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已修)
“阿嚏——”迎棠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狐疑地瞪了眼芝荷:是不是你说我坏话。
芝荷扎巴扎巴眼睛:“会不会是朝侍郎在想殿下?”
迎棠接受了这个说法, 神态餍足地像只橘猫。
不一会儿,她的小脸又垮下来:“芝荷,今儿是第几天了。”
芝荷战战兢兢:“这个……殿下……今天正好一个月。”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夏天都到了。
朝侍郎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越渡远都找不到他, 说什么他上交了一个折子,说想休沐, 他答应了。
迎棠:“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她找来那本折子细看:“你瞧,上头连个日期都没有,朝侍郎怕不是跑了吧?”
越渡远只抠抠脸:天尊的事我哪知道?谁敢多嘴,还是江山和小命要紧。
芝荷冒死谏言:“殿下……朝侍郎该不会,在躲着您吧?”
迎棠心头一震。
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莫非是他欠我的那幅画, 不准备给我了?芝荷, 你托人把这个送去丞相府, 就说长公主殿下问朝侍郎要画,看他怎么说。”
迎棠在赤霞宫里等消息。
直到下午, 芝荷方回赤霞宫,她满头大汗, 哆哆嗦嗦呈上迎棠的团扇:“朝侍郎不在丞相府。”
啧, 迎棠疑惑:这人咋的还失踪了。
朝侍郎莫名其妙失踪的事叫秦太后略有不满。
她寻思自家闺女长得好, 修仙也是天才, 难不成没了你, 还找不到一个更好的驸马爷了?
秦太后又想,她这女儿指不定会修炼成仙, 活个几万年的, 那她岂不是老了入土了也见不到自家女儿成婚, 抱不到孙子?
不行不行,可得再挑个好的备着。
这人间都优胜劣汰,好的儿郎早早被挑走了,修仙界定也免不了俗。
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决定暗搓搓地招面首,分文武赛场。
迎棠要是看上了,就纳回宫里给个宠夫的名分,看不上就拉倒。
秦太后当夜想到,就兴奋的睡不着,找来越渡远商量此事,越渡远觉得可行,二人一拍板,决定把比赛挪到中秋。
朝侍郎失踪后,竹简里的小人精和逐月师父便经常与迎棠通信,分外关怀迎棠的生活起居。
迎棠起初兴致缺缺,满脑子都是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后来干脆醉心修炼。临近中秋的时候,迎棠突破了元婴初期,顺利进化到元婴中期。
她玉简传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修仙界的好朋友,得了五花八门的彩虹屁,还收到不少贺礼。
只是这些祝贺听罢,她忽觉心头有些落寞。
好像总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
朝侍郎怎么还没回来啊。
都没个人让她找找茬挑挑刺儿了。
秦太后:“阿棠可要去放花灯?今年中秋,我与你皇兄合计举办了个文武竞赛,你若看上谁,尽管纳入宫中。”
迎棠:话题是怎么从放花灯转到纳男人的?
她轻哼一声:“我不需要。”
秦太后安抚她:“去看看呢?万一有喜欢的呢?”
迎棠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她堂堂端月长公主,要颜有颜,要才有才,要修为有修为,纳一两个男人怎么了,看上就纳。
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母后说的对,”她拍案而起,“芝荷,咱们梳妆去。”
迎棠换上一身嫩鹅黄长裙兴兴出宫去了。
她与芝荷戴上遮了上半张脸的面具,窜进擂台下的人群中观赛。
朱雀大街最东边有个大戏台,比武的赛场便在那处举行,迎棠对肌肉男不太感兴趣,很少得见几个身形正常的,又觉得长得不行。
她拽着芝荷去茶馆看文场。
台上正有两个人就“阳城是否能回归沧州”一辩题辩论。
迎棠听得都快睡着了。
阳城被魔修占据了一万多年了,要能回归,也是修者们打过去,与尔等凡人有何相关。
她像挑萝卜白菜,眸光一闪,忽而定格在左手边那位温文尔雅、谈吐翩翩的公子身上。
“芝荷,那是谁?”
芝荷早就接受过秦太后的魔鬼培训,已经到看一只眼睛就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世何何的地步:“那是薛世子,年纪轻轻就是探花郎,名扬天下。今年春闱,便是他骑马簪花,游街题字。”
“长得甚是不错。”迎棠瞧上了眼,两眼放光。
谁知不知打哪吹来一阵妖风,在空中打了个卷,疏忽而过,把薛世子的袍子吹了个掀兜。
迎棠脸色一白,底下一团尬笑,叫那薛世子脸红气短,见对手仍在笑他,竟就地拔剑:“你竟取取笑我,我要与你割袍断义!”
“来啊!”
二人竟互殴起来,那场面,像菜鸡互啄。
啧啧,毫无风度可言。
迎棠瘪瘪嘴:“不成不成,再看看。”
芝荷点点头,扫视一圈,忽而看见一熟悉的身影。
她见鬼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赶紧回头。
不会吧,她竟然看到了朝侍郎。
朝侍郎何时回来的?
芝荷打心底里不赞成殿下和朝侍郎在一块。
她总觉得朝侍郎藏着许多事,是个城府颇深的男人。
她又偷偷瞟了一眼,见他正望着她们这处,可把她吓得背脊生寒。
但她又忍不住还回头,再看一眼。
好家伙,人家根本没发现她,只顾着盯长公主殿下呢。
她鼓起勇气绕到迎棠的另一边,彻底挡住朝侍郎的视线:“殿下,你瞧那林世子如何?他是去年的探花郎。”
迎棠点点头:“探花郎好像长得都不错,可以可以。”
“那是,这几年年轻的小郎君都可好看了。”
谁晓得那林郎手里好端端端着一杯酒,不知怎的忽然大惊失色,手一滑,酒水撒了一地。
“我的裤子!”
迎棠&芝荷:……
迎棠:“这叫肌无力,不行不行。”
芝荷寻思今天到底咋回事,怎么诸位郎君都流年不利似的。
不一会儿,一清秀身影穿越重重人海,朝迎棠这处来。
迎上她的笑意,他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都被你认出来了?”
“长公主殿下天姿国色,哪是面具可遮的。”
迎棠轻笑。
芝荷朝她咬耳朵:“这位,是今年的状元郎沈光,贫苦出身,但为人正直,可谓平步青云,就比朝侍郎差一截。”
“别提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迎棠兴趣缺缺,“原来是状元郎。”
“谢公主赐座。”沈光未坐,他心里也有些犯突突,要不是陛下亲口叫他碰碰运气,他也不敢接近这位长公主殿下,“屋外有各色花灯,不知殿下可赏脸走一遭。”
迎棠也坐累了,没看见几个喜欢的:“走一遭可以,但可得先说清楚,本宫对沈公子没什么兴趣。”
芝荷在一旁听得恨不得把耳朵贴起来。
沈光也不气,反倒松了一口气:“为殿下解忧,是微臣该做的。”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那少年也算光风霁月,远远看去,竟有些才子佳人的意味,甚是相配。
朝冽独自坐在雅间里。
他眉头皱成一个小山,握着杯子的指尖泛出森冷的白。
直到凭他的目力也看不见三人了,他也不肯收回视线。
他咳了几声,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腥气。
待灵府的动荡被压下来些,他方重重放下杯子,离开了雅间。
外头张灯结彩,满街琳琅,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迎棠被沈光带着逛了一圈,沈光买了许多小兔子灯给迎棠,说:“殿下之相,如秋满月,最是配这明视灯。”
迎棠浅笑,若天上月,镜中花:“是越渡远告诉你的吧”
沈光呛得直咳嗽:“呃……是。”
长公主面前,陛下还是能卖就卖吧。
他赶紧尴尬地转移话头:“殿下,我在码头包了船,殿下先去等我,我买些花茶来给殿下。”
“好。”
待他走了,迎棠不由感叹,“少年郎看着倒不错。”
芝荷笑得合不拢嘴:“殿下觉得怎样。”
迎棠没感觉:“一般般吧,挺无聊的。”
二人去码头边,提着兔子灯等了一会。
月亮悄悄往上爬,约莫过了一炷香,愣是没等到人。
迎棠:什么网红花茶,竟排这么久的队还排不到?
芝荷站在一旁犯怵:该不会是小心眼朝侍郎见没机会对殿下下手,就对状元郎下手了吧?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全脸面具的颀长身影沉默地走过来。
这人明显不是沈光,气质更矜贵,眸子更漂亮,连手也更修长白嫩,不像穷苦人家小孩的手。
他把一杯温温热的花茶递给迎棠,朝她温温一笑。
“殿下久等了。”
迎棠忙转过头去,错开他温热的视线,脸上却不由自主漾起灿烂的笑影。
是等挺久了。
第72章 (一更)
迎棠笑意盈盈:“辛苦了。”
那人眼里有些湿漉漉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声调温温柔:“夜风寒凉,殿下喝完便快回宫吧。”
迎棠偏不, 寻思这人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本宫还想游湖呢。”
他果断道:“好, 我陪殿下。”
谁要你陪了?
她无声地冷落他,眼角却翘如弯弯月。
那头船家喊道:“沈公子, 还上不上船?”
“上。”迎棠把花茶递给芝荷,举起兔子花灯小跑过去, “自然要上。船家,烦请把船划到河中央,我还要放花灯呢。”
“好嘞,姑娘快上船。”
芝荷瞟了眼沈光,拼命撮合:“快去呀沈状元, 我就不去了, 给你个机会, 别愣着了。”
那“沈光”视线追着迎棠,面色柔和。虽带着面具, 却如朗月清风,叫芝荷看晃了眼。
沈光包的这艘船很大, 但没有篷子, 只有四根木杆撑着, 系上水红软烟罗, 风吹缥缈如云霞, 抬头便能欣赏月色星尘。
中间有一小桌,上有一花瓶插满了白海棠。这个季节能弄来一束白海棠, 算花了不少心思。
迎棠笑着摆弄那束海棠, 一字一句逗他:“沈、郎、真、浪、漫~”
“沈光”的眸子里闪过些许不平:“殿下喜欢便好。”
迎棠欲坐下来, 那头他忽而拦住她。
只见他拿出一方帕子,细细为迎棠擦干净椅子,又不知打哪取出一软和的白绒坐垫放上:“殿下请坐。”
迎棠轻笑着坐下。
他怎么随身携带这些女儿家的秀气东西?
就算是有修仙者的乾坤袋,但一个大男人随身带这些不奇怪吗?
啧,莫非他心中有人?
再细细一想,他如此熟稔,定是照顾过人的。
好家伙,不想还好,一想迎棠就止不住。
“沈郎,”她笑说,“你今日怎会出现在那?”
“路过罢了。”
“路过你还专门包了船?”
