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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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问题背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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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气,孙丞浩拿起阁架上的第一卷账册,打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数字和文字,让人眼花缭乱。不过他很快就熟悉了账册的记录规则。

“咱俩先找到五年前的田赋账册,不行再往前推。”李维道。

孙丞浩点点头,其实他的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这个艰巨任务,但他决定要尽力而为,哪怕是徒劳无功。

循着年份,李维找到相应的阁架,抽出账册递给孙丞浩,这是一卷五年前的田税账目,记录了当年关于夏粮的各项税赋收支。孙丞浩接过账册,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翻开第一页,拿起算盘和笔墨,开始一项项地核对。

据《明史·食货志》可知,明初沿用两税法,根据官方登记的户籍,田地要征收田赋,分夏、秋两季缴纳;丁要承担多种徭役。后官府借各种理由加征赋税、加派杂役,百姓困苦不堪,大量逃亡以躲避赋税。

政府亦出现严重的财政危机,故决定将一州一县的田赋、种类繁多的徭役、杂税合并起来,除必须的米麦之外,都折成银两,分摊到该州县的田地上,按照拥有田地的多寡来征收赋税,官方征收、官方解运。

因此李维要找的田赋资料,其实混杂了种类繁多的徭役、杂税。数据十分散乱,核算十分艰难。但是两人没有退缩,而是抓紧时间,相互配合起来。李维找账册,孙丞浩计算。

孙丞浩仿佛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忘记了疲惫和危险。他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出这个数字的真相。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一张账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手指快速地在算盘上滑动,计算着每一笔收支。

他的神情专注而又执着,嘴角紧紧抿住,额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稳。

李维微笑地注视着孙丞浩,此刻这位少年就像是一个猎人,追踪着一只狡猾的猎物。又像是一个探险家,探索着一片复杂而又未知的领域。

而且因为大明税制不是统收统解,一个地方往往要向数处交税。

也就是说漷县等地上缴的税赋,不只解往通州州衙一个库,还有一部分会送往其他各库等,这也增加了核算的复杂程度。

孙丞浩兴奋极了,虽然他很累,眼睛已经红肿,手指已经磨茧,但孙丞浩不敢懈怠,也不敢马虎,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漷县甚至通州百姓的命运就悬在这些数字上。

天色渐亮,黎明将至。

随着时间推移,核算的深入。突然孙丞浩的眼睛一亮,他终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哥,我算出来了!”

从嘉靖四十四年(1565)开始,也就是十年前,漷县每年上缴的田税赋有了大幅提升。

从之后十年的税收记录计算结果来看,漷县每年运往通州各库的税银分别为夏麦税赋43509两,秋粮49992两,二者共计93501两。比之前每年多上缴了53%!其中中辛村缴纳的数量最多,在漷县十几个乡镇中排名第一。

也就是说,从嘉靖四十四年(1565)开始算起,到今天万历三年(1575),漷县这笔每年多缴的近五万两的冤枉税足足交了十年!总计约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的巨大程度连李维都震惊了,他的心跳不禁加速。

这样一笔巨额支出,但是在账册中却没有详细的注释和说明,只有冷冰冰的数据。但仅凭这些数据也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依据了,它就像是一个鲜艳的红点,隐隐出现在一片暗藏的腐败黑暗中。

“漷县一县之税,比整个通州府合计都高,根本不合理啊!”孙丞浩愤愤不平。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他可以找出原因,纠正过来。如果是一个秘密,那么他可以帮着李维揭露出来,让真相大白。孙丞浩第一次从数字世界中感受到了另一种力量,那就是使命感。

“漷县简直倒霉透了!”孙丞浩很替漷县叫冤。

“不只是漷县。”李维道,“这笔钱应该是由五县分摊,而漷县一县承担的最多。”

在孙丞浩在财务报考数据中奋战的同时,他在漷县的要事记资料中摸了一圈底。他发现,十年前增加的这笔税赋并不是漷县一个县城负担,而是由通州辖下五个县城共同承担。

由于负担太重,而漷县收成最好,就让漷县负担了其中的五成。

在要事记中只是零星的片言只语简单的提到,十年前,由于通州一项突发的临时协防,所以将五县城的税赋提高,来完成任务。但具体因为什么事,发起临时协防,却没有说明。

让李维感到不解的是,按理说临时协防结束,这笔额外的支出就应该取消,但为何不但没取消,竟然还成了惯例,足足多缴了十年之久!

