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自低头默默吃了一会儿饭,其间金睛子一直在心里消化着右城主竟是贪腐分子这件事。说实在的,尽管她一直都很讨厌这位右城主,但她也从未想过右城主竟会做着这些勾当。或者说,在她的印象里,贪污腐败什么的总是距离她非常遥远。
这种模糊不真切的荒谬感让她忽然间又回想起了两百年前她在乌河城度过的最后几个月时光,回想起了夕还主部的师姐朝启真人在乌河墓对她说的一番话。当时朝启真人告诉她说夕还主部是被人害死的。夕还主部发现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的踪影,过于天真地想要以一己之力对付他们,结果就被害死了。当时的自己,在听到这些后,好像也产生了与现在类似的那种荒谬感来着。
右城主和当年害死夕还主部的那些人,有联系吗?
这个想法让金睛子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苏诩。”她停下筷子,道,“你还记得当年夕还主部陨落的事情吗?”
“记得。那场面血糊糊的。”
“你就光记得这个啊?”金睛子被他这么一说,也隐隐回想起了当时满地血肉的场面,险些反胃,“我说正经的。我在想,右城主会不会和当年夕还主部的死有关系。你觉得呢?”
“可右城主有什么理由杀她?”苏诩问。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金睛子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并没有将朝启真人对夕还主部被害原因的猜测对苏诩提及过,于是便简单告诉苏诩,说夕还主部的师姐朝启真人当年对她说过,夕还主部很有可能是因为试图对抗蹲踞在征州政坛的一个“利益集团”而被杀害的。朝启真人当年去收拾夕还主部的遗物时,还在她的书桌上找到了一条便签,上面写着什么“找乌河城那个人要名单”。联系后来夕还主部陨落前离开乌河城时所说的“有急事”,可以推断出夕还主部当时来乌河城开这个对她来说没有必要的会,可能只是来和“那个人”接头,得到名单后,又匆匆回返,没想到却在途中遭了暗算。
“那倒是对得上了。”苏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假如说右城主就是那个利益集团的一份子——我看他就是!那么他伙同利益集团的其他人谋划杀了夕还主部,就很合理了。”
“对啊。并且我记得,夕还主部陨落前在乌河城参加的会谈,右城主好像也在,是吧?”
“呃……不是吧。”苏诩不太确定地说。
“我当时参加会谈了,我记得我有看见他来着。”
“可是后来接到夕还主部陨落的消息时,一起去现场的人里面没有右城主啊。如果他一直都在参加会谈的话,遇到这种事,怎么也会一起去现场看看的吧。”
金睛子被他这么一提点,也回忆起了更多细节:“确实啊,当时一起去现场的人里没有他……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来转了一圈,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还踩了夕还主部的裙子一脚。”
“踩了一脚?然后呢?他还干了什么吗?”苏诩问。
“……然后?然后就连声说对不起呗,还蹲下身帮她拍干净裙子上的鞋印。”
“别的没了?”
“没了。他拍干净鞋印后就溜了。”
苏诩的眼中兴味更浓:“来,才拙,咱们做个有罪推定。假设右城主真的和夕还主部的陨落有关,那么他过来转这一圈,是为了什么呢?”
“呃,为了观察她的状态?检查是不是一切正常?”金睛子做着无端的猜想,“可是能有什么好检查的?夕还主部是在飞舟上被害死的,关键应该在于飞舟上吧。”
“所以你猜的不对啊。”苏诩说。
“行,那你猜猜?”金睛子往椅背上一靠。
“总得从夕还主部是怎么被害死的这一点出发去想吧。”苏诩闭目,似在回忆着什么。
“当时我们是从她身上发现了一瓶小珠子丹,不是吗?”金睛子也努力串联着识海中的回忆碎片,“那小珠子丹中有一颗是锁灵砂搓成的,从乾坤袋里拿出来贴身放着就会禁锢修为,我想夕还主部当时没有去……”
“锁灵砂?那玩意儿叫锁灵砂?”苏诩皱了皱眉。
“我没告诉过你吗?啊,好像确实没告诉过你。那时候我师父跟我说能搞来这锁灵砂的肯定是非常庞大恐怖的势力,我被吓得不轻,根本不敢乱说。”金睛子摸摸头,“这锁灵砂,我师父打听出来,是一种能够禁锢修为的东西,好像是寒荒特产的,但即便在长生和寒荒还在维持贸易往来的时候,它也属于违禁品。我师父当时还说,这种锁灵砂一般人根本弄不到,就算是城府州府的人利用职权走私,也至少要城主的级别才可能拿到……呃,右城主……”
“正好是城主的级别,是有可能利用职权拿到这锁灵砂的,是吧?”苏诩补全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金睛子点点头:“难道他当时踩了夕还主部一脚,又蹲下去帮她拍裙子,其实是在偷偷把这瓶有问题的丹药放到她身上?”
“这可怎么放啊?塞她靴子里吗?若是就一颗丹药那还好说,一瓶丹药怎么可能不动声色地塞进去?你别忘了我们当时是从一整瓶丹药里找到那颗锁灵砂的。”
金睛子也迷茫了:“确实啊……”
他们又思考讨论了良久,却还是想不出右城主究竟是如何设计了夕还主部的陨落的。不过两人都认同这件事一定和右城主脱不了关系。
“其实就算搞明白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啦。”在一番没有成果的讨论后,苏诩都失去了对此事的兴趣,打了个哈欠道,“反正夕还主部都死了两百多年了。”
金睛子不同意:“可如果搞清楚了真相,我们不就可以还夕还主部一个公道了吗?也可以就此把右城主和他身后的那个利益集团绳之以法。”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苏诩对她的天真嗤之以鼻,“两百年前没人做到的事,现在难道就能做到?”
“我是城主了!”金睛子理直气壮地说,“从四品城主!官品比右城主要高,好吗!”
“拜托,你是尧州的城主,可这里是乌河城,是征州!”苏诩无情地点出了这一点,“你是想告到尧州州府去,还是征州州府去?哪个都不会理你的。搞不好你们督察使还要趁机参你一本,说你不管永兆城,尽管闲事。”
金睛子突然发觉苏诩说得很有道理,遂只能沉默下来。再仔细想想,确实啊,即便是当上了州主,都不好随便插手其他州的事务,她这个小小的城主就更没有权限去管了。
至于能不能当上征州的州主,从而光明正大地插手乌河城的事,金睛子根本就没有考虑。长生律有规定,八大派所辖州的州主必须出自本州的八大派,也就是说,征州州主只能由上隐门的人来当,金睛子出身凌意文宗,若要做州主,就只能去祈州。
所以,哪怕已经知道了右城主大概率是个贪腐分子,并且多半还是当年夕还主部陨落的罪魁祸首之一,她也还是拿这位右城主毫无办法。下午,回永兆城的一路上,金睛子郁闷地想。她不能以城主的职权插手这件事,如若真要告发这位右城主,就只能走征州督察司的举报途径。可走这条途径无疑需要她掌握右城主种种不轨之事的切实证据,而她除了右城主本人几句没有佐证的,模棱两可的话和一通可靠性存疑的猜测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也太憋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