“……”朝冽只好投降,顺着迎棠的意思说,“微臣占了别人的便宜。”
“所以你今日是为我而来。”
他定定望着她:“是。”
迎棠乐得合不拢嘴,偏要逗他:“这兔子灯,我很喜欢,我与沈郎一见如故,如果沈郎愿意,我也挺愿意……”
那头无奈地摇头:“殿下……”
“到河中心啦!”船家笑道。
迎棠曼应一声,举起兔子灯:“‘沈郎’,来放花灯。”
朝侍郎哪里看得上那花灯。
她跑到船尾,朝他招手。
月光银银,奶油一样铺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她的乌发一缕缕朝肩头前滑,露出光洁的一段后背。
叫他瞧得眼睫一颤。
迎棠正哼着小曲,心想等会怎么捉弄他。
忽而一股清冽的冷杉气罩下来,暖暖的,将她全全围住。
迎棠扭脸看到一件青衫披在她肩上,那人细长的手尚未放开。
朝侍郎像个变术法的,忽而从手心里展出另一枚灯来:“不告而别,是微臣的错,这盏灯赔给殿下。”
那灯是莲花型的,泛着琉璃样的光,清冷幽静。迎棠瞧着心头一震,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他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殿下投入灵力试试。”
迎棠依言投去灵力。
花灯初绽,朝冽身侧的食指轻勾,偷偷引出一缕神识来。
那缕神识于花灯之上凝成一只小小的金兔,在花瓣间蹦蹦跳跳,活泼可爱。
“真好看。”迎棠最喜欢这种精致漂亮的玩意了。
她果断丢弃手头的兔子灯,把莲花灯捧起来。
朝冽蹲下来,取出火折子,垂眸敛目,认认真真为她点火。
火苗萦绕着金色的小兔,燃烧出金海的模样,小兔在金海上踏浪而行。
摇曳的金光把他冰冷的面具都照上一片暖色,连那双眼睛都温柔如水。
“许愿吧。”他柔柔地朝她笑。
真可谓是日下美人灯下郎。
迎棠被暖到了心。
她回神,小心翼翼把灯放在河上,轻轻托着它,很不客气地喃喃:“希望三界和平,希望沧州永远繁荣,我能继续过每天不愁钱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我还要晒不黑,还要吃不胖,还想尽早突破化神期,如果能飞升就更好。”
朝冽:……这个花灯似乎承载了太多。
他静静听着,把她的愿望都记在心里。
她把花灯彻底放下去,脱手前,又轻轻补了一句:“愿得一人,凤冠霞帔,永结同心。”
朝冽眸光微愣,忽然胸腔一阵抽痛。
凤冠霞帔,永结同心。
娇俏佳人,临水照花。
朝冽深深望着她,想到那一年,他为她梳头,为她亲手戴上红盖头,骑马送她走过那段朱雀大街。
啪嗒,一滴小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紧接着,细雨连珠。
这船没个篷,迎棠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她可以用灵力撑出一个结界的。
但下一秒,身边人忽然撑起一方罩子。
他一手攥着长衫的另一侧,把长衫撑起来,全全盖住她的头发,不让她滴到一点雨水。
朝冽不敢在她面前用太多次灵力,怕她发现,只能偷偷在衣服上下了不湿的防护罩,免得她淋着雨受凉。
雨越下越大,箭一样从空中坠下来,把他淋了个满头。
雨水有的从他鼻间眼睫滴落,有的顺着俊秀的下颌线滑下来与面具上的汇合,水柱似的打湿了青衫。
渐渐湿透的缎布紧贴肌肤,把看似瘦削的身子裹出流畅结实的线条。
迎棠吸吸鼻子,心头暖烘烘的,像抱着一壶汤婆子。
风有些凉,但他是暖的。
她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嗅到被雨水冲淡的冷杉气,叫人分外安心。
他倏然将她环住,把她往身侧一拉,帮她盖好衣衫:“莫要被淋到了。”
声音温柔地像在哄小孩。
迎棠悄悄嗯了一声,不敢抬头看他。
没过一会儿,船家靠岸了。
迎棠一下子冲出去,接过岸上芝荷的伞:“朝侍郎,下次再不告而别,本宫就和你翻脸。”
朝冽浅浅一笑。
他在她跟前披小马甲,从来就没成功过。
迎棠红着脸“哼”了一声,拉着吓得脸白的芝荷就走。
大雨下,他孤零零地站着,看着她像只小兔子欢快地跑远。
河上的许多花灯都被雨淋湿,烛火熠熠熄灭,渐渐沉入河底,再没星星灯火。
他忙慌乱地挑起灵力,把属于迎棠的那盏金兔子莲花灯罩住。
这盏灯取自纯魄灯,会顺流而下,流入冥界,真正地万年不灭。
似乎太怕这小花灯沉底了,他竟又抽出一缕神识跟过去。
默默地,为她的心愿保驾护航。
迎棠心情愉快地不得了。
朝侍郎好像很忙,但他也偶尔差人送来许多小玩意,全都合迎棠的心意。
又过了三个月,天下起了小雪。
迎棠穿着雪白的袄子,抱着一暖手的小汤婆子,坐在赤霞宫里快乐地吸溜暖汤。
“殿下,丞相今日七十大寿,太后娘娘问殿下去不去看看。”
七十大寿,对古人来说确实古来稀。
迎棠点点头:“去,看在他为国为民,忠心一生的份上,从师父那讨个丹药好了,再赠那老头十年阳寿。”
“哇,殿下可真大方。”
“那是。”
当日正午,迎棠准时抵达丞相府。
她往那一站,丞相府简直蓬荜生辉。
人都说,端月长公主在哪,春日便在哪,如今一见,可真是满堂生春,名不虚传。
彼时雪已经停了,满地皑皑,银装素裹。
迎棠不喜欢觥筹交错,只送了礼,听那老头哭着谢了整整一盏茶工夫,方逃到丞相府的后院来散心。
据闻今日刑部出了大案子,都在加班,所以朝侍郎也不在府上。
丞相府的院子据说有御花园的五分之一大,这在非皇家府衙中,已算是颇为富庶的体量了。
她走走停停,忽而脸一转,竟望见一院子的海棠花:“那是何处?”
怎么这个季节还能开海棠啊。
芝荷也新奇呢:“这海棠好像与我们平日里看得不同。”
迎棠凑近了,喜地小脸红彤彤的。
这可是仙品海棠!
是天上才有的种类。
从前逐月师父给她带过一些,她可宝贝了,种在赤霞宫里天天用灵力浇灌,才长出那么几棵,这里竟然有一片。
“真好看!”
她像个小孩子,绕着院子欣赏还不够,还飞上去欣赏。
“殿下,小心啊。”芝荷左右看看,有些做贼心虚。
迎棠太喜欢了,她不由自主钻入这片香气腾腾的热闹院子。
仙界的海棠花都有自主意识,当迎棠靠近的时候,开满了团团簇簇花朵的树枝遥遥垂落,落雪一般,将的海棠花垂到迎棠跟前讨她欢喜。
花瓣娇嫩,每一朵都开得妍丽。
院子的主人,一定悉心浇灌,不叫它们受一点苦。
她惊叹地在花园中观赏,有海棠花枝朝她靠近,一把将她捞起来。
迎棠惊呼一声,被挠地痒痒,乐得花枝乱颤。
她深入海棠林,瞅见屋子的窗户开着。
她寻思这是谁的院子?
她凑过去看。
窗户是卧房的。
屋内简洁,仿佛从不会有人在此留宿似的。
桌上、书架上,空空无也,连床都铺得过于整洁。
只是那面空荡荡的白墙上,竟挂着一幅艳丽多彩的画。
迎棠细细看去,瞳孔蓦地一缩。
画上女子一身琅玕紫长裙,丰肌如雪,颜如舜华,微红的双颊又娇又媚,明艳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工笔细腻,用色大胆鲜活,化工考究,与这沉闷小屋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在冬天,一个在春天。
那画好似倾注了画者所有的爱意,每一次运笔,都是对她的思念。
若非爱之入骨,一眼难忘,怎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迎棠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第73章 (二更)
朝侍郎欠她的画, 竟完成了,还如此惊才绝艳。
迎棠嘴角疯狂上扬,满面华光, 假装自己啥也没看到。
回到厅内, 眼见日头渐沉。
迎棠百无聊赖地与女眷们聊天,时不时瞟一眼大门外, 听听有没有车轱辘的声音。
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还想让他送她回宫呢。
真可谓是,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迎棠这头刚念叨,那头便传来管家的声音:“侍郎回来了。”
她忙一个扭身,拎着裙子跑开。
迎棠压下笑意:“苏丞相,本宫先回去了。”
迎棠不走,大家也不敢先走, 一直等到现在, 这会子听她要动身, 纷纷站起来送行。
出于客气,老丞相笑道:“殿下慢行, 老臣差人送殿下回宫。”
长公主出门都有专门的马车车夫,还有一应侍卫、宫女随行, 哪里需要人送。迎棠这样的修仙中人更不用了, 世上谁能伤到她。
以往迎棠打个哈哈说不用便罢了, 谁知今日她点点头:“好啊, 不知朝侍郎可有空送本宫一程?”
谁?
老丞相脸一僵。
他收这个义子, 完全是因为陛下要求的,本身与他并不亲厚。
况且自家大儿子一直对长公主有意, 他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小儿尚未归家, 不如让苏呈送公主一程……”
迎棠打断他的话:“我听到他回来了。”
丞相:???您是兔子吗, 耳朵这么灵。
少年从那头长廊上走过来,风尘仆仆的,却不失华贵。
素雪中,那人一身空青长袍,罩着一件玄色大氅,灰色的绒毛扫过他的脸,也扫地迎棠心痒。
他不似其他富家子弟整日不是穿得花花绿绿,就是穿一身白,反而多种古朴的颜色单穿,总叫她每次都眼前一亮。
“朝侍郎,”迎棠板着脸, “送本宫回宫。”
朝冽分明有些疲惫,但一瞅见迎棠,眼底便漫上融融暖意:“好。”
他送迎棠出丞相府。
迎棠的马车停在丞相府的东边,翠玉盖顶,珠玉结梁。
她临走到马车前,忽然“啧”了一声:“本公主脚好痛啊。”
芝荷一惊,赶紧要扶迎棠,还想问她怎么了。
谁晓得被人抢先一步。
朝侍郎蹙眉蹲下来,观察迎棠的鞋底是不是搁着什么了:“哪里痛?”
芝荷:???
芝荷不敢说话。
迎棠唇角拼了命地扬,她赶紧掏出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就是疼……好像进小石子了……”
朝侍郎起身朝她伸手:“微臣先扶殿下坐上车。”
迎棠嗯了一声,扶住他的手腕坐上马车前室。
“得罪了。”他亲手为她脱下鞋子。
芝荷和周围宫女侍卫看得眼眶都快瞪裂了。
天可怜见,谁见过朝侍郎这般温柔做态?
好在沧和民风开放,女子在大街上脱脱鞋子也没什么,要不然岂不得回头就把公主娶回家才行?
朝侍郎仔细查看鞋子,没发现什么小石子,但他真心实意关心迎棠,也习惯了迎棠的刁难和讲究,所以认定这双鞋子有问题,完全没想到是迎棠故意逗他:“这鞋子不好,换一双吧。”
他异常熟稔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双新鞋子,亲手为迎棠穿上。
好家伙,迎棠哪里想到逗他一下,还有意外收获。
她看着那双鞋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又精致又合脚,好像还有些微灵气。
“朝侍郎整日便揣着女孩子家的鞋子乱逛?”
朝冽忽而一愣,这才想到此事不妥,一时间竟没法解释。
“养母总说鞋子不合脚,微臣便做了几双,这双恰巧适合殿下,殿下先穿回去,不舒服或不喜欢便扔了,来日,微臣再为殿下做一双。”
迎棠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做。
“你亲手做?”
“嗯。”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双哪哪都漂亮,堪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绣花鞋,小眼睛布灵布灵:“你还擅长女红?”
这要朝冽怎么回答呢。
他是擅长炼器,但迎棠——铱誮的东西,他亲手做的时候,偶尔也会上手缝缝补补:“会一些,不算擅长。”
迎棠笑得眉眼如月。
朝冽不上马车,只骑马与她同行。
马车往皇宫行,必然穿过横亘渊都的朱雀大街。
迎棠偏生要打起朝冽那侧的车帘。
那少年骑着马,白玉发冠束起乌黑的青丝,风华无两,一身清贵气象。
她每每趴着窗户看过去,他便回头朝她一笑。
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迎棠团扇掩面:“朝侍郎,本宫渴了。”
“殿下稍等。”
他朝她微微颔首,旋即驾马前去最近的酒楼,买来一壶清茶。
迎棠笑眯眯接过来,递给芝荷。
不一会儿,又说:“朝侍郎,本宫饿了。”
“朝侍郎,本宫见那小玩意挺逗趣。”
“朝侍郎,那边有个卖花的小姑娘,那束花本宫喜欢。”
她要什么,他都弄给她。
仿佛她现在就是说:“朝侍郎,本宫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给她。
迎棠忽然脑子一顿:她是不是已经被煮了?
