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表灵既然是尧州队的成员,那现在大概率也在尧州,在韩令驾驶飞舟的行动范围之内。果然,商表灵说她正在游道城法场一个人练鲲鹏碰。于是韩令迅速朝那里赶去与她碰头。
他和商表灵自那次北冥坛后倒没有断了联系。韩令偶尔会写传讯符问她一些关于鲲鹏碰的无聊问题,诸如“握打杆的时候习惯哪只手在上”“平时会不会去专门护理自己的鲲鹏碰装备”之类的。既然他问了,商表灵也会给他回讯,到后来也会主动问他一些问题,偶尔也调笑着旁敲侧击一些征州队训练的细节。总之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只是一直没有见面。
韩令朝游道城迅速飞掠而去,心跳随着飞舟的速度加快。当靠近游道城法场的时候,他慢下了速度,在法场外面找了个地方降落,然后大步朝里面走去。
法场里三三两两有不少人在活动,有的斗法有的练鲲鹏碰,有的似乎只是单纯地在这里闲逛。但尽管有那么多人,又与商表灵长久未见,韩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天光下她的身形随着击打的动作呈现出漂亮健康的曲线,正如第一次在北冥坛上吸引住韩令的目光时那样。韩令叫她的名字,朝她挥手,见她似乎没听见,便驾起飞剑朝她靠近。商表灵终于发现了韩令,不过大概是因为许久没见的缘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韩……元彻道友?结丹后还是第一次见呢。”她打招呼。
“你随便怎么叫。”韩令连忙说,“元彻道友也行,元彻也行,直接叫我的名字,韩令也行。”
她笑了笑,还是选择了最合适也是最疏远的称呼:“元彻道友,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过来亲自教我这个打法。”
“正好在附近。”韩令说。
他们打了一个时辰的鲲鹏碰,因为只有两个人,打不了比赛,只能打打简单的抛接,但韩令还是玩得异常开心。商表灵的心情似乎也很好,当韩令状似无意地提出以后还来一起打鲲鹏碰的时候,她笑嘻嘻地答应了。
“下次我把我那套带来,你这套……稍微有点旧。”韩令看了看搁在地上那微泛锈痕的打杆、门环和鲲鹏球,直率地道,“我那套才用了二十年,比较新,打起来感觉更好。”
商表灵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她抿了抿唇,简单地说了声“哦”。
此后韩令便三天两头地跑去找商表灵打鲲鹏碰。除了打球之外,他们也会聊天。在那一个个晴朗的日子里韩令知道了商表灵是凡间出身,如今是尧州一个小门派法成观的文修,表灵是她的道号,菱是她的正名;知道她自觉资质不显,别无靠山,只有一手鲲鹏碰的球技是她的骄傲;也知道她梦想成为一名职业的鲲鹏碰球手,其渴求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想象除此之外的第二种前途。而韩令也跟她说自己的生活,只不过那一天到晚除了修炼就是和兄弟们打球的日子和对方的比起来简直乏善可陈。不像商表灵,韩令的生活中少有阻力,少有无奈,但也少有那种强烈到非实现不可的理想,少有那种能让整个人生充满意义的爱好。他的生活是淡淡的,他的情绪也总是淡淡的,他很少执着于什么,很少痛苦愤恨,也很少开怀大笑。自己活着到底是干什么啊?韩令忍不住会想。
他活着到底是干什么,这个平渊真人其实是规定过的。平渊真人说如今的韩家已经不缺钱财,缺的是底蕴,是名望,是一位在长生驰名的能登上列星榜的伟大修士。而韩令既然有在修炼上出人头地的潜力,就绝对不能浪费,应该全心全意修炼,为韩家贡献一位能被当作主心骨的名修士,至于其他杂务一律不需要他管,整个韩家会在背后帮他解决。韩令并非无条件支持平渊真人的规划,只不过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别的理想,就随随便便地接受了命运而已。
既然已经随随便便地接受了命运,韩令就不该有所抱怨。家里让他安心修炼,他就安心修炼,好好利用自己天赋的资质,其他杂务一律由家里解决。自己不喜欢汇泽叔但还是答应由他来代管他的产业不就是出于这种心态吗?这是爷爷对他的规划,给他的安排,而他接受了。
