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睛子等待采访之际,我们不妨转移目光,在金睛子之前看一看即将要采访她的那位记者。他名叫傅咸,同一位西晋的文学家重名,当时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无论是修炼资质还是工作能力都很平平,唯一的过人之处除了与文学家重名外就在于他那过人的自信。自信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的,除非发展成自以为是。不过傅咸绝不是这样,他的自信很有根据。毕竟,如果《长生旬报》主编的儿子都没有自信的资格的话,整个乾坤界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因此,天赋平平也罢,工作懈怠也罢,尖酸刻薄也罢,傅咸自信,自己将在几百年后顺顺当当地、众望所归地,继承父亲的衣钵。
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傅咸,这位终将把《长生旬报》推向新辉煌的年轻修士,在功成名就之前总得吃点苦不可。如今傅咸就接了一个苦差事。这事是这样来的:某天《长生旬报》筑基期版的编辑处决定制作一期“百岁结丹潜力修士”的大型采访专栏,于是拟定了一份共计五十人的采访名单并把采访任务分配给了十一位优秀记者,傅咸自然毫不意外地在列。这次采访是一个绝佳的结交杰出同辈的机会,被选中的十一位记者几乎都为此激动不已。当然啦,傅咸是个例外,身为主编的儿子的他左右逢源,怎么会在乎结不结交那几个讨厌的天才修士呢?那些修士之所以被捧上天,不过是因为资质过人——哼,资质过人,那不过是父母的遗泽罢了!资质一般只能靠后天不懈努力的傅咸,最瞧不起这种人了!
他本不想接受这个任务,然而耐不住父亲强烈要求,只得叹着气勉为其难地筹备起自己的采访来。傅咸负责镇元山一带三位优秀修士的采访,其中两位来自上隐门,一位来自凌意文宗。这三个人中有两个各位读者是认得的,一个是我们的主角金睛子,还有一个是金睛子多年来的竞争对手韩令。他先去了韩令那里,去前三天发了一条传讯符询问地址,三天后就径直御剑来到了韩令门前不远处。落地后傅咸收回飞剑,边往屋门的方向踱边下意识地揪路边的灌木。猛然发现有人前来的韩令推开二楼的窗子,发现来人正在摧残他门前的灌木,眉头便皱得死紧。他连忙下楼出门,急急催对方进会客室。被韩令如此热情相迎,傅咸很是满意,他不紧不慢地完成了采访,又多喝了韩令一杯茶,这才踱出门去,出门后又顺手摧残了几棵灌木。见他走了韩令也松了口气,并暗暗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到他。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结束了上隐门的采访后,傅咸启程前往凌意文宗。这次他提前了半天向金睛子发传讯符说明自己将在未时抵达,然而他在穿过悉宁城的时候被那里着名的商业区给耽搁了,不免就迟到了那么两刻钟。此时正值冬天,由于担心傅咸找不到秋声殿而早早在凌意文宗山门口等待他的金睛子早已被寒风吹僵了脸。等待的两刻钟内她两趟传讯符已经发了过去,收到的回复都是“马上就来”,但都没有兑现。当傅咸终于穿越了如狼似虎的悉宁城商业区到达金睛子面前的时候,金睛子已经需要动用意志力来维持一贯的礼貌了。傅咸也知道迟到不太好,还算真诚地说了声抱歉。
金睛子僵着脸笑了笑,然后便带着傅咸来到了秋声殿。傅咸背着手,边跟着金睛子往里走边四处张望,路过胖美人影壁的时候还顺手摸了一把美人丰腴的屁股。走进金睛子的那间偏殿后,傅咸忍不住感叹道:“好狭窄啊。”凌意文宗人口密集,居住条件自然不会像地广人稀的上隐门那样好,傅咸如此感叹也很自然。金睛子也没有太在意,边斟茶边淡淡地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
傅咸往茶杯里瞥了一眼:“这是灵蕴茶?”
金睛子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前几天在上隐门,喝到的也都是灵蕴茶。”傅咸说。他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嫌弃的意味。
灵蕴茶是最普通的一种灵茶,就连凡人也常有机会喝。傅咸去上隐门采访的两个人都是剑修,你不能指望一个剑修对茶道有多深的造诣,在他们那里只喝到灵蕴茶也是意料之中。然而作为文修的金睛子竟也拿不出多好的茶,这可真叫傅咸觉得失望。他的失望并未刻意掩饰,因而被金睛子顺利地接收到了。她呵呵一笑,喝了一大口茶,请傅咸开始采访。
傅咸先问了几个采访谁都会问的问题,比如“成功秘诀”“修炼方法”什么的。金睛子中规中矩地答了。随后他又问起金睛子的眼睛为什么是暗金色。这个问题金睛子还真答不上来,直言不知道。傅咸不太满意,垂着眼喝了一口刚才为他所嫌弃的茶水,又再次环顾了这间狭窄而陈设简单的会客室,叹息道:“我以为金睛子道友总有些过人之处。”
这可实在容不得傅咸不做如此感叹!同为文修,傅咸对于金睛子是寄予了很高的期待的。不想见了金睛子,才知她竟无一过人之处。居所简陋,待客的茶水差强人意,那双着名的虎睛——傅咸原本期待听到什么背后的隐情,诸如源典《西游记》中孙悟空在炼丹炉中炼得火眼金睛之类的故事——竟也仅仅是特殊的外貌特征。
金睛子一向自诩修养很好,但她这种想法的真相其实是,多年来她的修养极少遭到别人的挑战。如今听到傅咸这话,金睛子的神情就显出了明显的不悦。她慢慢地说:“哦?傅道友何出此言?可是在下待客不周?”
