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说完最后一个字,把自己的过去一点点剖出来,但祝宁一个字都没说过。
整个避难所只剩下风声,裴书仿佛再次被放逐在荒野,四周只有一片虚无。
又来了,没有存在感。
突然,裴书眼前暗了暗,祝宁逆光站在他面前,“看我。”
裴书对上了祝宁的眼睛,裴书脖子上的丝线越缠越紧,祝宁可能真的生气了,大概想直接弄死他,裴书想到这儿突然笑了,祝宁在乎他,所以才生气。
祝宁跟自己一样,脑子有病,只不过裴书是想自杀,她是想杀人。
她身边死了两个人了,祝宁知道要从亲友的死亡中走出来,但普罗米修斯一天不死,她一天走不出来。
祝宁出墙时,霍文溪说要给她安排队友,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直到霍文溪说那是个不死者才松口。
白澄不会死的,霍文溪亲口承诺过的。
裴书还真的是祝宁主动招揽的,但她选裴书的时候不知道他要自杀,如果知道自杀绝不会去找他。
在公司污染区,王秦茜一心想死,最后死的时候很轻松,祝宁知道一心想死的人救不下来。
何况裴书根本不像是心病,不是具体的心理障碍,所以心理医生多年治疗没有成效。
他更像是身体出问题,某个部位被未知生物影响,直接釜底抽薪剥离存在。
甚至不是存在的意义,是存在本身被剥夺了,祝宁都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
祝宁又不是真神,她该怎么赋予裴书存在?
祝宁问了一个普通人难以接受的问题:“你能接受我操控你吗?”
既然无法赋予存在,那就加紧联系,让他因为自己而存在。
这是祝宁唯一想到的办法,让裴书成为自己的傀儡。
裴书连人机联合装置都没接入过,他这辈子受了寻找信息的教育,已经很身不由己,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样了,应该很讨厌被控制。
但祝宁给出唯一的条件就是这个,这可不是给财阀当走狗,这是把自己都交出去。
不只是生命,是他的全部,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给她。
祝宁让他死他就必须死,让自己活他就必须活。
成为恶魔的傀儡,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她,你愿意吗?
祝宁根本没碰他,甚至跟他保持一米的距离,但裴书被迫保持这个狼狈的姿势,意识的丝线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裴书有点窒息了。
他根本无路可逃,只能看着她的眼睛。
空气越来越少,他越思考,头脑越混乱,好像被人摁在水底即将溺亡。跟上次的招揽不同,祝宁这次很不耐烦,根本没给他长时间思考的余地,要立刻听到回答,她等不了多久,下一秒就会后悔。
裴书的脸色越来越白,从齿缝里漏出两个字:“可以。”
祝宁想操控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询问对方的意见,甚至刚才就可以直接做,她愿意问说明很尊重裴书的意愿,不会贸然接管队友的身体。
既然需要用什么来抵抗虚无,如果祝宁的方法有用,裴书愿意去尝试。
裴书一直觉得自己被极北之地诅咒了,已经成为了虚无的奴隶,既然如此,他可以成为祝宁的奴隶。
下一秒,裴书脖子一松,窒息感消失了,大片空气涌入,捆绑的手臂下垂,祝宁松开了所有束缚。
裴书双手自由,还是跪着的姿势,他摸了下脖子,其实摸不着,或者是他的错觉,总感觉祝宁在上面留下了什么,戴了个无形的项圈。
祝宁像是一个跟人类做了交易的专业恶魔,“下次发疯之前跟我说,白澄也会帮你。”
白澄听完这个故事了,刚才一直没打扰,此时顺手扔了个东西过来,裴书接过,那是一支精神愈合剂。
祝宁继续说:“我看你每次发疯时间不长,回头把病情仔细说说,我们三个好做准备。”
裴书正在给脖子上打愈合剂,以前都是默默发疯,从来没跟人报告过自己的病情。
“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祝宁走到车门边,拉开车门,语气不是很高兴。
她又不是收小弟,获取裴书的控制权,两人无形之间建立起了某种极其诡异的联系,关系是相互的,裴书成了她的傀儡,她就必须负责,祝宁不想要这么多关系束缚自己。
祝宁打开车门,发现林晓风已经醒了,不知道听了多久,正趴在车窗望过来。
祝宁一开门,林晓风轻咳了一声,往里挪了挪。
祝宁皱了下眉,觉得裴书刚才那些话不适合未成年听,有点太残酷了。
林晓风摸了摸脖子,“我脖子疼。”
林晓风聪明,快速转移了话题,语气中透着一点茫然,问:“我是不是被敌人打倒了?”
