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吼声愈去愈远,渐至几不可闻,众人方始定下心来,回思适才情景,恍如梦寐。
庄梦蝶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他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历,为甚么出面帮助自己,但无论如何总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一时间亦无暇细推其根由。
走到场中,扬声道:“解风,你先前也是丐帮的首脑人物,不会连祖传帮规都忘记了吧?”
解风心下一凛,喝道:“叛逆贼子,你还有脸面跟我谈甚么帮规?
“待我擒下你,你自然就知道帮规的厉害了。”
庄梦蝶哈哈笑道:“解风,空言恫吓有甚么用处,既然都是同帮兄弟,何必抡刀动剑,自相残杀。
“咱们还是坐下来,依照祖宗家法行事,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想我丐帮历代帮主、长老开基建业,在江湖上号称‘天下第一帮’,中经无数大风大浪,迄今声威不坠,何等的艰辛、困苦,又是何等的英风侠烈。
“这基业传到吾辈手中,吾辈虽不肖,又怎忍将祖宗一刀一剑流血拼命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这番话说得大仁大义,慷慨激昂,丐帮中人群耸动,窃窃私语。对庄梦蝶之语大是赞同。
解风冷笑道:“话倒是不错,可惜不该由你口中说出,你身为部属竟然与人合谋造反,意图颠覆我丐帮数百年的基业,实属大逆不道,还有何颜面提起本帮历代帮主?”
庄梦蝶道:“究竟谁是叛逆,咱们便以祖宗家法衡量一下,帮规第四十八条写道:
“‘如若长老均表应予废黜,即便废黜,另立帮主,如有一人异议,则此裁决无效。
“如被废人不服此裁决,即视为叛逆,格杀不赦,凡属我帮弟子,务须全力以赴,怠慢纵敌者死,下手诛杀者赏。
“此条三款后世帮主、长老不许改易一字,触犯者死。’解风,我没背错一字吧。”
解风倒吸一口冷气,丐帮除一般弟子应遵行的帮规外,尚有一部《家法会典》,举凡应急、非常时期、新旧帮主接替,选立新帮主等可以想见的事均有一定法规,便载在这部会典上。
中间因朝代不一,帮主作风又不尽相同,武林形势更是千变万化,为适合环境,弘扬帮威,历代帮主均有所更易,只有这最后一条自丐帮创帮以来直至今日无人敢改一字。
只是丐帮帮主成权至重,手下长老又大多是自己亲手提拔,纵然是新立的帮主,也是众长老共同推选出来的,是以极少有帮主被废之事。
二百年前,丐帮帮主乔峰因身世之故,为帮中长老所不容,一气之下自逐出帮自此以前,自此以后,均无帮主被废之例。
久而久之,几乎已无人记得这一条三款了。
何况这部会典原只有长老们才有权翻阅,却也是在应急无措时才会想起查阅会典,平时便压在帮主枕头底下,倒成了帮主的私人物品,是以在场丐帮中长老以下的人还是首次听到居然有这么一条家法。
解风叹道:“庄梦蝶,你倒真有心计,居然将会典窃到手。
“其实你又何苦如此煞费苦心,铤而走险。
“只消再等得几年,这帮主之位还跑得了你的手吗?”
庄梦蝶冷笑道:“帮中重器,岂容你我私相授受。
“我只问你,是服从长老会裁决,束手就擒,还是顽固到底。
“弄得身败名裂,落个千古骂名?”
解风五内如焚,眼见庄梦蝶所带人手尽皆是近十年来丐帮借以立足江湖、扬威武林的好手
,可说丐帮实力尽萃于斯,倘若火拼一场,纵然杀得庄梦蝶,夺回帮主之位,所剩人手亦已寥寥无凡,以后凭甚么在江湖中立足,是以积怒在心,却迟迟不敢发动攻势,可除此之外,实无良策。
他逐一向八大长老脸上望去,这八大长老虽说是庄梦蝶假借解风权柄提拔起来的,毕竟对解风也有些情分,见他望来,均不禁脸红心跳。
解风扫到执法长老面上,凝视许久,喟然道:“陈兄,你我是老兄弟了,可说是过命的交情。
“解某自问并无亏待你之处,你何以伙同众人叛我?