那怎么行!
车停下来,芝荷扶迎棠下马车。
朝冽朝她行礼:“恭送长公主殿下。”
迎棠突然转身背对他:“朝侍郎,本宫的兜帽是不是折了?”
芝荷:我已经不配插手了。
朝冽脸倏地红了些,他笑着替她整理那已经不能再平整的帽子,还贴心地为她理了一遍发钗,让它们更紧实些。
温润的珠玉在他手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手温温的,不至于凉到她。
“好了。”
迎棠猛地扭过头。
团扇轻轻遮着她的唇,那双水灵灵的瑞凤眼笑眯眯地瞧他:“朝侍郎这样温顺,本宫都忍不住想纳了你。”
清澈明亮的瞳孔里,全是他羞红的脸。
迎棠全当开了个玩笑,朝他扇扇风:“朝侍郎去吧。”
朝冽惦念地望了一会儿,确认迎棠没落下什么喜欢的小玩意,方转身离开。
冬风猎猎,吹得汉白玉台阶上两旁的越旗帜猎猎作响。
少年玄色的大氅很重,被吹得微微掀开一些。他走得那样慢,那样孤绝,就像平原上一棵孤零零的杉木。
迎棠忽而长唤:“朝冽!”
少年背脊僵住,茫然地回身。
迎棠白皙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她矜持地朝他摇摇手。
他心尖颤动,忽然翻涌起如潮的酸涩。
他望了她好久,久到迎棠手都挥僵了。
这回还算她赢。
她心里美滋滋地哼了好几声,率先调头:“回宫。”
芝荷:“殿下,朝侍郎还看着您呢。”
“让他看。”迎棠骄矜地扬起小下巴,眉梢乐得飞起来。
朝冽在冷风里站了许久,久到迎棠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冻得鼻子都红了。
金仙哪里会觉得冷。
他不过是因为太不舍,鼻子兀自酸起来,太酸了。
最后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垂下眼帘,冰雪凝在他修长的睫毛上,遮住了他眼尾泛起的红晕。
温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呼出来,湿了他的眼睫,平增一痕水汽。
渊都的冬日,雪下得比柳絮飘飘还勤。
每日午后,朝侍郎于正殿商议完政事出来,便能瞧见正殿院子里的雪人。
它们被施了仙法,或炯炯有神地盯着朝侍郎,或偶尔突然冒出来堵住他的去路,或头顶几朵海棠花,看也不看他。
朝冽每每看见,便高兴,高兴得冬日的北风都吹不走他脸颊和耳根的红晕与烫意。
他即便再忙,也开始每日留在渊都,每日不经意地经过御花园。
上元节至。
正殿摆宴。
鹅毛大雪撒泼似的乱飞,迎棠裹了一身银朱袄子,怀里抱着个海棠色的汤婆子。
按理说她已元婴中期,不怕冷的,但她喜欢和凡人一起感受春夏秋冬的更替。
宴会上,她兴趣缺缺,不一会儿便撤了。
芝荷为她撑着伞,她穿着厚厚的绒靴,咯吱咯吱踏着雪。
她迈入御花园,倏然眼睛一亮。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雪人在朝她招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
它的另一只手指着别处,迎棠顺着走过去,又看到第二个小雪人。
芝荷惊奇地笑出了声。
迎棠很矜持,她压下唇角,继续走过去。
又看到两个小雪人,一个雪人微微弯着腰像是在朝另一个雪人道歉。
迎棠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往前走。
一个雪人轻轻敲打另一个雪人的头,仿佛在收拾它。
最后,是一个雪人帮另一个雪人敲背捏肩,惟妙惟肖,讨好又逗趣。
而两个雪人身后,放着一个上好的海棠木盒。
迎棠把盒子捡起来,吹开上头的雪。
打开来,里头是一根极其华美的凤凰珠钗。
鎏金坠翠,飘动间,花香四溢,仿若有凤来栖,天降溢彩。
钗子下,还安静躺着一对耳坠,亦是同样的材质。它们毫无灵气,所以不是丹炉里炼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精细雕刻,一笔一刀,都是那人的心意。
迎棠笑着轻哼一声:“谁落下的东西,虽是好东西,本宫断没有随便捡别人东西的道理,是不是,芝荷?”
芝荷点头:“就是,殿下什么没有,怎么会捡到什么就拿走呢。”
那头窸窸窣窣,从假山上走出一个人来。
朝侍郎显然是在这里等久了。
他满头满肩的雪,宛如雪人。
迎棠故作惊讶:“朝侍郎,你怎么在这?”
朝冽冻地红彤彤的手拿过芝荷手上的盒子。
郎君轩轩韶举,像春天淙淙的雨。
他上前一步,与迎棠贴的那样近。
迎棠被一股子冷气圈地打了个寒战,她接过芝荷手上的伞,轻轻往前移去,遮住他头顶纷飞的雪:“朝侍郎怎的不打伞?”
她美目盯住他红红的手,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
滚烫炙热的气瞬间烫了朝冽一下,他像是一座冰山,忽而被融化开。
他眉目柔和下来,从盒子里拿起那根簪子,他轻轻把它戴到迎棠的头上。
冻红的手有些僵,颤抖的厉害,险些抓不住簪子。
迎棠任凭他给她戴簪,笑意盈盈。
他眷恋地望着她的青丝,最后坠在她娇艳的面庞上。
蓦地,他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
“殿下说的那句纳我,何时才能作数啊。”
第74章 (一更)
迎棠心里像抛了一块水上漂, 扑通扑通掀起一片接一片涟漪。
她要是说一句“不作数了”,定能把少年人一颗心打得七零八落。
“那可要看朝侍郎称不称本宫的意。”她一双瑞凤眼笑出弯弯月。
他目光温温地看着她,喉间沉沉地:“微臣, 定叫殿下回心转意。”
隆冬, 天气发了疯似的冷。
御花园的红梅悄悄绽放,是皑皑银白下最傲然的红。
但在银装素裹的沧州大地, 最艳丽的,还是端月长公主。
迎棠如今心里心外都是热的, 热腾腾的,喜庆的像每天都在过年。换首饰如换袜子的迎棠,那些日子一直戴着同一根凤凰簪和耳坠。
她每天出门,都能看到新鲜的仙品海棠花躺在赤霞宫的门口。
她去正殿见越渡远,发现整个正殿都垫上温热的小毯子, 毯子里头冒着灵气, 跟地暖似的。
越渡远说:“是朝侍郎觐奉的仙鹤绒, 给各宫都铺上了。”
迎棠寻思那我怎么没有呢?
她气呼呼回到赤霞宫,一打开殿门, 温浪扑面。
好些个宫女嬷嬷小太监忙上忙下:“朝侍郎为赤霞宫准备了极品的暖毯。”
芝荷嘟囔:“听说是凤凰绒的,还是雪白的……这世上真的有雪白的凤凰吗……”
毯子如素雪将赤霞宫全全罩住, 迎棠上手细摸, 发现针脚处竟是手缝的, 还有一丝丝冷杉气。
想到那人挑灯替她缝暖毯的温和模样, 她面色飞红, 恍若身在春日:“有,肯定有。”
本来仙鹤绒的暖毯就够各宫美滋滋乐一个冬天了, 谁知道赤霞宫的是凤凰绒的, 据闻还是朝侍郎亲手缝制, 把各宫羡慕的眼睛滴血。
一周后的下午,迎棠实在憋不住,心里翘着尾巴就去找秦太后臭显摆。
赶巧银霜公主和越渡远都在,几人乐呵呵喝了一杯下午茶。
银霜公主还说呢:“姑姑,朝侍郎先前作画一事忒敷衍,也没个下文……”
话音刚落,那头小太监小碎步跑过来:“朝侍郎赠给端月长公主殿下一套十二钗。”
一钗一副美人图,无论是钗还是画像,皆出自朝侍郎亲笔,随便拿出一幅,意境缥缈,情意深深,均堪称大家之作。
十二幅画十二样情态,把迎棠的每一帧美貌都定格其中。若非观察细致入微,绝不可能描绘地如此栩栩如生。
银霜公主一句话死死咽回喉咙里:朝侍郎这家底未免过于丰厚,才华过于横溢了。
越渡远陷入沉思:怪不得这家伙七日都没上朝了……
迎棠扬了扬下巴:“一般般吧。”
她十分臭屁地端着架子坐下来,挥挥手:“都是些样子货。”
众人:……
这只是个开始,一整个冬日下来,赤霞宫焕然一新。
尤其是迎棠的衣柜,她从此再也看不上尚衣局的衣裳了,本就讲究的审美被养得越发刁钻。
春风为大地染上一层新绿,惊蛰的雷雨后,不久便迎来寒食节,公子们相约踏青作诗。
迎棠望着大好春光,朝芝荷直叹气:“你说他怎么不约我出宫呢?”
芝荷:殿下你不是不喜欢寒食节嘛,说这是一年中最素的节日,还只能吃冷食……
芝荷还没发表意见,那头小太监跑过来了:“见过端月长公主殿下。”
“免礼。”
“殿下,朝侍郎给殿下发了请帖。”
迎棠眼眸一亮,装作不在意:“放那吧。”
“是。”
等小太监走了,她方矜持地拿起帖子。
芝荷凑过来看。
迎棠忙把请帖丢给她:“芝荷,梳妆!”
芝荷蒙蒙的,再看请帖,原来朝侍郎已经在宫外等着了。
本着今日是寒食节,迎棠着一身白裙,把朝侍郎送的簪子统统拿下来,换上一头翠玉,难得朴素了一把,独自赴约。
外头太阳高高的,些微亮烈。
迎棠揣着小暖手,穿过蜿蜒的小石子路,到御花园前。
可巧,朝侍郎今日一身淡淡的素采衣,远远站着,像一棵新生的小笋。
他举着一把翠伞,自她出现在他视野内的那一刻起,视线再也没挪开过。
他看上去有些局促,又期盼地不行。像是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少年郎,目光紧紧追着迎棠,仿佛一个不注意,女伴就跑了。
迎棠仰着小下巴走过去,钻进他的伞里:“朝侍郎。”
少年人的目光温温地看着她:“殿下贵安。”
他声音是无与伦比的柔和,柔地迎棠魂不守舍。
迎棠笑眯眯的:“本宫今儿不想坐马车了,朝侍郎陪本宫骑马可好。”
“好。”
他牵来两只马,仔细检查过马鞍确认无误,方将缰绳递给迎棠。
迎棠翻身利落地上马,拉紧缰绳,马蹄哒哒地叩着汉白玉大道:“渊都城外的明音阁见,看朝侍郎能否追上我。”
少年人望着她,眼里那盏灯明晃晃地亮起来:“好。”
“驾——”
迎棠不屑用灵力赢他,她穿越以来生在尚武的越家王朝,马术自然不差。
娇俏佳人骑马带了点分花拂柳的味道,但迎棠眉梢微扬,春风得意的小脸硬是将纤瘦的躯体映衬地意气风发,颇具飒爽女侠的豪气。
如雪如月的裙摆在身后飞扬,随着她扬鞭的素手上下飞舞。
“朝侍郎,可别谦让。”
朝冽粲然一笑,忙追上去。
朱雀大街够宽敞,但二人赛马也有所顾及,等出了渊都城门,迎棠才像是撒了欢,尽情驰骋。
她微微回头便能瞧见朝冽,他非常有水平得坠在她身后,追得很紧,偶尔还会超过她,叫她斗志昂扬,但他实则会悄悄谦让她,让地不留痕迹。
他总给她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如今却真真是少年了一回,真可谓是“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叫人心动不已。
迎棠只晃了一下神,对方便超过她:“殿下若再走神,微臣便不让了。”
“你!”她有种被抓包的恼羞成怒,“我怎么会输你!”