祝宁默了一下,心情突然变好了,“白澄打的,你去找她。”
林晓风慢慢想起,晕倒最后一秒好像是想从白澄那儿领任务来着,她从车窗上伸出脑袋,问:“真的?”
白澄一本正经:“真的。”
白澄回答太干脆了,本来兴师问罪的人也不好意思问罪,祝宁本来想拱火,但这俩人
也吵不起来,碰在一块儿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祝宁笑了一声,身体有些放松,靠着后背,突然笑容又渐渐淡了。
对墙外的世界了解更深,最接近普罗米修斯的极北之地,裴书去那儿被剥夺了存在,祝宁过去又会被剥夺什么?
祝宁的手指摸了下太阳穴,好像手里拿着一把枪,她也会开枪自杀?可能还没裴书运气好,裴书还有个队长让他走。
队长……
祝宁想到这儿心沉了下,她连让自己走的人都没了。
……
一夜休息,避难所外的尘暴还没停。
裴书已经恢复正常,祝宁收到了裴书写的病例,写的特别仔细。
裴书每次发疯的时间不同,可能只有一两秒,严重的时候可能要捆一夜。
市面上的药他已经有抗性,精神愈合剂效果不大,但聊胜于无。
进入具有致幻效果的污染区,会增加发疯的概率,毕竟在幻觉中,连普通人都会失去确切的存在感。
只要捆住,让他丧失行动力,那一阵过去就好了。
现在祝宁可以直接傀儡操控他,一步到位,某种程度对裴书来说是最有效的保命方式。
祝宁把资料给白澄看了,她们几个最好都有个准备,治疗精神疾病其实是一群人看病,家属心中要有数。
白澄竟然没觉得麻烦,似乎觉得是来一斧头的小事儿。
裴书正跟白澄研究接下来该怎么走,祝宁不太懂也没参与,她跟林晓风去修车了,祝宁用金属操控把撞凹进去的部位修复一下,结果更加坑坑洼洼,有点心疼。
林晓风鼓捣车特别认真,小身板钻进车下,祝宁用金属操控给她递工具。
祝宁递出一把扳手,问:“你昨天到底听了多少?”
林晓风的声音从车底传来,“真没多少,我也没听太懂。”
存在这种问题对普通小孩儿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那是林晓风,祝宁才不信,林晓风比一般小孩儿早熟多了。
祝宁问:“你听到极北之地了吗?”
林晓风闷闷地嗯了一声,祝宁:“那儿挺危险的……”
祝宁一直在考虑,如果真那么危险,林晓风就别去极北之地了。
哗啦一声,林晓风从车底滑出,祝宁的视角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半个头盔,林晓风飞快说:“你不能不要我。”
她听见祝宁赶裴书走了,语气很冰冷,根本没得商量,简直像个暴君。
最后还把人控制了,如果这是必须要留在祝宁身边的条件,那祝宁也操控自己好了,林晓风愿意给她操控。
林晓风:“我也愿意的,你要控制我吗?那你控制吧。”
祝宁笑了一下,林晓风内心忐忑,没听到确切的保证,问:“你笑什么?”
