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终于把传讯符回完后,金睛子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发现苏诩正弯着腰在地上不知抠摸些什么,声音窸窸窣窣的。金睛子问他在干什么,苏诩说他想喝酒,此刻正怀着希望到处寻找这小舟上是否有放酒的暗格。
“怎么会有啊。”金睛子无奈地笑。
结果还真被苏诩给找到了。“看,我说会有的吧。”他满脸得意地从船底舱抱出了一罐酒来,把酒在一旁放下后,又伸手掏出了两个木碗。
“这……不太好吧,招呼也不打,就喝别人的酒。”当接过苏诩塞给她的木碗时,金睛子还是显得有些犹疑。
“一会儿走时在舟中留点钱就是。”把木碗成功塞给金睛子后,苏诩满不在乎地打开了酒罐,给金睛子和自己各倒了一碗。
随后他一手端酒,一手持筷夹了鼎中堪堪熟透的虾,一口虾肉一口酒,满面陶醉。
金睛子便也吃了一只虾,喝了一口酒。不料这酒竟是烧酒,劲极大,金睛子第一口不慎喝了太多,顿时被呛到了,咳嗽起来。苏诩见她这副模样,嘎嘎怪笑起来,笑得金睛子简直有些恼意了。“你笑什么,笑得这么难听。”她瞪了他一眼。
苏诩好不容易才慢慢止住笑声:“我笑你啊,段城主!为官也有两百多年了,不会喝酒吗难道?”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我只是被呛了一下,怎么就不会喝酒了。”金睛子傲然驳斥道,“我自认为酒量还不错呢!”
苏诩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吃了几只虾,晃了晃手中的酒后,他道:“你之前给我赠了诗,照理我也该与你唱和一首。”说罢,他眯起了眼,似是在思量着诗句。最终他开口道:
“人生清欢得几时,风月永寿自无知。常惜良友诳语夜,但念佳人相欢时。湖虾半鼎堪结对,浊酒一壶遂成诗。忽笑悲心发太早,留作离愁亦不迟。诗名就叫‘熏湖上游和才拙作’吧。”
金睛子听他念着。闻“佳人”二字,心中欢喜。虽然“佳人”也算是一个诗词中常用的词汇,但从苏诩的口中说出来,从苏诩的口中对着她说出来,仿佛就带上了格外的浪漫。金睛子有过很多别人赋予她的代称,什么“道友”,什么“师姐”“师妹”,什么“城主大人”,唯独没有被称作过“佳人”。“佳人”是男子对所倾慕的女子的称呼。苏诩倾慕于她吗?
她笑吟吟的,带着一股明知故问的腔调:“异之,我是‘良友’,那‘佳人’又是谁?”
她期待着苏诩会说良友和佳人都是她。可苏诩偏偏不走寻常路,挑眉道:“‘佳人’不过是个泛指,为了与‘良友’结成对子,才填了进去。这你也要追究?”
金睛子不开心了,笑容一垮,道:“那你怎么不干脆写‘但念弟兄言欢时’?”
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金睛子又一脸不屑地补充道:“‘句有可削,足见其疏’,你这句既是无意义的拼凑,倒不如删掉了好。”
苏诩含笑瞥了她一眼,又饮了一口酒,道:“你若是非要考据个所以然来,我就这么解释:香草美人,乃屈子所指之朝廷君王,衍生为理想抱负意。佳人呢,和美人也差不多,用在这里,指的是‘我和我的理想抱负相谈甚欢的时候’,也就是说,我在借此怀念我刚刚步入仕途时,在征州府被公认为前途大好的那段时光。这样解释,通顺了吧?”
就这家伙,还有过被公认为前途大好的时候?金睛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摆明了是不信。虽然她不知道苏诩当年在州府做执事时,是怎么被赶到乌河城来的,但既然被赶出来了,想必是他又干了什么很不靠谱的事情。
她很轻易地就把苏诩的这番话归为了他从没少干过的自吹自擂行为,但也没打算戳穿,顺着他的话摆了摆手:“行行行,你的诗你说了算。”
但被苏诩这么一呛后,金睛子忍不住就对诗的其他词句吹毛求疵起来。她让苏诩再把诗念一遍,凝神片刻,评价道:“‘风月永寿’听着奇怪。风月又不是人,与其说‘寿’,不若说‘在’,‘风月永在自无知’。还有,你这颈联的‘湖虾半鼎’,可不是抄我之前的‘半升鼎里霞光好’吗?”
“我那是在同你唱和,呼应!怎么能叫抄呢?况且,所重复的不过是‘半’和‘鼎’两个字罢了。”苏诩大为不服,酒碗一搁,辩驳道,“再说‘风月永寿’,又怎么了?拟人手法懂不懂?”
“我就是听着不顺,同你这么一说,接不接受的,随你。”金睛子哼了一声,亦搁下了酒碗。
“那我也听你的诗觉着不顺。什么‘琉璃舟灯小’,那灯明明是玻璃的。”
“你较什么真啊,‘玻璃舟灯小’多难听,吟诗作对又不是写实绘画。”
“你也知道啊。既然你可以写出莫须有的琉璃舟灯来,那我用一个莫须有的‘佳人’又怎么样呢?”
……
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两人竟就为了这诗句的事红着脸争执了起来。争执到后来,金睛子已然忘记了自己起初只是因为苏诩说“佳人”不是指她而生闷气,变得愈发较真。苏诩也一贯是个寸步不让的主儿,不肯低头给金睛子一个台阶下。最终争执还是以金睛子一句“懒得跟你计较”和长久的沉默而告终了。
如果说金睛子一开始只是佯怒,那么她现在就是真的生气了——苏诩竟真的一点点也不肯相让!低个头,说几句息事宁人的话,多么简单的事,可苏诩怎么就不愿意做呢?
两人默然吃完了鼎中的虾。长久的沉默过后因争吵而变得尴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不过金睛子还是没有了久留的心情,便说明日还要赶第二天的仙城大会,如今要早点回去休息了。
他们把船驱回岸边,临走前洗净了碗筷,鼎和木桶,又在舟中一人留下了一环钱,算是买了舟主人的酒。
这酒本是不值两环钱的。他们一人抛下一环,一是因为一环钱是整币,二是当作自己买的不止是酒,而是如此良夜。尽管这良夜……并没有以什么好气氛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