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南方,一片青山隐在雾中,数百秀峰直插天穹。
晚间时分,拖着长羽的白尾雀自山间掠过,起落间带起藏匿在枯树烂泥之中的虫子,将头一埋,就要俯冲回林间的巢穴。
恰时,却见斗大的雨滴自青冥落下,俄而,已是暴雨倾盆。
如是天河倾倒,群峰间山石俱落,可见草木摧折,被那大风一吹,连带着些鸟兽巢穴一同卷进高天。
这一切都被许清收入眼底,只是,他并不在乎。
虽说他现在身为一山之土地神灵,有责任庇护小生灵安危,可有心是一回事,无力却是另一回事。
留心着自家头顶的动静,此时那房梁已有了断裂之危,可能下一刻就会让自己去了遮蔽,暴露在风雨中。
所幸他这小山神的祈祷似乎有点作用,残破的山神庙剧烈摇晃了几下后也生生稳住,在摧残中安定下来。
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此时许清能动的话,恐怕早已卧倒在了地上,只可惜如今他的一切都被锁入到了一具朽木神像之中。
莫说移动,就连感应周围都得消耗其巨大的精气神。
将感应范围收回庙外三丈,听着那雨落大地的声响,木像内忽而晃动了一下,心中悠悠道:
“又是一场秋雨,距如今也快二十个年头了吧。”
回想起穿越前的那日,自己只是如往常一样睡在屋中,一觉醒来之后却以魂体状态出现在了此方天地的高空。
那会天上也下着这样的大雨,随着大雨还有阵阵惊雷。当时心中骇然,不得已之下只能躲进了这具早已无主的木像之内,哪能想到这一躲竟是二十年。
心中不无颓然,许清这样的穿越者其实也有自己的特异,他静心冥想时除了自己这些年偶然积攒的微薄香火,还能在不知名之地窥到一道神秘的气柱。
虽然不知道其具体来历,但那种心神牵扯感也让许清明白自己的脱困之法就在其中。
但知道是知道,自己现在这只剩一道魂灵寄托在木像之中的情况下也做不了任何尝试。
更不用说,此地年间也不见任何来人了。
有些意兴阑珊,许清正待要将外放的感应全部收回,山中蛰居二十载,早已风雨看淡。
就在此时,他却忽然察觉到外面的风雨之中混入了一缕杂音。
心中好奇,许清感应范围陡然一扩,在那片雨幕之中,赫然见着两个背着书箱的书生往自己所在的地方奔来。
木门被打开,风雨倒灌而入,隐约间好似有几片烂叶贴到了自己脸上。
不过此时许清却并没有任何山神架子,也没有感觉到被冒犯,而是强忍住开口的冲动,按耐住心中惊喜,看着对方将木门合上,在下方忙碌起来。
这种出行的学子确也不是那娇弱性子,片刻后就将篝火升起,晾衣煮水也一气呵成。
水开后,就见书生其中之一长身站起,舀起一碗清水,又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冷馒头往许清走来。
同伴似有些不解,打趣道:“承志兄,这荒山野岭的,这木像也多是无有灵智之物,何须做此无用事?”
“平乐兄此言差异。”后者摇着头,脚步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很恭敬的将贡品放到了早已破损的石台上。
“木像或许没有灵智,但我二人终究受了山神庙的庇护,这才免于受这场风雨。”
“圣贤有言,他人之恩必偿,那我等受了此恩,则必有此礼,无关乎朽木或神灵。”
“啧,我犟不过你。”
书生平乐摆了摆手,索性也不再跟其辩论,而是招呼其坐了下来。
不过二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在书生承志恭敬行礼之时,一股浩瀚的香火之气骤然升起,灌入到了许清体内。
“承志兄,此番赴京赶考,可有几成把握?”
口中塞着半个包子,平乐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
“一切尚未开始,如何敢妄下定论,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摇头苦笑,林承志盘腿坐回到篝火前,望着眼前跳跃的火光,一时有些出神。
良久之后,才又开口道:“平乐,过了眼前这郁州郡,接下来便是漕河郡了吧?”
“是啊,接下来的路可不好咯。”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低沉,书生乐平手还在不停往篝火中添着新柴。
“听我那逃过来的远亲说,那漕河郡越清县和个叫血屠子的打了半年,两者都打的粮草耗尽,随后不约而同吃起了米肉。”
“城里的兵卒吃城里的,城外的贼兵吃过路的,吃到那越江之中飘的都不是河水,而是一具具白骨呢。”
“这世道哦……”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得二人悠悠一叹,那乐平又站起往门外走去,却是听得外面雨声减小,要去放水了。
“等一下。”
但就在他即将走出庙门之时,却是被林承志出声喊停。
不明所以的转过头去,书生平乐听得自己这位好友说道,“这里是山神老爷的庙宇,方便的话不妨去远一些。”
苦笑着摇摇头,平乐心想这荒郊野岭的,这鬼小子也不怕自己被哪里窜出来的野狼给叼走了。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固执性子,所以无奈之中还是再往远处走了几步,足足离山神庙五丈之远后才驻足停了下来。
雨后的山林之中泛着一股冷气,周围也是黑黢黢的看不真切,原本心中还想赏景的平乐被此一激瞬间没了心思,只想快点完事。
但要命的是这黑漆漆一片下他压根看不清自己的裤腰带,掰扯几下反而越弄越紧。
“踏!”
而就在他跟裤腰带较劲的,黑暗之中忽而有极轻脚步声传来。
猛得一惊,平乐抬脚要走,可惜对方就在等这个机会,在他双脚离地的同时,一股如同千年寒冰的触感便贴在了他的脚底。
紧接着,一张冰寒的女脸顺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庙中,许清还在消化刚才那一大份香火之气,而感知范围也被他压缩在了自己身边。
他有点搞不懂那书生为何简单的供奉一下,居然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巨量的香火,不过这东西来的也正是时候。
此时他就如同一条在泥沼中打滚的游鱼,苦等许久终于盼来那一场天雨。
无比舒服的叹了一声,许清重新打开感知,却发现自己未曾注意之时,居然有个书生溜了出去。
心中一惊,许清可知道这片山脉是个什么情况,其中妖兽鬼怪可是不少,这也是没甚来人的原因。
没有丝毫犹豫,下一刻许清的感知范围一下打开,顷刻间,庙外二十丈范围之内的动静尽数落在心间。
同时,原来微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向两旁,灰白衣裳的男子垫着脚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