祝宁:“觉得你挺好玩。”
林晓风板着一张脸:“祝宁,你越来越不正常了。”
完了,祝宁真的快变成恶魔了,林晓风思索着。
说实在的,祝宁没亲眼见过林晓风本人,只见过照片。
林晓风总对着镜头假笑,她现在应该每次笑都是真的了吧,可惜祝宁看不见。
祝宁该留意怎么帮林晓风解决这件事了,还是得找到乌托邦相关的,多找林晓风的同类。
祝宁还想说什么,眼角瞥见有人朝自己走来,目标太明显,想忽略都难。
巨人安池来了,因为风暴不停,大家都被困一个地方,难免要打交道。
祝宁印象里安池特别温柔,其他就不知道了,祝宁问:“有事儿吗?”
安池沉默了下,“你们在找乌托邦?”
祝宁突然目光变得警惕了点,安池解释:“白澄跟我说的,我手里刚好有信息,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当谢礼了。”
污染源是易拉罐,这个消息要不是祝宁他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摸索出来。
祝宁想要知道关于乌托邦的事儿,出门在外的,消息没那么闭塞,你不知道的人家可能遇见过。
安池他们那边处理完琐事儿,彼此交换了一下信息,还真的得到一点线索,有个人曾经跟朝圣者走了一路,但其他人不太想跟祝宁打交道,安池主动说她去吧。
祝宁来了点兴趣,安池:“我没怎么跟朝圣者打交道,杨琴遇见过,她之前路过,碰见半个朝圣者。”
祝宁问:“半个?”
“对,”安池:“那人快死了,就剩半个了。”
杨琴是个赏金猎人,那天她落单,同行的队友死了,她带着遗物一个人往回赶。
正是下雨,又是夜晚,附近是森林,这种地形根本没法赶路,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杨琴立即停车,打算在车里休息一晚,她睡不着,打开音响听歌,那天心里毛毛的。
突然,杨琴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拍了下车。
杨琴浑身发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墙外一点异常都最好不要放过,她关了音乐,仔细听,砰砰砰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杨琴赶紧关了所有的灯,从驾驶座翻到后车座,手里拿着枪,被敲的是右车门。
她抵着玻璃,屏住呼吸
,视线缓慢向下挪,然后瞳孔一震,突然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就贴在车下一点。
杨琴见多识广也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发现那是个人,但这狗屁污染世界,人和污染物都能长个人样。
而且那人只有上半截是人样,下半截已经不是了,肠子和胃拖了一地,一般被人横着斩断会有这种效果,内脏没东西托着肯定下垂。
但那天杨琴看见惊悚的一幕,内脏在往相反的方向爬,好像肠子有自己的意愿,正在“离家出走”。
血乎乎的一片,肠子自己蠕动,她才知道这人不是被什么怪物啃了下肢,他是被什么污染物攻击了,下半截身体接二连三离开了自己。
刚开始是脚趾头,然后是小腿,屁股,肠子……
像是某种自然降解,杨琴刚好遇见的就是这个降解的过程。
杨琴瞬间后退,都想开车马上离开,那人突然说:“别动,森林危险。”
杨琴已经一手按在启动按钮上,差点就一头脑热扎进森林,听到这话有点疑惑,这人在救她?
但怎么知道不是在害她?可能是骗她留在原地,好把自己也感染了。
“我是……朝圣者……”他哆哆嗦嗦地说:“七十人全死了。”
“我……不想你死……”
杨琴半信半疑,不过朝圣者都很天真,听说他们在墙外遇到有人求救还真的会去救人,觉得赏金猎人冷血来着。
杨琴看了前方的森林,又看了看他,心里做了判断,这人可能是真的为他好,要是想攻击,现在应该已经在动手了。
杨琴就算想救他,也没那个本事,她不是治愈系,眼前这人已经在分解了,生命已经临近终点。
她只能隔着一扇门跟他对话,本来想问你是谁,但又想没什么意义,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在墙外死了特别正常,有人死了想送东西回家,她接过很多次这种生意,反正杨琴要回墙内,带东西回去是顺路。
但那人说:“……把它带……到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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