两只马儿一前一后追逐着,等到达明音阁,已是一盏茶之后。
薄汗微微湿透了迎棠的后背,她忽而有些后悔如此认真地赛马,忙捏了个清洁咒:“我赢了。”
朝侍郎浅浅莞尔,他先行下马,朝迎棠伸出手:“殿下的马术,举世无双。”
就会拍马屁。
迎棠很受用,很嘚瑟。
若仔细看,能发现他手腕初有浅浅的伤疤,叫他心没来由地一跳。
这手太过清秀,伤疤让人怜惜,偏生洁白干净的指尖却又有些清冷的禁欲。
她轻轻握住,心头顿时跳得更猛了。
“嗯哼。”她一跃而下,赶紧甩开手,小脸漫上情窦初开的绯红,“走了。”
好家伙,她一抬头,朝侍郎脸红得比她还厉害。
啧。
她不自在地抠抠脸:“走不走。”
“走。”他追上来,为她撑伞,朝她温柔地笑,“殿下去哪,微臣跟到哪。”
明音阁外有一条小河,寒食节的小摊贩于两边摆摊,热闹非凡。
迎棠高兴地蹦跶过去:“朝侍郎,我要那个花茶。”
“朝侍郎,我要那个青团。”
“朝侍郎,你瞧那有个漂亮的秋千,赤霞宫怎么没有。”
朝冽一一应她,把她想要的东西都拿着:“好,明日便给殿下做一个。”
迎棠笑嘻嘻地坐过去,看四下无人,朝他招手:“快来。”
朝冽把东西都放放好,走到她背后,轻轻握住秋千绳。
清冽好闻的香气环绕着她,阳光下像刚洗完澡的大猫咪。迎棠仰起头,偏生要看看他的表情:“我要轻轻推,摇一摇就好。”
“好。”
朝冽轻轻地推,绳不离手。
迎棠就这样抬头瞧他,瞧他密长的睫毛,瞧他红得滴血的耳根。
“哎呀,本宫觉得没什么意思,太安静了,朝侍郎要不哼首歌给本宫听听?”
他无奈地笑:“好。”
他没听过什么歌。
万年前,海棠林里,迎棠总喜欢哼不着调的歌。
他记得这些曲调,便缓缓哼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哄孩子似的,慢慢哼。
迎棠听着听着,觉得怎么好像听过,但咋就不对味呢。
哼着哼着,他梗了梗。
左手轻轻往下,罩住她的小手,却不敢牵她。
迎棠疑惑地仰起头。
她的发髻轻轻靠在他的衣衫上,微风把她额前小小的碎发吹地乱扬。
她忽而红着脸站起来:“伸手。”
他依言照做。
“本宫赏朝侍郎一样玩意。”
她神神秘秘地把手背在身后,刷地拎出一颗琉璃铃铛:“登登登登!这可是本宫的本命法宝。”
说罢她还得意地扬了扬脚上的。
用一根带有灵力的红线把铃铛串起来,她为他系在手腕上:“从此以后,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冰凉凉的铃铛碰到他的手腕,朝冽眸子一颤,眼神微霁。
他忽然想起那个三岁的小娃娃,为他系铃铛时说过的话。
“挂了这个,你就是本公主的虎了。”
思绪回笼,朝冽深深望着她:
“殿下这是给微臣发信物了?”
他忽而倾下身,迎棠只觉被冷杉气扑了面,耳边尽是他低沉的呼吸:“从此,微臣就是殿下的人了。”
第75章 (二更)
这话说得忒歧义。
迎棠脸红成个大桃:“是跟班, 我还没答应纳你进赤霞宫呢。”
等等,怎么就要纳他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忽视她的纠正, 朝冽笑逐颜开, 温润的眸子里都是她窘迫的模样。
他干嘛笑这么开心!
迎棠暗暗“啧”了一声:她好像中计了,又好像没有。
她扭头就走:“不坐秋千了!”
含怒地朝明音阁走, 少年紧紧跟着她。
伞面投下的阴影把她温柔地保护进去,风从身后往前吹, 把她的发丝儿都吹得扫脸。
她不耐烦地别了一下头发,下一秒风忽而小了许多,她回头,那人正站在她的正后方,朝她温温的笑。
好像只要跟她在一起, 他便高兴得紧。
迎棠觉得自己越走越热, 被盯得走得越来越僵硬:“天好热, 朝侍郎不戴顶帽子吗。”
赶紧戴个帽子遮遮视线吧,她都要不好意思了。
少年真诚道:“若微臣戴上帽子, 怎能看清殿下呢。”
迎棠:……
起初叫你看你不看,现在紧着看!烦死人。
“随你!”
她加快脚步, 恨不得把他甩开。
铃铛声一串急促一串稳健, 听得她耳朵都红了。
明音阁幡幢缕缕, 赭墙香饰称得宝殿深宏庄严。
迎棠正色迈入。
此间供奉的是九天玄女。
传说三界之外有天神界, 九天玄女娘娘便是神界主宰, 她仁慈善良,度化苍生, 法御万物。
殿内静谧, 不行跪礼, 只行鞠躬礼。
迎棠双手交叉贴在锁骨前,恭敬地朝九天玄女娘娘行了个礼。
透过余光,身旁的少年竟直直站着,分毫未动。
“你干嘛不行礼?”
朝冽摇摇头:“我从不行礼。”
嘿,臭脾气。
迎棠傲气地扬起下巴:“骗谁呢,你见我不都行礼?”
他温柔又讨好的眸子像殿内徐徐的春风,送来的暖意化开了一池春水。
迎棠被他看得怔住,忽然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味。
原来他真的是早早就盯上她了,否则怎么会每次都恭恭敬敬朝她行礼。
呵,朝侍郎啊朝侍郎。
殿中空当了一瞬,幽幽的檀香充斥在空气中,金黄的长幡足猎猎作响。
旖旎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迎棠看得慌了神。
他总是这样凝视她,好像多眨一次眼,她便会消失似的。
忽而,朝冽的笑意凝住了。
他走到神像跟前蹲下来。
信奉九天玄女的教派十分古老,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所以时至今日,整个沧州类似明音阁的地方屈指可数。
“怎么了?”迎棠凑上去,倾身顺着他的视线往香炉上看。
那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香炉,她隐约能瞅见炉上有灵力,能维持它万年不腐,但寿数也快到头了。香炉肚子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复杂玄妙。
迎棠对阵法一类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阵法书才学到中级,也看不出这图案的奇特之处,也许只是一众教派的代表符号呢,像商标一样。
但朝冽记得,烙在心里似的,叫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符号正是豫港被照晏扫荡前,家家户户墙上都画的,也是所谓“万朝归宗”阵法的核心。
据雏阳所说,创造万朝归宗时,她只负责将各个小阵集成大阵,相当于修建“桥梁”,桥梁中间的“柱子”,却由照晏提供。
那符文太古老了,就连朝冽都没见过。
也正是这符文,夺走了三界大部分的灵力,助照晏一飞冲天,重伤迎棠。
朝冽一想,周身便散发出一股杀气,气息紊乱地不行,疯狂压制住怒意似的。
指尖甫一碰到符号,便忽然烧起一团灵火。
“小心!”迎棠投去一个灵气波,灵火忽然乱窜起来。
霎时间,滚滚黑烟从明音阁里冒出来,极重极猛的风裹挟着一股久远的上古灵力炸开来。
迎棠被热风吹了满脸,忙捞起朝冽的衣领,把他带着往外飞,踉跄地落到远处的树枝上。
爆炸如闷雷,好在没伤及百姓。
但冲天的上古混沌的灵力却蔓延开来,惹人不快。
“那是什么东西?”
朝洌把嗓音压得很低,极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臣送殿下回宫。”
送迎棠回宫后,朝冽摇身飞回天阙宫。
彼时青茷正在摸鱼打瞌睡,司命一听到脚步声,立马一本子把他揍醒。
“天,天尊。”
朝冽视若无睹,直直往天阙宫后院走。
早前这里是一片草地,后来他为了讨好迎棠,在此处种上一片仙品海棠。
如今海棠林蓬勃朝气,内有一魔域海棠林一比一复制的小木屋。
卧房内置一张玄冰床。
当初迎棠被冰封进玄水深渊,经过万年修炼,躯体已与玄水相融,所以放眼整个三界,只有玄冰能救她。
但玄水对古血脉来说,却比邪气还厉害。迎棠下界渡劫后,朝冽亲下玄水深渊,受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的侵蚀方取得一块玄冰。
上岸的那日,他的肉身将近腐烂,把青茷吓得跌了个屁股蹲。
朝冽布下玄冰床,于周围安置密密麻麻的恢复阵法,力求早日修复她的肉身。
迎棠的本体静静躺着,呼吸气若游丝。
朝冽到门口前,焦躁地像一团火,甫一站到此处,便如被冷水淋头,彻底平静下来。
他轻轻敲门:“阿棠,我进来了。”
门内寒气逼人,非常人能忍。
朝冽关上门,走到迎棠身边。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他匆匆而来,额上沁出些许密汗,当下竟细细结出了冰渣。
迎棠静静躺着,好似只是睡着了。
朝冽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握住她的手。
拇指在她手心慢慢摩挲,她的手背上,因为当年被迎头一击,浑身遍布邪气烧灼出的上古印记,每治愈一些,印记便消失一两个。
她的手背上,正有一个淡淡的印记,与明音阁香炉上的一模一样。
叫他今日看了,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莫非这是神界的符文?
若弄清其中奥秘,便可打开神界,引照晏下界……
他越想,周身的煞气就越奔腾。
直到他目光一抖,落在她的脸上。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阿棠,今日,我们赛马了。”
“我们一起荡秋千,你还叫我哼歌给你听。”
“我们还一起去了明音阁,你问我为何不行礼……”
朝冽忽然哽住,再说不下去。
水样的眸子蒙上一层泪膜,他低头,轻轻吻住她的手背。
明音阁的爆炸,官方用后厨失火敷衍了群众。
迎棠左思右想,觉得心下有些慌。
好像见过那符咒,但又想不起来了。
啧,她都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少给她配个系统。
芝荷见迎棠兴致缺缺,连食欲都下降不少,怀疑昨日朝侍郎惹公主殿下生气了。
岂有此理!
她气哄哄地叫小太监给丞相府捎去一封信。
明音阁的事儿害整个朝廷的官员纷纷加班,芝荷这封信,到午后都没个消息。
太阳沉下来,迎棠闷头与玉简里的小人精聊天。
“对,那个符咒就是长那样。”
青茷:“我知道了……姑奶奶,你以后看见可得躲远点,那是上古留下的符咒,和十七年前的那场三界暴动有关,不过……我没想到,竟然还和九天玄女扯上了关系。”
“你是说那个传说中一飞成神的照晏吗?他会和九天玄女有关系?”迎棠捏捏下巴,“回头我也查一查。”
话音刚落,赤霞宫外的小太监大喊:“朝侍郎求见!”
他怎么来了?!
迎棠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来,顺手掐断玉简,朝铜镜左看右看。
哼,要不是她天生丽质,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突击。
她捻起团扇,装作不经意道:“他怎么进后宫的。”
小太监:“回殿下,朝侍郎拿了太后娘娘早前赏花宴发的令牌,说要为殿下做个秋千。”
他果真守信。
迎棠的心情又美了。
她偷偷伸脖子朝窗外看。
年轻的少年顶着晚霞的余晖,在院子里敲敲打打。
“你们都下去,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弄。”
“是。”
说罢,她提溜着,裙子,飞到赤霞宫的屋顶上去。
芝荷等小宫女们纷纷扒拉着柱子,偷偷朝院子里看。
“芝荷姐姐,你说这朝侍郎,对殿下可是真心?”
