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队中包括童铁山在内的所有人极少见过如此酷烈的战斗,身处如此血腥的战场,每一个人仿佛都要窒息了。他们不忍看下去,却依旧怒目圆睁,一颗颗打在战友身上的子弹,分明就是打在了他们自己的身上,打得他们鲜血淋漓,疼得他们心如刀割。
不知是谁,突然间大哭起来,哭得旁若无人、肆无忌惮!那哭声如同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县大队战士心中仇恨的怒火,战士们群情激奋,纷纷跳出自己的掩体,指着对面的日军阵地破口大骂。
“服从命令!都给我回来!”
童铁山大怒,他一声暴喝,带着梁文勇和几个中队长窜了出去。由于事发突然,几个人还是迟了一步,此时已经有几十个县大队战士嗷嗷叫着裹起硝烟和尘土向对面的日军阵地捲去。
“给老子滚回去!”
童铁山怒发冲冠,一脚踹倒一个丧失理智地战士,高声叫骂。
随后,他转过身,拼力吶喊,“注意隐蔽!往回撤!”
李茱萸似乎对童铁山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注意,此刻,他的心正被紧紧揪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群沖向敌阵的战士,准确地说,他的双眼睁紧盯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战士。他不记得县大队里有这么一个娃娃兵,看他的个头,顶多十五六岁。李茱萸心里骂,是谁这么混蛋,竟然骗个娃娃当兵打仗,老子跟他没完。
那娃娃果然体力不济,很快就落到了后面。而且他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在战场上进行自我保护,线路跑得很直,不会变向,更不会俯身隐蔽。
“不好!”
李茱萸暗叫一声,心里腾起不祥的预感,他正要冲出去拉他回来,却见那娃娃奔跑中猛然间向后一仰,一颗子弹已经穿过了他的左胸,瞬间在他的后背炸出一个血洞。
那娃娃矮小的身体忽然轻得像一片树叶,柔软而无助地落向地面,军帽从头上脱落,一缕乌黑的长发恣意地飞舞起来。
“啊!”
李茱萸发出一声狂嚎,顷刻间响彻了这一片战场,所有的人甚至对面阵地上的日军士兵似乎都听到了这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约而同地松开了紧扣扳机的食指,枪炮声骤然停止,战场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新衣!”李茱萸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
“茱萸!”童铁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飞身向李茱萸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那个娇小的身体冲去,还没到跟前,童铁山就已经看清楚了--那躺在地上,胸前流着鲜血的人竟然是周新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穿上了新柱的军服,全副武装地混进了冲锋的队伍里。童铁山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脚一软,身体佝偻着跪坐在地上,他的喉结艰难地蠕动着,一口恶气顶在胸肺和气管里,憋得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新衣!”李茱萸一把抱起周新衣,随后向后咆哮,“卫生员!”
“别……别叫了,”周新衣双目微闭,痛苦地吐出几个字。
“你们,都……过来。”
靠在两个男人的肩膀上,周新衣微微一笑,流下两行泪水。
“我……做错事了,别怨我。我就是……想,想替新柱……打完,打完……最后一仗。”
殷红的血从鼻腔流出,周新衣开始咳嗽,咳嗽之后,精神却为之一振,美丽的双眼又变得灵动起来。
“李茱萸,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高兴。你要记住,记住你……你爹留给你的话。”
说完,周新衣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童铁山杂乱浓密的鬍鬚,满眼的柔情,“我现在很……难受,不能……等你了,真捨不得。”
童铁山的下巴剧烈地抖动着,泪如雨下。他想抓住周新衣的手,把心里的话告诉她,却发现那手已经颓然落下。
“杀光狗日的!”
李茱萸发疯般跳起来,抓起枪就要向前沖,却被童铁山拦腰抱住,使劲摁倒在地。
“你疯了!冷静点!”
李茱萸目眦欲裂,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王八蛋,放开我!等我杀光了鬼子,回来再跟你算帐!”
“都给我回来!”童铁山一边死死抱住李茱萸,一边喝斥卧倒在不远处的县大队战士。
就在众人架着李茱萸往回撤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人竟然离开了日军的阵地,高举双手朝这个方向走来,快接近三营突击队时,这个人停下脚步,高声叫着童铁山的名字。
“是崔书记!”眼神好的战士大声惊呼起来。
童铁山一怔,随即把李茱萸託付给战士们,自己大步迎上前去。
“你还好吗?”崔启平勉强笑一笑,显得异常憔悴。
“不好,你呢?”
“我也很不好。”
“你应该有话要说吧?”到了这个时候,童铁山已经明白了几分。
“是我要求长谷停止射击的,我告诉长谷,我可以试着和你们谈谈。”
童铁山眉毛一挑,目光如炬。
“其实,我是骗他的。你应该猜出来了,是的,我当了叛徒,可耻的叛徒。长谷本来是要连夜消灭保安团的,没想到刚刚集合队伍,你们就开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