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铁山,关键时候你就给老子捅娄子,多少年了,你以为你肩上扛的不是枪,还是锄头,手下带的不是八路军,还是农民是吧!怎么带的兵,怎么带的队伍!
--这是重大事件,严重的政治事件!惊动了军区、惊动了根据地、惊动了延安,连他娘希匹的蒋该死都坐不住了,你他娘的太了不起了。现在,所有的人不但要替你擦屁股,还个个被你弄了一身屎,咱军分区可臭啊,臭名远扬啊!
--罢了,你童铁山敢做就要敢当,我们也没必要跟你客气。这是对你的处分决定,自己看看吧!
雨不停地下,年迈的童铁山不停地唠叨。
“茱萸啊,好兄弟,这日子过得快呀,一转眼,小鬼子投降整六十年喽。”
“兄弟呀,你害得老子脱下了军装,在这山沟沟里一呆就是一辈子,我不怪你。你害得自己没了全尸,连个烈士也算不上,你够种,我服你!”
童铁山是自己脱下军装的。
记得当时童铁山随意看了看那张处分决定,降职为新三团一连连长。关于县大队的整编,在攻打玉梁之前就定下来了,也有了新的番号。如果不是李茱萸事件,童铁山的职务应该是军分区新三团团长。
童铁山把决定扔在了一边,他并不是因为降职而生气,他关心的是对李茱萸的说法。哪曾想,刚提了一个话头,就被首长粗暴地打断了。
--什么?烈士?我告诉你,趁早别做这个梦了!
童铁山反覆恳求,哪怕把他降为排长或者战士,也要为李茱萸出这个头,但此事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童铁山被彻底激怒了,他把军帽摔在了首长面前。
--你们到底答应不答应,如果不答应,老子就回家种地去!
雨还在下,童铁山还在说。
“你狗日的别偷着笑,你不就怕没人陪你说话吗?六十年了,我童铁山啥时候偷过懒,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来,我乐意。”
童铁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端了那么久,雨水不断地落进去再溢出去,然后顺着杯沿,滴落在童铁山的脚下,留在杯中的已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童铁山手一扬,将它们洒在坟前,突然间心念一闪,想起了他和李茱萸之间的一次对话,长久以来的谜团似乎豁然开朗。
真香啊!那天的李茱萸闻着碗里的酒赞嘆,然后一饮而尽,舔舔嘴唇回味片刻,对童铁山说,山子哥,你是知道我的,平时不喜欢喝酒,一喝就多,不喝正好。童铁山笑着点点头。
李茱萸又问他,那你知道不知道,为啥跟你坐一块我就拼命喝,而且还喝不醉?童铁山笑着摇摇头。
李茱萸说,九爹告诉我,这酒啊,是专为男人造的,一口喝下去,品的不是酒,是兄弟的情义,有情有义者共饮之,情义深,酒就永远喝不够。跟你喝酒啊,高兴!醉不了!来来来,赶紧给我满上,就剩这点了?告诉你,你可不许藏酒。山子哥,你要是捨不得就别叫我过来,叫我喝就不能小气,必须管够!
……
“太爷,你又想啥哩?”
“没啥,太爷想起过去的事啦。”
童铁山心中一阵畅快,“呵呵,茱萸呀,明白了明白了,你这是怕我带的酒不够喝呀。好好,咱哥俩就一起喝个痛快!”
说完,童铁山抬起头张开嘴,一口口吞咽着雨水。
淅淅沥沥的雨,浸透着生者的体温缓缓渗下,滋润着逝者干瘪的唇。
这清明的雨呦,是一个特别的时日,隔世的人同饮的一瓢相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