难道就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吗?

李维继续往下查,果然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早在隆庆三年(1569年),漷县有一位主簿——程相,发现这个为了协防多缴的“田赋税”有问题。

但奇怪的是,当年程主簿竟然没有在通州府本地抗议,而是越级呈文给了通州府的上级——顺天府巡抚和顺天府巡按,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维大为意外,这是一个勇敢的人啊,他冒着触动利益集团的巨大风险,采取了行动。

隆庆四年(1570年)年初,程主簿撰写了一份呈文,详细地写明自己的查考过程,然后提交给了当时的顺天巡抚和巡按御史。

但具体呈文李维也没有找到,这件事只在漷县要事记中寥寥提了一句。李维推测此事能被提及,主要还是因为两位大人批复了此事,所以不得不提。

顺天巡按,这两个官职的管辖范围可不只有顺天府一个地方,而是涵盖了除凤阳、庐州、淮安、扬州四府之外的整个北直隶地区。

在具体的分工上,顺天巡抚协调各府州县,以赋役为主,也兼管司法、治安;巡按以监察为主,但也插手民政、司法、军事。勉强用现在做对比的话,一个是高官兼军区司令,一个是省高级法院院长兼纪委,找他们两位,算是拜对了衙门。

市里不管,难道省里还不管吗?

李维继续往下查找,果然还是找到了极其简单的一句记录。要事记中,记载这两位大人当时是给了批复的,要求调查,但奇怪的是,除了这简单的一句娇嗲,再也没有别的信息,此事没有后续了。

总之,从现在的结果看,程主簿的呈文最后不了了之。

李维掩卷思考,脑海里不断地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最大可能是当时的巡抚和巡按两位大人升迁转走,负责此事的通州官、吏,敷衍塞责,推诿拖延所以后续没人再去追问。

那么接任的巡抚和巡按是否接到了同样的呈文?当年的程主簿现在何处?

李维将今夜查到的所有数据和信息进行梳理,很快,诸多问题围绕着多缴税赋的这条主线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第一,漷县的田粮税赋从嘉靖四十四年至今(万历三年),足足多缴了十年之久!而且不仅仅是漷县一个县,从账目中可以看出,当年这笔多缴的税赋涉及了通州辖下五个县城,其中漷县多缴的份额最大。

第二,文件中提到当初多缴税赋的原因是临时协防,当时通州调集了五个县以增加税赋的形式来完成这笔协防之处。那么到底协防了什么事?文件中没有提及。按理说临时协防结束,这笔支出就应该取消,但为何不但没取消,竟然还成了惯例?这是疏忽还是有意?其他五个县是否和漷县一样多缴了这么多?这么久?

第三,时任漷县主簿程相呈文省级部门,巡按和巡抚两位大人责令彻查,但没有下文。所以当时到底情况如何?谁负责此事?程相如今何在?

事情已经描绘出了初步的雏形,虽然还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但李维知道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两个人都非常欣喜,一晚上的辛劳没有白费。

“孙丞浩,你非常棒!今晚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算数的奇迹。”

李维不曾想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孙丞浩居然站起身,走过来,然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羞涩的拥抱。他看到孙丞浩的眼圈微微的湿润了。

“谢谢哥!你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我从未如此开心。”孙丞浩畅快地笑了起来。他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和欢喜,仿佛自己从一个看不见的牢笼中逃了出来,进入了一个光明的所在。他好像获得了一个轻盈的翅膀,从此可以飞向高空。

李维微笑地看着他,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我也很开心,很高兴遇到了你。我收获了一位好伙伴,好朋友。”

接下来,就是继续深入调查。

首先,调查十年前通州五县的临时协防具体协防了什么事?

其次,核查通州账目,核验这笔钱是不是进了通州;

然后,尽快找到程主簿和相关负责人,调查当时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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