平心而论,汇泽叔也一直都对他很好,每年都从韩令名下产业的收益中拨给他数量可观的零花钱,若韩令有另外的花钱需要,只消跟他说一声,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钱给他。韩令不喜欢他单纯只是与他性格不合罢了,但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没来由的讨厌本质上是幼稚的。
或许,他确实不用再管乌河天裳成衣厂那事。平渊真人和汇泽叔会帮他解决得很好,无论用了什么手段,他们比韩令自己还要看重他的名誉和利益,绝不会让他吃亏。
那么,就这样不管了吗?韩令有些迷茫。
他迟疑着决定要不管了,决定后却总觉得心中不安。每次去大济城看望金睛子的时候,他都怕她提起此事,怕她认真地问他成衣厂的整改怎么样了,有没有彻查这次的违律。韩令不想像汇泽叔敷衍自己那样敷衍金睛子,让自己变成汇泽叔那副样子。他也不想告诉她说自己不管自己名下的产业,这些事他一概不知,因为他不想在这位多年的竞争对手面前显得如此不成熟。金睛子想必早就开始独立管理自己的财产了,可他韩令竟还像个孩子那样从长辈手里拿零花钱!
金睛子后来没有再提起此事,韩令的不安却没有就此消除。或许从一开始他的不安就不是针对金睛子可能的逼问,而是针对自己内心那不间断的质问。
金睛子出院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韩***上午先送她出院,下午再跑回游道城去和商表灵打这段时间的最后一场鲲鹏碰——金睛子出院后他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尧州,该回征州上隐门了。
他心中惦记着下午的约会,去接金睛子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送她回凌意文宗后,他又立刻掉头回了尧州。
今天过后,可能又要好几年没机会见她了。韩令一边驾驶着飞舟一边带着淡淡的惆怅想。要不,要不给她带点东西去吧?带点吃的也好,打完球后还可以坐在一起吃。
他突然又想到商表灵那套已经有些生锈了的鲲鹏碰装备,灵机一动,想要不给她买一套鲲鹏碰装备吧,这不比好吃的更有意义吗?吃的东西一两天就吃完了,一套好的鲲鹏碰装备却能陪她很久。她不是想当职业的鲲鹏碰球手吗?一直用那套旧的怎么像话?
途径云台城的时候,韩令跑到了一家很大的鲲鹏碰商行去找一套他认为足够好的装备。商行没有让他失望,很快韩令就相中了一套性能又好设计又漂亮的装备。他正如惯常那样打算直接买下,忽又想到自己的闲钱最近很大一部分被用于支付了金睛子的医药费,余下的钱还真不一定够买这套价格不菲的鲲鹏碰装备。他掏出钱囊看了看,果然。
金睛子的住院费用花了他百环左右,韩令如今已经没有足够的钱买下这套三十环的鲲鹏碰装备了。他失望地走出了商行,生平难得地感受到了没钱的感觉。
怎么办?找汇泽叔要钱吗?
他不会不给他的,但万一他问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些钱,他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想给一个朋友买一套很好的鲲鹏碰装备?他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问韩令要送给谁?那韩令该怎么回答呢?说起来,他莫名其妙地给一个女修送这么好的礼物,搞得好像……好像他在追求人家似的。
站在商行门口,来来往往的路人之间,韩令只感觉自己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他慌忙四顾,似是怕自己的心跳被别人所闻。不就是在追求她吗,自己?不就是喜欢她吗?
韩令一向自诩坦率直接,从不会也不屑于向别人隐瞒任何事。然而从这一刻开始,他也有一个要仔细隐藏的小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