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深深地鞠了一躬,队伍里再次响起无数的啜泣声。
抬起头,长谷换了一副凶狠严肃的模样。
“从现在起,各级军官要严加看管下属,再发生意外事件,我将以畏敌逃跑之罪执行军法!”
回到指挥部,长谷感到身心俱疲,正准备休息片刻,卫兵进来报告,玉梁地区的八路军代表来了。
去会见长谷的八路军代表是赵涛,他给长谷带去了无条件投降的最后通牒。而童铁山、梁文勇和王中生等人留了下来,他们要把日本战败投降的喜讯通报给所有战士。
三人送走赵涛,准备集合队伍。
童铁山突然停下脚步,“你们去吧,我去办点别的事。”
“啥事那么重要?”梁文勇不解。
“我去看看李茱萸。”
“对对对,差点把他忘了,他那个驴脾气,也就你能治住,千万别让这个混小子闹出什么事来。”
童铁山摇头苦笑。
禁闭室其实就是临时借用的一间民房,童铁山走在门外,却发现房间里很安静,这让他很意外。打开门进去,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他以为李茱萸已经睡了,点亮油灯之后才发现李茱萸蜷缩在墙角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童铁山心里一阵难受,走过去。
“茱萸,茱萸。”
或许由于悲伤过度,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李茱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没有看住她……”童铁山和他并肩坐下,刚说了一句,再也说不下去了。
“说实话,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我当初就不该教她打枪,哪怕问问她为啥学打枪也好,也可以劝劝她啊。”李茱萸出人意料地开了腔。
“她成心要上战场,怕是谁也拦不住。”
“唉!我就是想不通,她咋那么想不明白。”
李茱萸想不通,童铁山却明白。
事实上,对于周新衣的死,童铁山的心里比谁都要难过,只不过在众人面前他必须忍着。他原以为作为一名坚定地无产阶级战士,与革命事业相比,个人情感上的得失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周新衣的牺牲却让他看清了自己,因为他的天竟然完全塌了,她走了,他的魂也找不到了,他痛苦得无以复加。
痛苦之余,就是深深的自责。自责的原因不是自己没有派人看住周新衣,而是由于他突然间明白了周新衣要替新柱上阵杀敌的原因。童铁山想起新柱牺牲后他和周新衣的谈话,那时的周新衣决心已定,自己的表白不但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反而显得很愚蠢也很可笑。
对于已经失去所有亲人的周新衣来说,其内心巨大地悲痛以及仇恨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面对无助、失落和孤独的袭扰,在她感觉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就会义无反顾,无惧生死。除非,除非还有另外一位亲人守在她的身边,和她共同面对这一切,她才有可能放弃这些极端的想法。而这一点,正是童铁山自责的根源所在。即使周新衣明白童铁山的心意,她也甘于等待,可等待竟是痛苦和不幸的,等待中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幸福却依然在连绵不绝的战争中遥不可及。对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这是何等残酷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的方式虽然偏激,却不难理解。
新柱的牺牲是一个分水岭,晚了一步,一切就全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早点跟她说清楚!童铁山完全沉浸在周新衣的世界里,不停地责问自己,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咋回事,这是啥声音?”李茱萸突然支起耳朵。
见童铁山没反应,李茱萸用肩膀拱了拱他。
“你说啥?”童铁山的双手掩面,把脸一抹。
“外面咋那么热闹?”李茱萸明显有些不甘心,“打下长谷了?”
童铁山这才注意到外面的欢呼声。是啊,小日本投降了,他来就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茱萸的。八年啊,漫长的艰难岁月,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可是,此时此刻,话在嘴边,心里反倒有些沉甸甸的,自己都高兴不起来,李茱萸又会作何反应呢?那情形,童铁山可以想像得出来。
“茱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日本人宣布投降了,全世界的小鬼子都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李茱萸猛然扭过头来,一脸惊愕,“啥?他们投降了?”
童铁山点点头。
“投降是啥意思,都抓起来?”
“差不多吧,集中看押。”
“然后呢?”
“关上一阵,大多数迟早是要放回去的。”
李茱萸的面部表情因为飞快地思考而发生着急速的变化,由惊讶而迷惑,由迷惑而不平,由不平而愤怒--出离的愤怒!
“还有没有天理!”李茱萸果然爆发了,他咆哮着,“当年谁也没请狗日的来吧?他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咱就是一百个不情愿有用吗?没用!咱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跟他打。如今狗日的打不过了,说停就停,你想打还不能打了,好歹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是哪门子道理?合着到头来,中国人就让他当猴耍,就没有说了算的时候?我*他姥姥!死了那么多人,该不该有个说法?中国人活该命贱,活该倒霉,死了白死是不是?他狗日的祸害了我们八年,倒是啥事没有,回到家里接着睡热炕头,就当这战争从来没发生。杀人不偿命,欠债不还钱,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