芝荷很为难:“早前花神节好像和殿下互相讨厌,如今她俩又亲近得很,我也不知。”
“要我说,她俩一对璧人,配极。”
迎棠仗着自己会灵力,翻上屋顶坐下,大喇喇地撑着脸观察他。
朝冽耳朵微微一提,继续手上的活。
流云彩霞,照得他烟红的袍子似火。
迎棠觑起眼睛,视线坠在他身上。
他的衣橱怎么有这么多好看的颜色,她以前还以为清冷的少年郎只喜欢穿白色呢。
他为她忙碌,巧手很快造出一个华丽百倍的秋千。
还没完,他为她修缮了整个院子,装了许多漂亮的夜明珠,还给她的海棠树都照应了一番,手艺娴熟,真像个园丁似的。
迎棠笑若灿阳。
待一切做完,朝冽净手毕,冷不丁抬起头回望她。
迎棠:???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上面。
夕阳把他的脸照得晚霞般绚烂,他面容平和,多得是温柔如水的笑意,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刁难。
像一杯水,又像一团棉花。
迎棠眉眼弯弯。
对了,逐月师父曾说过,她的本命铃铛可以控制所有的分铃。
假如对方的修为高于她,就无事发生。但若对方心甘情愿臣服于她,或修为低于她,就会被她控制。
她坏心眼地催动脚踝上的主铃:做你当下最想做的事。
她满心期待地想知道能不能看见他的笑话,他发窘的样子。
蓦地,迎棠眼前一黑。
暗中围观的小宫女们吓得纷纷捂住嘴,吓得瞳孔都地震了。
那人不知何时飞上来的,清冽的冷杉气瞬间围困住她。
迎棠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
他的窄袖为了方便做事撸到手肘处,露出结识莹白的小臂撑在她两侧,略紫的青筋若隐若现。
手腕上的铃铛持续发力。
他轻轻靠过来,背却紧绷着,仿佛在抗拒迎棠主铃的操控,却不知为何完全无法抗拒。
夕阳最后的余晖倾斜而下,勾勒出一圈鎏金的发丝光。
他如聚繁星的眸子水润润的,倒影出她懵逼的小脸。
迎棠无措地眨巴眼。
他该不会是想……
他倏然用尖锐的虎牙咬破了下唇。
一滴,两滴……
香甜的,诱人的鲜血滴到迎棠的唇角,叫她瞳孔一颤。
他的血怎么这么香!
她剧烈地呼吸着,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都渴望他的血:“等等……你放肆……”
耳边尽是他急促的、克制的呼吸声,还有紊乱的吞咽声。
夜幕四合,灰黑色的天空下,他反抗地仰起头,鲜红血却沿着他线条清俊的下颌线向下,在白皙的脖颈上划出鲜红,虚虚坠在疯狂滚动的喉结上,啪嗒啪嗒滴到她的脸上,惹得她睫毛颤颤。
眸色晦暗,面颊的绯红羞上了耳尖,他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
朝冽的筋脉疯狂跳动,他抬手,用虎牙狠狠撕咬琉璃铃铛上的红绳,却像一只虚弱的小猫,完全奈何不了它。
声音哑地不行,也颤地不行:“阿棠……别……”
第76章 (一更)
小宫女们互相捂眼睛, 吓得不敢看。
却又面色绯红地移开一两根手指:再看一眼,就一眼!
迎棠很少用铃铛,她催动铃铛全靠本能, 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收回成命”。
她怎么知道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朝侍郎, 内心如此……
她还以为他最多就告个白表表心意呢,是她天真了!
迎棠强行镇静, 念了两三遍静心咒,红着脸别过头不看他:“你, 你冷静一点,我给你摘下来。”
这谁顶得住。
朝冽的脑子是清醒的,但身体完全不受控。
他羞地那抹红从耳廓蔓延到脖颈,眼眶里快要渗出水来。
迎棠后悔给他打死结,这该死的红绳怎的如此结实!
他轻轻“唔”了一声, 眉目似水柔情, 惯来清冷温润的面上, 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贪恋,鲜红的血染上湿润的花瓣唇, 叫人情不自禁想去亲。
迎棠好想逃,又不想逃。
他的血像是致命的诱惑, www.youxs.org。
他喉间沉沉地往外吐气, 眼底渐渐幽暗。
迎棠用力扯开红绳, 这才长舒一口气。
等等, 她什么时候躺下的。
“让, 让开。”迎棠装作生气了,“朝侍郎, 你放肆。”
铃铛分明已解, 他却仗着如今占尽优势, 不想离开:“是殿下让臣放肆。”
“你!”
她恼得脸透红,“起开!”
燥热下压,迎棠瞪他。
他束紧的衣襟因为方才的失态松垮下来,露出发红的锁骨,一下子撞进迎棠的视线,他的喉结上,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迎棠心噗通噗通跳。
原来他只是去够她手里的铃铛。
他拿了铃铛,与迎棠平视。
他靠得那样近,她能瞧见他每一根修长的睫毛,瞧见他剪水瞳孔里的自己。
朝冽忽而眼眸一闪,他再次压下来,离她越来越近,唇上的血珠摇摇欲坠,血腥香一缕一缕冲进迎棠的鼻腔。
迎棠:这丫的,是破罐破摔,不装了?
在与她的唇只差毫厘的距离时,他忽而收住,起身。
迎棠吓得很怂地往后挪了好几步:“本宫乏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倾下身子。
迎棠只觉脚踝一温,打了个寒战。
他轻轻吻住她的本命主铃,印上了一个鲜红的血唇印:“殿下,微臣告退。”
迎棠的脸一定烫地能煎鸡蛋。
不仅是她,偷偷观望的宫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奔逃四散。
芝荷左右逃不开,只能抓起旁边盆里的湿巾往脸上扑,让自己冷静些。
迎棠呆呆坐在屋顶上,望着那个人恢复一水的温柔,朝她抱歉地一笑,然后离开。
徒留她独自凌乱。
心跳地依然很快。
她翕动鼻翼,轻轻擦下脸上的血。
他一定是在诱惑她!
迎棠哪里受过这等刺激,在赤霞宫的屋顶上坐了整整炷香。
她忽然想通了,她一定要把他纳进宫。
“芝荷,去正殿。”
芝荷瞬间清醒:“啊?殿下您这时候去正殿……”
“我要皇兄赐婚,我要朝侍郎当我的驸马!”
芝荷:!!!
且说朝冽走出赤霞宫,便浑身发颤。
他紧握那颗铃铛,心头七上八下,面红耳赤。
他沐浴着最后的光,忽然想到,按照迎棠如今的修炼速度,再不出两年,她便会化神回归。
那时候,她会如何看现在的他。
她又如何自处。
每走一步,朝冽的面色都白一分。
他忽然感觉到灵府有一丝暴动。
方才情急之下,他曾强行动用法力压制铃铛,奈何无用。
哪怕他有滔天灵力,金仙修为,也敌不过对她的眷恋。
但他动得狠了,灵府又撕裂开来。
这几年,没有一日是好过的。
隐隐的疼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折磨他,他都习惯了。
他就近回到丞相府,给自己的院子罩下一片结界。
撕裂的痛意穿上来,他扯住脆弱的墙体,用灵力把周遭一切毁得七零八落。
他还不能退却,等她醒过来。
一切都会好的。
痛意烧灼他的心脉,他颤抖地拿出那颗琉璃铃铛,紧紧攥在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丞相府的灯笼亮了。
朝冽听到脚步声。
他动用灵力还原了整个院子,轻轻拭去额上的冷汗。
咚咚咚。
“朝公子。”
朝冽打开门,脸色惨白:“何事。”
管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宫,宫里来圣旨了。”
圣旨?
朝冽的灵府疼得厉害,他的思绪有些乱,脑子里一片浆糊。
丞相府的所有人都跪在厅内。
朝冽被赐特权不用跪拜,可以站着听旨。
小太监清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端月长公主行孝有嘉,秀外慧中,品貌无双。今有丞相之子,刑部吏部侍郎朝冽,轩然霞举,文武双全,才貌堪配,故朕下旨钦定为长公主驸马,择吉日大婚。钦此!”
丞相府一片沉默。
朝冽愕然,心跳逐渐变快,乱了好几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扶住身旁的柱子,显得茫然又无措。
她竟想让他,当她的驸马。
她真的心悦他。
喜悦与悲伤同时涌上来,几乎要压垮他。
那些思念,那些爱恨交织,仿佛一瞬间淹没了他。
如果可以,当下他只想接过圣旨,告诉她。
他也想娶她,做梦都想。
众目睽睽下,朝冽忽而吐出一口鲜血。
迎棠在正殿里端坐。
她不回赤霞宫,就是在等丞相府的消息。
他这回肯定不会拒绝的。
团扇掩住她的唇,却掩不住她眉眼的笑意。
越渡远:啧啧啧,瞧这笑靥如花,没眼看……
但渐渐的,迎棠忽而感觉浑身一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割裂她的神魂,叫她神识也连带着难受起来。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生命在渐渐流逝,但她本人却感觉不到伤痛。
迎棠耳朵特别灵,不等她多想,便听到小跑的脚步声,忙坐直了盯着正殿门口瞧。
传话的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朝,朝侍郎未接圣旨。”
迎棠:???
她的一颗心,登时跌入谷底。
整个正殿都冷下来,仿佛回到冬日。
越渡远眉头一皱:“是未接,还是拒接?”
小太监:“小的读完圣旨,朝侍郎竟吐血了,然后……像一道闪电,消失了!”
迎棠倏地起身:“吐血了?”
越渡远寻思这难道是一种死遁?天尊都要玩这套?
还不等他发问,迎棠便风风火火冲出正殿。
她拔出春辰剑一跃而上,御剑抵达丞相府。
她嗅到浓烈的血腥气,还看到因为这些血气,竟吸引了许多无名小妖贸然闯入丞相府。
府内凡人们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飞在空中,迎棠投下清洁咒,把大厅内的血清理了一遍,用元婴期的灵力把发了疯似的小妖们统统屠尽。
人呢?
她寻着朝冽的气息跑到他的院子,前前后后找了一遍。
她焦急地找他,跑得气喘吁吁,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迎棠冲进那间卧室。
室内阴暗,灯烛均是新的,从未点过般。
大面的墙体皲裂,像有人用灵力狠狠撕扯过,又勉强修复起来。
她的画像,已然不在墙头了。
丞相头都大了。
他不知道朝冽是什么来头,为何备受陛下信任,但连圣旨都不接,还失踪了,就算是再当红的臣子,也会与皇帝生出嫌隙。
奈何朝冽人间蒸发,连朝都没上。
怪哉。
迎棠气哄哄的,没等到朝侍郎的回复。
连人都没了,找了一圈,连灵力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身上确有许多法宝,但有些并非是她现在的修为可以驱动的。
她问竹简里万能的小人精,小人精也纳闷呢:“什么?你说朝侍郎消失了?”
青茷惊奇:奇怪,天尊也没回天阙宫啊……莫非是灵府提前暴动了。
迎棠又问逐月,逐月磕磕绊绊,反而叫她问竹简。
逐月:我哪追踪得到天尊啊,这事儿得问青茷上仙。
整整半个月,朝侍郎都没再出现。
迎棠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演了一场戏为了躲她?
不至于吧……
她心里头又担心又恼火。
说好的不会再突然消失呢!
