于朝政内里的旋涡知道的未必不比皇帝多,神色清肃,便恭敬应下了。
君臣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小太监匆匆来报:“太子在文华殿忽然不适,苏公公叫奴婢来回禀一声。”
皇帝一急:“太子怎么了?”
小太监躬身回道:“说是忽然流鼻血,有些止不住。”
皇帝拧眉,起身往外走:“鼻血怎么会止不住?谁在旁边伺候着?”
小太监侧身避让皇帝的脚步:“上官大人和姜学士在,正给太子处理着。”
皇帝出了门槛,回头又补了一句:“多部署些人在魏国公府附近,外头不安分,别让人伤了长公主。”
凤梧告退而微垂的目光微微一闪:“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