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色带着微微的蓝,有缭绕的雾气,自地下升腾宛转,薄云在天地之间流泻。
这水蓝笼在花园,笼在窗口。
明亮的烛火下,水蓝又被橘红的颜色侵染。
笃!
笃!
笃!
门被敲响了。
“进来。”
一个带着些微沙哑与磁性的声音响起,语调中纠缠着挥不散的疲惫。
灯火的光芒下,照亮一张五官比较普通的脸,皮肤白皙,唯一亮眼的,是那双眼睛,只是此时透着化不开的沉重。
是泗水坊县官,柳衡。
眉头的几条纹路,象征他心中的不平静,在为什么感到忧心。
门外的人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推门走进,走路时脚步在地板上踏出有韵律的节奏,显得欢快。
直到走近桌前,两只纤细的手臂在桌面上一撑,身体向前靠,笑意吟吟。
“父亲,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柳衡抬头,疲惫地将眼神向上望,看见自己女儿柳思思那张天真娇憨的脸庞。
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平淡,仿佛就是一个不怎么相干的人回来了,向他打了个招呼,不需要太过注意,所以,他也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父亲,你怎么这么累啊?”柳思思明显有不满,嘴巴微微嘟起。
她一下子撑起身体站立,转了个身,右脚轻快地在半空划了一个圈,然后,脚尖落下,几步这样踩着向前,在一把椅子上直接坐下。
她将两条腿抬起,欢快地一上一下扑腾着,刚刚因为父亲的冷漠而涌现的小小不愉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心情非常不错,似乎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将身体侧歪,脑袋枕在手臂上,半个身子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眼神带着期待与好奇,细声细语地问:
“父亲,你还没有回答过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么累啊?”
“古长风呢?”听到女儿的话,柳衡眼神突然锐利,严厉地质问。
这幅样子,像是对面坐着的,不是他向来宠爱的女儿,而是一个罪大恶极、需要被审讯的犯人一样。
“他怎么了?”柳思思歪头,语气中是明显的疑惑,像是真的天真而不谙世事,一点都不了解其中详情。
“不要装傻,最近,泗水坊上又开始有人失踪了!”柳衡表情不变,直直地看着柳思思的脸。
柳思思似乎被吓到了一样,笑意突然黯淡了几分,然后像只猫一样在手臂臂弯里蹭了蹭,挤出不满的声音:
“你对我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差了,以前可不是这样。”
当重新抬起头之后,她坐直了身体,背向后斜靠,明媚的笑容再次挂上,同时,食指无聊地把玩着一缕垂落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怀疑古长风,明明孟门山的羽人也有可能做出这些事。”
“因为,它们目前还只局限在孟门山,最多最多,会有一只双翼羽人暂时挣脱束缚,然后在外围徘徊。”柳衡扯了扯有些僵硬地嘴角。
“这样啊……”
柳思思声音拉长,仿佛在刻意拖延着时间,双眼隐隐透出与她表现出的形象不符合的玩味,又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她看着柳衡的脸,似乎在欣赏自己父亲的焦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笑一声,说:“他已经逃走了,应该说,从这时候开始,他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了,不过,他还是能发挥残余的价值,帮我们除掉刘岩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
“什么意思?脱离掌控是什么意思?”柳衡眼神微微一凝,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们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猛地一沉。
砰!
柳思思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散发难言的威势,即便是那张有些稚嫩的脸也显得不怒自威,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身躯挺直,明明比同样坐着的柳衡矮了一头,可此刻,却显得像是在俯视对面的男人。
仅仅不到一秒间,两人身份地位一下子对调。
此时此刻,柳思思才是那个上位者。
她的声音也发生一些变化,不像原来的尖细,而是透着一种奇怪的质感,显得更加沉稳,令人信服:
“柳衡,你是在质问我,质问柳家吗?”
柳思思毫不客气地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
而柳衡对此却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反驳,反倒在柳思思的眼神之下,一点点屈服,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低声说:
“不敢。”
“不敢?呵!”
柳思思却丝毫不买账,发出嘲讽的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古长风为什么会暴露在朝廷、暴露在魏家眼里,是谁做的手脚……为此,他也不得不伪装成通缉犯,拉了两个山匪入伙,才勉强掩饰下来。现在我们碍手碍脚,许多手段不能动用,就是因为有刘岩这颗钉子在这里,他的背后,站着朝廷,站着魏家。”
“还有,古长风身上出的问题,不也是某人出言挑唆的吗。”
虽然没有明说出名字,但话里话外对准的对象,两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是柳衡,也并不认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可以瞒过柳家。
所以,他也没有试图反驳。
“托某人的福,在古长风身上的实验不得不提前,为此,耗费了更多资源和精力,如今的局面,也是因为实验逐渐走向失控,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柳思思脸上的嘲弄之色愈发浓重,话语中,将泗水坊有人失踪一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柳衡的身上。
柳衡却完全没有被影响,表情没有变化,心性之坚定可见一斑。
柳思思却没有因为柳衡的表现而气急败坏,反而在心绪平复以后,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做了就是做了,不要再为结果所累,这才是我们柳家的人。”
柳衡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这一幕,看起来是如此怪异,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少女,却反而以长辈的姿态,在训斥一个看上去三十有几的大男人。
“我知道,你在怪我,也在怪柳家。”
柳思思看着柳衡这幅倔强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终究是柳家人,在不远的未来,同样也有你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一切,都是为了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