又过了半个月,仍没有朝侍郎的消息。
越渡远早就习惯了朝冽动不动就突然失踪,心平气和地劝迎棠参加春猎,好好散散心。
迎棠心情很低落,随便答应下来。
自从没在猎场见过大老虎以后,迎棠就不去春猎秋猎了。今年听说端月长公主要参加春猎,争破头皮抢着要随驾的世子公子们是往年的五倍。
狩猎当日,迎棠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鹤顶红裙子,下着一条玄色裤子,高束马尾,如一团云霞,走到哪,公子们的目光就追随到哪。
迎棠有些心不在焉。
朝冽的失踪,会不会和明音阁的符咒有关系。
她恍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小笼子里。这里头有甜甜的蜜,有华丽的家具,有爱她的亲朋好友,太平和气。
但这个笼子,却挂在早已荒芜的树林里。
逐月追风等人这些年来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不来,每一次通信,她们都乏累无比,强装朝气蓬勃。
她们好像都在对她避而不谈什么。
一时想不透其中关联,迎棠一跃上马,马鞭狠狠一扬:“驾——”
穿花拂柳间,她随便几个起手便射下一些鸟儿小畜。
小侍卫们跟在后面捡地一头热汗。
春日的猎场树荫葳蕤,遮蔽了炙热的阳光。春风在大片树荫下飒爽怡人,吹得迎棠心情好了许多。
她忽然想到之前大老虎带她去过的那片草原。
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催促她去看看。
迎棠调转马头,飞驰出猎场。
一众小士兵们苦于奔波,还是被她甩在身后。
出了猎场,大片的金阳笼罩下来,晒得她小脸有些烫。
马儿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驰骋了一圈。
天高地阔,白云滚滚,草原上没什么动物,更别提那抹高傲矜贵的雪了。
迎棠有些失望。
马蹄的的作响,她扯住缰绳调转马头。
清新的草香味中,夹杂着花香,和淡淡的腥气。
腥气?
她凝神细嗅。
按理说,如今众人狩猎,空气中有腥气也正常。但这缕腥气,却过于香了,香得人脑袋嗡嗡。
她面色一沉:该不会……
旷野的风吹得人心都起了褶子,起伏的山峦上匍匐着细碎的金阳。
迎棠策马穿过草原,寻到另一座山的山腰。
这里湿漉漉的,草间滴滴答答流淌过一弯小溪。
许多小虫、小动物拥挤地在这里饮水。
小溪的水,淡淡的红,有泼天的灵力。
迎棠心下一沉。
她顺游而上,下马。
小溪尽头连接着一个山洞,山洞被人外罩上了极厚的结界,叫人进不得。
迎棠试着观察阵心,引出灵力破阵。
谁知她的灵力与结界的灵力甫一相撞,结界竟像化开的奶油,自行瓦解。
山洞内黑黢黢的,滴滴答答流着水。
冲鼻的血腥味叫迎棠面色越来越黑。
她努力让自己神色不变。
越往内,空气越冷,照不进一丝阳光,已伸手不见五指。
迎棠取出一颗夜明珠,往顶上一投。
青玉样的微光照充盈了逼仄的洞穴。
一道血痕自她脚下蜿蜒直洞穴深处,岩壁上的抓痕触目惊心。血溪的源头是一头银亮的白虎,它静静窝在角落里,呼吸的起伏重重的,仿佛在强忍痛意。
它肩上好像漏了个洞,汩汩流着血,但他强大的神识和灵力又周而复始地为他疗伤。
迎棠心猛地砸回了胸腔。
她试着为他注入灵力。
白虎倏然睁开软翠的眸子,泼天的威压如泰山压顶,横亘在小小的洞穴内。
但它当看清眼前的是谁,那股威压和灵力又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伏,还有一声轻轻的呼噜。
迎棠偷偷哽咽了一下。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一层又一层地给它下治愈咒,把自己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统统送给他。白虎一震,先是躲开,又依依不舍地凑上来。
它静静望着她,那双眼睛委屈又无措。
迎棠蹲下来,把它毛茸茸的大脑袋紧紧搂到怀里:“没事了,不疼了……”
第77章 (二更)
朝冽这些年依旧被魔气困扰, 失去了纯魄,体内的魔气一年比一年动荡地厉害。
但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因为和迎棠有约定,他起初每年都回来猎场两次, 久而久之, 他便在此寻了一处静谧之地,灵力暴动了便来养伤。
只是这次暴动地太突然, 他失去意识前方勉力把自己传送到此处,一昏迷就是一个月。
等他再醒来, 是因为有人突破了他的结界。
他用神识设下的结界,理应无人能破才是,起初他还以为是某个大能,直到他瞧见她,暖意如云罅中投下的第一缕微光般, 照亮了整个山洞。
大老虎的头埋在她的怀里, 任凭她轻揉他的毛发。
他嗅到淡淡的海棠花香, 他好像从未被她如此拥抱过。
他的狼狈,她都瞧见了。
老虎的小耳朵慢慢耷拉下来, 委屈地像个孩子。它的肉垫轻轻压着她的膝盖,勉力向上, 把脸往她的颈窝里又蹭了蹭。
迎棠被大老虎的胡须挠地有些痒, 不禁笑出声来, 银灵般好听。
她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她也可以全全拥住他。
它还不知足, 两只爪子扒拉住她的肩膀,又往她身上压了半身。
迎棠深深地抱着它, 雪一样的毛被她搂得陷进去一环。
她的脸颊轻轻蹭它的毛发:“朝侍郎, 那圣旨你可接。”
老虎的胡须颤了颤。
不一会儿, 怀里的虎忽而瘦削下来。
浮光掠影,头顶夜明珠的光线透过他散乱的青丝,模糊了她一片视线。柔和的光晕氤氲了他精雕玉琢的面容,却不减半分风华。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修长的指紧紧搂住她的腰,把她搂地呼吸都有些困难。
滚烫的双唇叫她颈边发热。
“接。”
哪怕三界不日将颠覆,他也要接。
“殿下,”他的语气温柔又讨好,“我们成婚吧。”
成婚。
这两个字对朝冽来说太过沉重了。
但迎棠不知,她只曼应着,笑容绚烂,答得果断:“好,我们成婚。”
几乎是下一刻,滚烫的、炙热的吻便堵住她所有的呼吸。
他吻得很突然,很没有道理,很没有章法。那些深埋了多年的思念、悔恨、歉意、弥补,统统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迎棠险些喘不上气,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强硬地圈住腰,后脑勺被他拎着脖子送上浓情蜜意。
耳边是他低沉又炙热的呼吸,那些霸道的占有又渐渐变成温柔的讨好,交错反复,几乎叫她眩晕。
他湿润的唇附在她耳边,动情地喊她“殿下”。
浓厚的灵力眨眼间把她淹没,她的修为水涨船高。
她紧紧拽住他松垮的衣襟,翻身而上。
夜明珠的柔光下,他青丝散乱,眼尾泛起诱人的红晕,每一个因她而急促的呼吸和湿漉漉的眼神,都勾地她魂不守舍。他把她往上抱了抱,指腹紧紧按住她的背叫她压下来。
尖锐的虎牙轻轻咬过她的耳垂,喉间沉沉地往外吐气。
“殿下,我想你。”
“想得不得了。”
天知道迎棠是怎么回到营帐的。
她像一阵风咻地吹进帐篷,又引出一道灵力,把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芝荷等人统统稍了出去。
她的衣服有些散乱,握雪般的脖子上依稀多了点点红痕。
她懵懵地坐下来,望着铜镜里一副餍足神态的自己,脸又烫起来。
“咳咳。”她扬起小下巴,“朝冽~”
那头布置完结界,朝冽掀开帐幔而入。
他像一杯酒,迎棠品尝过后,竟留惊心动魄的韵味。
啧。
个别人啊,可太知道自己哪里最好看了。
某些时候可劲地勾/引人。
他容色矜贵端方,完全没有方才纵情的样子。青葱样的手放下莲子,他缓缓走过来,未语先带三分笑,步来已是入心帘。
他靠过来,身上还有迎棠的海棠花香,袭得迎棠脸色更红:“微臣为殿下梳妆。”
她很矜持地“嗯”了一声,答应了。
朝冽的动作很熟稔,像是为她梳过许多次似的,叫她挑不出半点毛病。
迎棠笑眯眯望着他,如果有小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
“朝冽。”
他眼睫一颤,唇角勾出一个三春绝景来:“嗯,我在。”
“朝冽~”
他的笑中多了一分宠溺:“我在。”
迎棠调皮地轻咬下唇,挑眉问他:“起初你为何不想结识我?又为何不敢看我,你是怕我么?”
“公主太美,微臣看一眼,便心动不已。”
迎棠咯咯笑:“你下次别走了,我想办法给你找一个疗伤的去处。”
她沉思了一会:“我听虹翘说,魔域有个海棠林,里面有上等的疗伤灵泉,回头我们一起去看看。”
手上动作一顿,朝冽垂头,在她耳廓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好。殿下放心,我再也不会走了,哪怕殿下打我骂我,我也不走。”
“我怎么会打你骂你,我就是我,无论如何,我都心悦你。”
朝冽为她卸耳坠的手彻底顿住。
熠熠烛光下,他拧着眉头,口中有些苦涩。
喉结艰难地滚动一番,他轻叹一口气,有话想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迎棠想了想。
莫非,他怕自己会离开他?
这家伙的安全感也太缺失了吧。
“臣斗胆,”他倾下身,用脸轻轻蹭她的耳朵,“想听殿下每日都告诉臣,今天的殿下心悦臣。”
真是过分的要求。
迎棠红着脸,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又小又羞:“本宫答应你。”
朝冽的伤势尚未恢复,灵力动荡地厉害,他帮迎棠梳头,梳着梳着,便忽而露出一根老虎尾巴。
迎棠红着脸瞧他:“咳咳,要不,你先变回本体,我带你回赤霞宫。”
朝冽没变成大老虎,他变成了一只小老虎。
小老虎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迎棠见了爱不释手,上手就揉。
翌日一早,芝荷瞧见这只小白虎,起先吓了一跳,耳后又被萌的脸红:“好可爱的小老虎。”
她伸手想摸它,谁知小老虎一爪划伤了她的手心,冷漠的眼神把她拒之千里之外。
“这……”芝荷疼得眼泪汪汪,那头迎棠走进帐篷,这小白虎竟摇着尾巴就迎上去了。
芝荷:……这年头,连动物都看碟下菜了。
回宫的马车上,迎棠和朝冽共处一车,没有她人。
他为她削果子,迎棠撑着头朝她笑眯眯地笑:“哎,朝侍郎莫不是在本宫三岁的时候,就瞧上本宫了?”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把果子切成小块放进玉碗,用一根签子串起一块,递到她唇边:“也许,万年前便盯上殿下了。”
万年前,迎棠寻思你吹什么牛。
她乐得花枝乱颤,咬住那块水果,甜丝丝的。
待她吃完,朝冽又闷头给她削了个别的小果。
等他捯饬完,迎棠已在那头趴着小窗睡着了。
风把她的碎发吹得飞起来,毛茸茸的,像小兔子的毛。
朝冽分外珍惜如今的每分每秒。
他无奈地笑笑,用食盒把果子装好,熟稔地拿出一张薄毯,起身为她盖上。
他坐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迎棠往他怀里挪了挪,清甜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
他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地、珍爱地摩挲她的手心。
眸子里有淡淡的哀伤划过,他喉间一涩,轻轻哼出一些迎棠以往哼的小调,哄她睡得更香甜。
流香海。
栀子峰。
逐月望着属于迎棠的那盏命灯,久久不能回神。
流香海的命灯除了能监测弟子的生命外,还能监测到弟子的修为。为了迎棠,逐月还把命灯升级了,让命灯的火焰能银元显示每个境界的每个阶段。
“师父……”追风忐忑地问,“师姐这是……”
逐月神情一凛:“不知为何,她昨日忽然突破了元婴后期,如今已达元婴巅峰……她这是……要回归了。”
第78章 (一更)
赤霞宫多了一只小白虎。
这日, 越渡远正埋在奏折山中,迎棠便来了。
她身后跟着那只小白虎,叫越渡远吓了一跳。
“皇兄, 朝侍郎接旨了。”她跑到丹墀上, 撑着桌子,眸子里熠熠闪光。
那只小白虎扒拉着爪子, 从案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嗷呜。”
越渡远:???