“这句话我憋在肚里很久了,望你直言相告,否则我死不瞑目。”
执法长老陈子良面上涨红,身子一阵微颤,向前两步拱手道:
“解兄,子良并非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沉湎酒色,不理帮务,子良多次流泪苦谏,你均不听纳。
“庄长老年轻有为,智勇双全,丐帮在他手中整顿得好不兴旺,数年之前你便有退位让贤、颐养天年之想。
“让子良尽心辅佐庄长老,这意思虽仅子良一人得知,帮中上上下下也都猜到些。
“前些日子,解兄与庄长老为睚眦之怨反目成仇,兄弟好生为难,俗话道‘一山不容二虎’。
“庄长老羽翼丰满,继任帮主已是顺理成章,不可挽回的了。
“子良焦心苦虑了三日夜,才决意请解兄避位让贤。
“其实也不过是个名位而已,解兄久已视帮主之位为苦差,何不趁此时卸任息肩。
“至于后半生的衣食供奉,绝不敢有缺,如此岂不两便。
“孰料解兄居然又恋起权位来了,前后矛盾,莫此为甚。
“子良为本帮前途所着想,也只有对不住解兄了。”
解风听完这番话,如中雷击,他与陈子良私人交厚,初任帮主时,得他辅弼之力最巨,是以始终不相信他会背叛自己,兼且追击之时多次手下留情。
颇存故人之意,便以为他是受人裹胁,眼见此时他只要出言反对,长老会裁决便可失效,帮中弟子并非全是庄梦蝶亲信,不过是听从长老会决议而已。
只消陈子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平叛擒逆翻手覆手而已,此际听他指责自己昔日之失,陈说利害,俱甚剀切,登时额头汗出,心生绝望。
庄梦蝶敲钉转脚,高声道:“解兄,为你我之争累得帮中弟子无辜而死者甚多,殊属无谓,前日之言依然有效。
“只消你交出权柄,便为我丐帮太上供奉,要金有金,要银有银,醇酒妇人任解兄快活。
“如若有人敢对解兄不利,我丐帮上下将他剁成肉泥,倘若庄某食言背信,叫我有如此刀。”
他反手从一人腰中拔出一柄厚背鬼头刀,奋力一震,内力到处,将刀身震成碎片。
解风惨然道:“罢了。我既已众叛亲离,复有何颜苟活世上,陈子良,你请出法刀来,我要死在祖宗家法上。以血我昔日罪愆。”
陈子良等相顾骇然,不意解风自寻了断,事情如果就此了结,倒是皆大欢喜,俱喜动颜色,庄梦蝶佯作劝慰道:“解兄想开了就好,何必如此。”
解风厉声道:“少废话,请出法刀来,我要让天下人得知。
“丐帮此任帮主虽然庸碌无能,贪酒好色,却也不是苟且贪生,不顾弟兄们死活的卑鄙小人。”
陈子良想到昔日解风待自己的情分,不禁怆然于怀,垂泪道:“解兄既已意决,子良只有从命了,子良辅弼不力,致令主
上失德,罪该万死。”
坐在树上的风清扬不意有此变故,正欲跳下去,丐帮肯舍一帮主,他可舍不了这位义兄,不想下面一人身影闪动。
却见一人势若飘风,疾卷而至,举手抬足踢倒一名执法弟子,便抢到一柄法刀,连踢倒九人,抢得九柄法刀在手。纵身一跃,退了回来,大家定神一看,原来是侯君集。
风清扬心下骇然,想不到矮矮胖胖有如土拨鼠的侯侯君集身手如此了得。
他既出面,自己也乐得清闲了。
侯君集将九柄法刀持在手,就着刀光审视,问道:“帮主,法刀无误吧?”
解风道:“这是祖传法刀,当然无讹。”却也不解他费力夺这几柄法刀何用。
侯君集道:“好,待会儿擒下逆贼,若不以法刀处置,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来人,将法刀收好。”
九名武士上前,接过法刀,藏在怀中。
庄梦蝶怒道:“你是何人,敢出头搅局?”
侯君集傲然道:“连我都不认识,还想做什么帮主,发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便是本帮总护法,姓侯,侯君集,你图谋造反,还要欺世盗名。
“甚么劳什子长老会裁决,没有本护法签书,一切废黜帮主的裁决文书均不生效。
“这才是祖宗家法,不过你们在帮中日短,怕是不会知道的。”
解风登时惊喜不禁,其实他与庄梦蝶、陈子良等人一样,对废黜帮主应具备的手续并不深悉,他身为帮主,自然不会研究废黜帮主的事项。
庄梦蝶与陈子良虽然研究透彻,却也只在那一条三款上,而最后一条则是:凡选立新帮主,及紧急、非常、废黜渎职帮主事项,均须由得长老会共议成文,经总护法签书后方可生效。
这一条虽然看过,可除解风外,并无人知道本帮还有位总护法,陈子良登时想起,在策立解风为帮主时,文书右角上委实有一倒写的“侯”字鉴押,他还以为是丐帮文书特有的徽号,未予理会,此际想来,事事相符,不禁手足冰冷。
侯君集做了二十几年的丐帮总护法,虽然富埒王侯,却也只是一个富人,不得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扬名立万,心下颇以为憾,但限于帮规,平素不能显露半点武功,空负一身绝艺,不得施展,更是心痒难熬,此番接到解风的手令,当真惊喜逾恒,即时召集部属,西进勤王,养兵数十载,总算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了。
侯君集见庄梦蝶、陈子良等人面色惊惶,愈发得意,笑道:“哈哈,你们以为本人这总护法是白设的吗。
“就是为了在非常时期处理非常之事,平叛除奸义不容辞。”
他身后百余人齐地拔刀掣剑,振臂高呼:“平叛除奸,保帮护法。”百余人疾呼,声震荒野,气势亦颇骇人。
侯君集高声道:“本帮众家兄弟听着,本护法此番受命平乱,旨在捉拿元凶首恶,胁从者不问,反戈除奸者有功。”
庄梦蝶自知脚跟尚未站稳,除几位长老是自己的死党,余者不过是听从长老会裁决,而今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总护法来,居然将裁决变为一纸空文,自己等人反要负上叛逆罪名,眼见人心已有些动摇,知道如不速下决断,法理上既已站不住脚,恐怕便有人心涣散,甚且倒戈反击之虞。
当下一棒递出,喝道:“甚么狗屁护法,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与解风串通一气,做的好戏,我先毙了你再说。”
侯君集也是一棒封出,使的正是丐帮正宗打狗棒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