唉,这就生气了。这些所谓的“天才修士”真是脾气大。不过傅咸在采访别人的时候,一向懂得忍让的,他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给金睛子找了个台阶下:“金睛子道友,你毕竟是凡人出身,做到今天这样已经很不易!”
他不知道金睛子最听不得人家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同她说话。金睛子不但没有领情,反而冷冷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凡人出身?”
“难道你和我一样,是修仙界出身?”
“我是仙凡混血。”
天哪,仙凡混血!傅咸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想到即便仙凡混血很罕见,也不代表这比纯粹修仙界出身来得优越,因此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追问道:“敢问金睛子道友在修仙界的亲人是……”他心里笃定那不会是什么好亲戚,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倨傲。
金睛子本想诚实地说不知道,但一想到傅咸从迟到两刻钟开始的种种无礼之举,她就不想简单坦诚地告诉他真相,于是冷冷道:“无可奉告!”
这回傅咸也生气了。这些所谓的“天才修士”真是瞧不起人,难道就因为他傅咸的修炼资质没那么得天独厚,金睛子就要以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他吗?他再怎么不济,也是知名报刊的优秀记者,且负责了金睛子的采访专栏,她难道不知道得罪他的下场吗?
“金睛子道友,”傅咸抬起了下巴,刻意放慢了语速,“你不要忘记,我还得在你的采访专栏下面介绍你的新书。至于具体怎么介绍……”
“我难道困顿到非得靠你帮我卖书不可?”察觉到傅咸语气中隐隐的威胁,金睛子冷笑。
傅咸活了一个多甲子,哪里遭受过这样的蔑视!当下就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砸,跳了起来,喊道:“你既然看不起《长生旬报》,我看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说完后,他大步朝门口走去,心中其实暗暗期待着金睛子出言挽留并向他真诚道歉,然而回头一看,金睛子已经在收拾桌上的茶杯。于是他更气,出门后还不忘重重地把门摔上。
这就是傅咸和金睛子不愉快的会面。当然,尽管“金睛子看不起《长生旬报》”傅咸也不敢不写采访她的专栏,只不过非常不情愿在文章中夸赞她,一篇报道写得干巴巴的,无聊精简得像灵气学论文。文末该介绍金睛子的新书了,傅咸很有意写几句批评之语,但无从入手。为此他特意买了一本《永夜独白》,研究来研究去,最终除了被迫承认金睛子真的写得很好之外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不过傅咸相信天道支持正义的一方,也相信在截稿日期到来前他总能找到方法在报道里报复金睛子一二。
机会还真就被他等到了。就在截稿日期的前四天,忽有同事拿着一封信件来找傅咸,说有人匿名向报社爆料金睛子涉嫌抄袭,因为傅咸采访过金睛子,因此希望傅咸再深入调查一下此事。傅咸高兴极了,满怀着胜利的喜悦阅读了这封信。信上列举了《永夜独白》中三处抄袭,且条理分明证据充足,足够傅咸拿这些材料做一个大版面。金睛子可是同辈中知名度很高的修士,她抄袭的新闻,只要好好处理,一定可以火遍长生,而随着这条新闻一同火遍长生的,就是那正义记者的名字傅咸!
傅咸此前一直感叹自己时运不济,没有出头的机会,如今竟等到了,可见天道还是厚爱他的。为了不辜负天道的厚爱,傅咸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了对金睛子抄袭的深入调查。他向爆料者反复确认了一些事实,又挨个联系了那些被抄袭的作者,请他们发表对金睛子的控诉,然后结合采访金睛子时她的种种无礼之举,熬夜在万字报道中塑造了金睛子厚颜无耻性格暴躁沽名钓誉的形象。当《金睛子:天才文修?抄袭小人?》以头条新闻的地位随报纸印发整个长生之时,议论金睛子的人一下子多过了此前一个甲子因金睛子的种种天才事迹而赞叹她的人。金睛子在一夜之间,成了同辈中最出名的修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