“当真?”
迎棠抱起小老虎,朝越渡远挥爪:“当然啦, 你说是不是?”
若不是有毛皮,小老虎一定羞地面红耳赤,它挣扎地翻了个身扒拉住迎棠的肩,奶声奶气地“嗷呜”了一声,把脸埋在她耳下。
迎棠面色也微微红:等等, 这姿势有点怪。
越渡远:皇妹这是疯了啊, 竟然对一只白虎说话, 还把白虎当成朝侍郎,完了完了, 病得不清。
长公主和朝侍郎的大婚由当今陛下和太后娘娘亲自操刀。
这几日,朝冽经常消失, 迎棠也常常闷头捣鼓什么, 不想给朝冽看见, 二人默契地各干各的。
渐渐的, 迎棠觉得自己的境界越来越松。
她想, 要是在大婚前突破化神,岂不是喜上加喜。
修仙界的朋友们总说很多事情等她化神了就告诉她, 她老期待化神期了。
“朝冽!”这日一早, 她到处找小老虎。
赤霞宫因为养了小老虎, 下人们时常被奇怪的结界风吹出去,这不,当下赤霞宫空空荡荡,一个宫女也无。
迎棠跑到院子里。
这些时日,朝冽恢复地差不多了。
海棠树下,他变成了英俊的大老虎模样,长风吹拂,粉的白的海棠花瓣窸窸窣窣落在它如雪的毛上。他闻声望过来,蓝眸子温柔得三月和风一般。
“母后把我们的婚期定在夏至,半个月后。”她红着脸坐到他身边,“我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
朝冽眸子微闪。
“你先别变回人。”
迎棠按下它的脑袋,有些害羞,“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等我长大了,要给你画一身漂亮霸气的虎纹。”
她笑逐颜开,亮出一卷画:“登登登登!就在刚才,本宫完成了一件大作!”
朝冽站起来,用鼻子顶了顶系着画的细绳。
迎棠神秘兮兮地把它展开:“瞧!”
青山绵延,一只白虎傲然挺立苍翠的山巅。点墨纹路勇猛震慑,又不失俊美,仿若远古最美的神迹。她用金粉点缀纹路,让它在阳光下鎏金般绚烂,碧泽生辉。
笔者仿佛绞尽脑汁,把最美的笔触在它身上用尽。
这是她与他的初见,迎棠对这幅作品很满意,她期待又有些傲气地看着朝冽:“如何?”
他——铱誮要说不喜欢,她就生气给他看。
朝冽的肉垫小心翼翼地放在画卷的一角,生怕把画弄脏了似的。
银色的灵光自地面升腾,它的肉垫轻轻碰触迎棠的手,从她体内调出一抹金色的灵力。
那灵力飘飘荡荡,如一根毛笔,在它周身画上威武的金纹。
威武俊美,仿若神祇。
金纹银虎绕了迎棠一圈,蹭了蹭她的脸。
迎棠笑嘻嘻抱住它。
不一会儿,它幻化成人。
“我也有礼物要给殿下。”朝冽眉目低垂,指尖流传,引出一条火红的长裙。
那是她的金冠霞帔,她的红鞋,还有她的盖头。
洛神珠的内衬,珊瑚赫的底衣,鎏金灵线上悦动着属于他的银色灵力。他竟用神识,凝成绣线,为她亲手缝出一身嫁衣。
衣袂轻盈,飘动间宛若天边灿烂的云霞,若火凤一般留下惊艳的赤色。
点翠冠上非龙非凤,雕花精致,竟是凌霄殿上的祥云仙纹。
最令迎棠动容的,还是那一方盖头。
别人的盖头不是百年好合,便是鸳鸯戏水、龙飞凤舞。
他倒好,给她绣了个虎兔呈祥。
盖头四角用海棠花做压,春棠经雨放五字,竟叫迎棠晃了眼。
“你,你绣了多久?”
“很久之前,便在绣了。”
这一套嫁裳,他做了十几年。
从迎棠投胎以后,便一直在绣。
迎棠细细拂过每一个针脚,珍惜地不得了。
她都舍不得穿。
她托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他白皙的面颊:“朝冽,今天的我,也是心悦你的。”
朝冽眉眼蒙上一层水汽,他握住她的手。
他察觉到迎棠体内灵力的波动:“阿棠,你该突破了。”
迎棠觉得她还可以再憋一憋,比如成婚那日突破。
她把想法告诉亲朋好友,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劝她最好成婚前突破。
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
迎棠渡劫比寻常修士难,每一次均有四十九道劫雷。
以往渡劫,逐月会亲自为她护法。
她也没多想,归咎于自己是外来的穿越的。
但这一次,迎棠感受到泼天的压力。
似乎除了她,每个人都十分重视这次突破。
逐月和追风亲自来了,几乎带来流香海最厉害的法宝。
虹翘也匆匆从魔域赶过来,给她带了一瓶天炎山的灵火和一瓶灵泉,任她取用。
她们见到朝冽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迎棠寻思:你们认识?
渊都外的海棠林旁有一片平原,她每次都是在那渡劫。
迎棠为自己布下御雷阵。
这阵法是她刚接触仙法时,学会的第一个阵法。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她们忧心忡忡,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却又满怀希望,都把她盯不好意思了。
逐月:“我去同太后、陛下打个招呼。”
化神劫如此难渡?还要和母后皇兄提前打招呼?
迎棠被影响地有些紧张。
朝冽递给她一颗万年晶魄:“若觉得疼了,便捏碎它。”
迎棠笑意甜甜地接下:“好。”
这块晶魄是朝冽特意炼制的,内置能助她魂魄回归的阵法,待她捏碎晶魄,灵力会争破她的灵府,迫使她神魂分离,届时,铃铛内的纯魄便会带着她的神魂回归本体。
到那时候,朝侍郎与端月长公主,也走到头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放:“阿棠……”
迎棠拍拍他的手:“别担心,我渡完劫便来找你!”
渡完劫,真的还会来找他吗。
他喉咙滚了一圈,忽然将她拥住。
轻轻的叹息落在她的耳畔,他对她悄悄说了三个字。
迎棠脸倏地红了,也拥住他,轻拍他的背。
她喜欢听,以后多说点。
虹翘看得直瘪嘴,紧紧牵着追风的手:“怎么办我好害怕……”
追风:“我也怕……”
庞大的雷云在渊都上空聚积,搅得云兴雾涌。
迎棠怀着憧憬的心情,独自踏出海棠林,朝远处的平原走。
天将下雨,土地泛上些许腥味。
她就地趺坐,运转体内的灵力。
据说,修者化神后,便能炼出神识,通天地,望千里。
她就能冲破这人间束缚,走得更远,看看外界是什么样子。
紧紧握着那枚晶魄。
她想,她要为流香海争光,还想让母后活得更长,让皇兄的江山更稳固。
她还要与朝冽走遍三川,找个静谧的地方买个漂亮房子。
雷声訇然而至。
再熟悉不过的惊雷劈头盖脸打下来。
一道,两道,三道。
朝冽远远望着,本就白皙的脸被闪电照得惨白。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私下里不断给她施加保护罩。
“天尊,”逐月不得不插嘴,“莫要动替她受雷的心思,你已经受不住任何一道雷劫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给她不是么。”
朝冽刚打算迈出去的步子生生收住。
迎棠心下震惊。
这次的渡劫非同以往。
每有一道雷打下来,她心里就像裂开了一分,魂魄好似要离体。
等等!事态不对!
她惊觉自己的神魂被化神期的强大灵力填补,一丝一缕,都在修复完成后渐渐抽离本体。
迎棠以为出了差错,捏碎了手里的晶魄。
谁知下一刻,奔腾的灵力包裹住她,加速了她魂魄的离体。
恍惚间,无数嘈杂的声音海水一样灌她的耳朵。
“你最好活着,我可不想与你一同送死。”
“朝冽!不要让它吞下大元丹——”
迎棠觉得头都要炸了。
眼前仿佛被拉上一片黑幕,蒙蔽了她的视线。
朦胧急喘的呼吸声爆炸般闯入耳廓,冷气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訇然睁开眼睛。
寒凉浸透她的指腹,冻得她头疼。
她剧烈地呼吸着,用力撑坐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照晏。
该死的照晏。
万年的回忆,那些她经历的过往,无比真实地割着她的心。
这具金仙的身子内,金仙元丹分崩离析,本应在被照晏击中的那一刻碎了将近一半,但如今灵府内却悄悄躺着一枚金仙元丹,为她提供磅礴的仙气,在她神魂回归的那一刻,几乎将她托上金仙巅峰。
迎棠闷咳了几声,急急地大喘气,呼吸地很艰难。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床上,周遭布置,竟与海棠林的小屋子一模一样。
她想下床,却发现四肢像是废了,怎么也不听她的。
迎棠挣扎地太厉害,一下子翻了个身,眼看要从床上跌下来。
那头冲上来一个人急急抱住她,他颤抖的呼吸在冰冷的房内凝成一团温温的水雾,轻轻打在她的额头。
迎棠下意识推开他:“走开!”
她冷笑一声。
什么趁人之危,卑鄙无耻,她在心头骂了好几遍。
他一定是故意的,叫她不忍再杀他,叫她因为渡劫归来,对他心生欢喜。
卑鄙!
她揪住一旁的帐幔方堪堪站起来:“出去!”
她吼他,她心里竟会痛。
凡间的小小十几年,竟真能对她有影响?
迎棠怒上眉梢,一把扯下帐幔扔过去,旋即丢出好几个灵力波。
不稳的灵力凝成缝纫訇然飞过,朝冽全全吃住。
他重重闷咳了一声,呼吸颤抖地厉害,却好像这一幕已经在心里上演了千万遍一样,包容地看着她。
迎棠堪堪站直,又跌坐回床上。
他拿出一双鞋递到她面前:“阿棠,先穿上鞋……”
那双鞋好生熟悉,迎棠在记忆力翻了翻,竟是她当初当给云来客的鞋子。
她当了,他又买了。搁这玩呢?
“不要。”她像是在闹脾气,心里乱成一团糟。
朝冽眼眸一凉。
她竟是连碰都不让他碰了。
“好,那不穿。阿棠,你的身体如今还受不住你的魂魄,你需要适应一段时日。”他温言哄她,“这里太冷,我们先出去。”
他递给迎棠一根灵器,是一根拐杖,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迎棠沉默地接过,艰难地自己穿鞋子。
谁知一双脚根本不受她控制,全被麻痹了似的。
她竟连穿鞋,都没法穿了。
她是变成废物了吗。
她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委屈。
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要濒临崩溃。
朝冽喉头苦涩,眼眶红了一片。
他扶住她,她却甩开他:“不用你扶。”
她好不容易穿好鞋,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外走。
听到身后人匆匆追上来,气得又是一个灵力丢过去:“你走开!做什么老是粘着我,我投胎转世,你竟也粘着,你真是个疯子!”
朝冽承下她的灵力波,面色一白,却仍是凑上来。
迎棠不理会他,加快脚步出了小木屋。
木屋外,是大片的仙品垂丝海棠。
海棠花瓣如雨而下,吹过她苍白的小脸,落在她的肩头。
她努力走得很快,却发现就算用拐杖,脚也疼。
她恨照晏,恨天界。
她也好恨他,她恨死他了。
噗通。
迎棠一下子摔下来。
却摔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冷杉香围绕着她,迎棠鼻子蓦地发酸。
那些过往的狂傲和张扬,如今竟不舍往他身上撒。
她不甘又愤恨地挣扎着打他:“放开我!”
朝冽狠狠搂住她,声音抖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在猛敲她的心:“阿棠……你别生气……你很快就会好的……我都安排好了,绝不让你再受苦……”
他哽咽了几番:
“你说我死了,你阴曹地府都翻得……
我在那等不到你,与你错过了,是我不对……
是我搞砸了我们的婚礼……”
迎棠猛然一僵,把头闷在他怀里,细瘦的手腕颤抖地厉害。
“对不起,阿棠,对不起……我欠你太多……”
他浅笑一声,用尽力气搂住她,不让她跌下去:“姑娘说得对,星尘月色,都不及姑娘的眸子美……”
“以后海棠花开,我们就在天阙宫外荡秋千好不好……”
“这三界我们无处不能去得,若有人来犯,我们能来一个打一个……”
“如今整个三界都是我为你经营的,魔尊迎棠,是六道之主,是三界之主,他们统统只认你……”
他每一句话,都落在她万年前的畅想上。
星河城,那个漂亮的小别野里,她对允平说的每一句话。
迎棠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如她下界走一遭一般……
她像个小孩子,忽然崩溃地哭了出来。
像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
造化究竟为何如此弄人。
一万年了,这万年来,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想要保护的,不过是一个他。
三界六道,她真的稀罕吗。
破封印后,她到底为什么奔波。
她打他恨他,把他恨到骨子里,他为何偏偏就非要粘着她,还同她说这么多奇怪话。
他是傻瓜吗。
她抽泣地厉害,哭得快噎住。
朝冽手足无措。
他笨拙地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眸。
他将她瘦弱的身子抱起来,把她举地高些,让她趴在他肩上哭,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哄她。
迎棠狠狠攥着他的衣服,眼泪决了堤。
……
天上有仙鹤飞过,青茷在天阙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人。
他焦急地冲进去,想看看究竟怎么了。
海棠花堆砌粉色的云。
花浪中,金纹的白虎静静趴在粉山里,眼波如浪,漾动着柔情。
小兔子枕着它的毛肚子,睡得一起一伏。它像是哭累了,小小的一团,还情不自禁地打着哭嗝。
长尾巴悄悄捞起一堆花瓣,为她盖上小被子。白虎垂头,呼噜着在小兔子的脑门上印上一个吻,脑袋贴着它,也沉沉睡去。
第79章 (二更)
初醒后身体需要重新适应, 迎棠一睡就是整整半月。
再醒过来,已经痊愈。
她发现自己躺回了小木屋的床上。
彼时玄水冰床已换回木床。飞扬的纱幔,满屋的海棠花香, 还有窗外的粉海, 叮铃铃的铃铛声,都叫她晃了晃神。
恍若隔世。
仿佛早前经历都是一场梦, 一朝梦醒,她又过回魔域的逍遥日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 轻衫少年缓步而入,轻轻往桌上放上几盘菜,布置地仅仅有条。
他蓦地朝她看来,温声询问她:“阿棠,要吃些东西么。”
迎棠心神一晃, 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
她摇摇头, 侧躺回去, 背对他嘟囔:“不用。”
语气里还夹着浓厚的鼻音。
她脑子里太乱,一时不知要先缕清哪条线。
她听到那头释放灵力的声音, 仿佛是投下了一个小罩子,悉心把菜温好, 等她起来吃。
迎棠微微提起耳朵, 他脚步轻缓, 离她越来越近。纱幔被撩开, 床侧微微压下去一些。
她嗅到熟悉的冷杉气, 故意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想再睡会。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仿佛感觉到她的烦躁, 他为她轻轻扯了一方软毯盖着。
“阿棠, 你睡着, 听我与你说个故事。”
“据凌霄宫通天石记载,几万年前,天神界乃九天玄女治下。当时,天下不以灵力运转的分仙魔,万物一统,只要勤加修炼,均可成神。但魔神与兽神一族,经常发生争执。
其中,龙族与魔族嫌隙最大,它们是整个神界继九天玄女外,最有话语权的种族。
他们上告九天玄女,提议神魔划分。他们认为,神与魔、仙与魔,终究是不同的。九天玄女却坚持三界六道万物平等,两方各成一派,开始了长达万年的斗争。
双方信众越发庞大,各执一词,最终于天河大战。那一役,神界坍塌,万神寂灭,幸存下来的神逃入下界,有的修为散尽堕入轮回,有的诸如龙族,退化成蛟。战争中陨落的众神,化为远古深渊,历经几万年沧桑,变成魑魅魍魉。九天玄女陨落前,于三界中心化识海为玄水深渊,护佑三界苍生。”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迎棠睁开眼睛,喃喃道:“所以,根本没有神界了。”
“还记得我们在明音阁遇到的符文么。”
“嗯。”
“那是旧神界的符文,旧神界存在于三界之外。我们很早便开始调查三界与旧神界的罅隙,把所有可能存在的裂缝都用结界填补上,日复一日的修复,不让照晏下界。”
迎棠艰难地坐起来。
她甫一回头,满眼都是朝冽的俊脸。
他目光温柔得宛如三春和风。
迎棠往后挪了一些,与他拉开距离。
“本尊要去取他狗头。”
他耐心地问:“阿棠要如何取他性命?”
迎棠没想好。
传说龙有护心麟,坚硬无比,寻常仙器难以穿透。迎棠手里一把春辰剑,对他来说就像剔牙的牙签。
她的神识很强劲没错,但倘若光用神识刺穿护心麟,反而会两败俱伤。
照晏可以死,她可不能死。
她眸光流转,忽而定格在墙上。
小屋里的许多装饰,与海棠林的如出一辙,都是朝冽寻来的。它们按照迎棠原本的喜好摆放,无一与海棠林有差,可见其良苦用心。
但唯有一样,天上地下,仅有海棠林有——那颗迎棠挂了几百年的蛟龙头。
整个魔域只有那一只蛟龙,迎棠将其击毙后,把它的脑袋当做战利品挂在墙上,扯长它的舌头,每日滴香。
而那蛟龙的内丹,此刻还挂在海棠林的某颗铃铛里。
迎棠狡黠一笑:“我的神识伤不了它的护心麟,同族的还不行吗。”
她当即翻身下床:“我要回海棠林。”
刚走两步,她又瞪向朝冽:“你不许跟着,牛皮糖。”
高风送爽,迎棠往海棠林前,决定先去渊都走一遭。
甫一下仙界,人界的天空便暗淡地叫她心里发紧。
她强大的神识如今能扫荡整个三界,一眼万里。
十几年前,朝冽大屠杀仙界后,仙界清白之身的神仙所剩无几,如今都被派到四方填补因照晏飞升产生的罅隙。
冥界的冥官日复一日地修补着忘川,但三界的灵力依旧在流失,所有人都是背水一战。
灵力通过罅隙,流往早已崩塌的神界,被照晏吸食,越拖一日,照晏便越强大。
但放眼整个三界,能与之一战的,恐怕只有朝冽和她。
朝冽如今的状态……
迎棠眉头紧蹙,轻抚丹田,灵府内的金丹嗡嗡的,与她融合的越发好。
他总以为自己能把别人蒙在鼓里。
做允平的时候,她知道他伤了丹缘,但她不戳破。
做师弟的时候,自以为伪装地很好,最后又露出马脚。
做朝侍郎的时候,演尽温柔,强装从容……
这颗内丹,她不会还给他。
这是他欠她的,他承诺给她的“证明”。
反正只要她活一日,他便不会死。
迎棠深吸一口气,往渊都飞。
秦太后和越渡远,好歹对她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其实打心底里喜欢凡间的十几年,轻松快乐,没有每个月的灵府暴动,没有纠纠缠缠的爱恨情仇。
以金仙巅峰之身下界,她降临时,千树万树海棠争相开放。
百姓们纷纷惊呼:“是花神!”
“花神降世!”
这种马屁对迎棠很受用。
她降下福泽,让渊都的海棠林日日绽开,让渊都百姓都接收她仙气的洗礼。
迎棠高傲地飞在空中,接受万民的跪拜。
忽然,她瞧见一排殷红。
喜庆的大红色灯笼高挂在朱雀大街的两侧,红毯满街,金色的凤舞九天绣在高高的绸缎上随风猎猎。
最近有什么喜庆日子?
她秀足点地,荡开一地花浪。
赤红喜牌挂满了大街小巷的竹栏,红条系枝象征着喜结连理,小摊贩们卖的小物均成双成对。
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拽着母亲的裤子,大胆地直视迎棠。
她奶声奶气地说:“端月长公主殿下和朝侍郎明日要成亲啦,花神娘娘不知道吗?”
孩子她娘吓得赶紧拽小孩子的手。
成亲?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迎棠一怔,她忽然觉得指间的储物戒有些发烫。
那里面似乎还有朝冽为她炼制的嫁裳。
端月长公主不在了,朝侍郎也没了。
她们不会再成亲了。
她抬头能望到漫天花瓣,琉璃瓦片倒影出华灯初上,繁华盛景。
她独立在万人之中,低头也能俯瞰整个朱雀大街的人潮。
蓦然回首,那人却真的没再跟上来。
迎棠忽而有些怅然。
她随手凝出一根糖人递给小孩子,独自离去。
凡间这一遭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
如果她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一定想永远留在这场精心编织的梦里。
她与秦太后、越皇道了别,独自前往海棠林。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魔域。
相比人界,魔域上空的罅隙更大,仿佛随时随地都要裂开。
罅隙中透出血红的光,仿佛有一条龙在天上疯狂飞舞,龙身时不时从罅隙里投出几道影子。
海棠林里叮铃铃的,合奏出一曲铃铛的交响曲,迎棠忽然想起捡到允平的那一天、小狐狸们惬意抢瓜子的日子。
她漫步在花海中,寻找属于蛟龙的铃铛。
簌簌簌。
不远处的花丛晃动了一阵。
迎棠扭身甩出一道神识,用灵力霸道地排开锦簇花团,抬手便捉拿住那个小女孩,拎小崽子似的把她拽出来。
雏阳当即就被吓哭了。
“呜呜呜,求求尊者放了我,我当初也是被逼无奈的,是青渺仙子和照晏天帝逼我的。”雏阳哭得眼泪哗啦啦的。
迎棠被嚎地耳朵疼:“闭嘴,我也没拿你怎么样。”
倏然,一痕刀光划过迎棠的手腕,迎棠急急一个转腕,把人夹在手臂下。
“呵,什么东西来找死!”她怒气盛然,那一刀差点割破她的衣袖!
来人像一团云倏忽而过,迎棠紧接着追上,灵力于她手心撒出一张大网,想将其全全困住。
那团白云灵活异常,忽然怒吼一声,变得如猛虎一般大。
九条大尾巴冲迎棠一扫,迎棠紧急避开,凝出一根长鞭来:“找死!”
对方妖力大增,张开血盆大口要吞掉迎棠。
迎棠一鞭子抽向他的脖子,紧紧拴住:“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狐狸。”
两方僵持,狐狸明显敌不过迎棠,任凭它声震八方,也不能逃出迎棠的神识鞭,反倒像只提线木偶被迎棠把玩。
神识鞭长满了倒刺,将狐狸的头生生扭转过来。
九尾狐瞪着迎棠,猛然一怔。
雏阳挣扎着跳下来,抱住狐狸:“阿卿!”她朝迎棠哭:“求你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但你别伤害他……”
迎棠:……
她睁大眼睛收了神识,脸颊一抽:“阿、卿?”
九尾狐甩甩脖子,也怔怔看着她。
他灵力微震,化出一个人形来。
小狐狸崽子已经长成了男子汉了。
他褪去了儿时的幼态,脸瘦削了些,轮廓微带上一丝凌厉,长发头发高高竖起,满满的少年气。
白卿下意识护住雏阳,试探地盯着迎棠,仿佛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迎棠:……
“万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呆。”
这语气……
白卿眸光闪亮亮的:“尊者……真的是你!你渡劫回来了!”
迎棠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你铲了几年的屎?”
白卿:……感动啪的一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