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是凶手吧,将她送进官府,是不是案子就算结束了,这两天我真的折腾够了。”意欢伸出涂了凤仙花汁的手指,逗弄着金丝笼子里的鸟儿,轻声在谢含辞耳边低语。
谢含辞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碧空如洗,转眼天色越来越暗,云也密密麻麻地积了一层,两三只蜻蜓从她脚边低低飞过,轰隆一声,远处打了一声响雷。
风雨要来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管家带着家丁又将围屏抬了出来,对众人道:“郡王请大家进去。”
宝儿立在饭桌旁,气定神闲地为郡王倒酒,谢含辞进门时,她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刚才二人在围屏后,不过是在讲一个好玩的笑话。
郡王脸色却比方才更为难看,见众人都进来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其实想想,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是死了个乐伎。我看就莫要在追究下去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看见她自己喝多了失足掉进湖里,救上来时已经死了。”他举着酒杯,故作轻松的对几人说道。
老郡王态度的转变,令众人面面相觑。
谢含辞看着他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只有半杯,却是宝儿刚刚为他添的,宁王曾和她说过,京城规矩大,给人斟酒须斟满,倒茶却只能倒七分,不然就是无礼。
她究竟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爹,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被她蒙了心?”意欢彻底绷不住了,看着父亲的眼神里满是诧异,直接开口质问。
长姊李意容更是怒道:“这贱人就是为了瞒住贱籍出身留在府上,才杀害了同行的乐伎,难道父亲现在连杀人犯都要包庇了吗?“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空旷的前厅里响起,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你为了这么个娼妓竟然打我?“李意容看向父亲,用手捂住了面颊,脸上写着震惊与不可思议。
“住口。这里不是萧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对这个家、对我、对你哥哥倘若还有半分亲情,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老郡王的眼神常犀利,像是悬崖上的苍鹰,看着李意容,仿佛是看见奔跑的野兔,随时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李意容抬起头回瞪着父亲,眼里都是不甘和愤怒,刚要开口,老郡王却抢先一步,指着李明尘骂道。
“你看看你,你妹妹忤逆长辈,做哥哥的也不知道规劝。每天就躲在刑部看那些破卷宗,衣裳袖口磨破了都不知道换一件,郡王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明尘今日穿着一身象牙白山水藤纹云袖袍,他低头看了看袖子,左手的袖口确实有一处抽了丝,却并不明显。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正说着要不要将由杀人嫌疑的侍妾送到官府,怎么突然就扯上他的袖口,还平白爱了一顿骂。
可是就是这极普通的一句话,同时让李意容、郡王妃和宝儿三人同时变了脸色。
李意容听到这话后,先是看了看李明尘的袖子,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嘴巴张开又闭上,眼神闪烁飘忽,目光在郡王和宝儿身上徘徊,最后却落在了郡王妃身上。
“是你?”
郡王妃皱着眉,一字一顿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意容神色慌张地环顾着屋子里的人,大喊着:“你们要害我!有人要害我!”说罢,尖叫着跑了出去,在门口还和管家撞了个满怀。
管家此刻也顾不上去扶大小姐,径直快走到了老郡王面前。
“不好了,三少爷血流不止,给锦被都浸透了,李大夫已经去看了。”
“什么?”
老郡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顿时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厅内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是先去扶老郡王回房休息,还是该先去看李念佑。
最终还是郡王妃决断,开口对管家说道:“将郡王抬到佑哥儿那里,方便大夫一同诊治。”又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宝儿,“你先回郡王房里候着,大夫看过若是没事,就给送回去。”
李念佑住在郡王府的西北角,那里紧靠着后山,湖水也是从那儿被引入府中,宅院旁边还围了一小块园子,养了几只白鹤,看起来闲逸又不失雅趣。
只是远远就听见奶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再好的景致也让人无心欣赏。刚进门,意欢惊呼了一声,扶着门框连连干呕起来。
李念佑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绣着仙鹤的雪白被面也被染成了红色,床褥的一角也被血浸透了湿答答地粘在红酸枝三屏罗汉床的床腿上。
边上是一盆炭,煎药壶里熬着浓浓的汤药,大夫已经为他施了针,正在用线缝着他手上的伤口,李念佑听见有人进来直起身去看,鲜血又顺着他的鼻子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大夫,佑儿这到底是怎么了?”郡王妃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冲李大夫问道。
李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急症。虽说三郎自小便有从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后来又胡乱吃了些大补之物,虚不受补,以致血热、易鼻出血,但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今日......”
郡王妃见他似有顾虑,便诚恳道:“李大夫,你也是郡王的本家亲戚,虽是出了五服,但也算是佑儿的半个表叔爷了,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关系到佑儿的身体康健,万不可将话藏在肚子里。”
李大夫闻言,拱了拱手,也不好再藏着掖着。
“老朽有一个猜测,三郎许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症状像是吃了乌头、箭木之类的汁液,出血后难以止血。”
房间里霎时间静得要命,乌头、箭木不管哪种都是剧毒之物,府里不会种植,小孩子又上哪去误食,只能是被人下了毒。
一直立在李念佑床头哭泣的奶娘,指着谢含辞嚷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三郎一早起来便不见了。找到他的时候,就你和他待在那间闹鬼的院子里,是你,一定是你害了三郎!”
谢含辞吃了一惊,不等她分辨,一向温和有礼的郡王妃上前狠狠抽了奶娘一耳光。
“你给我住口,府中这两日事多,我对你们疏于管教,竟纵得你们胡乱攀咬起了府里的贵客。“
李明尘很少回家,从未见过郡王妃治下。印象中,她还是倚栏作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后宅里的琐事早已将她逼成了另一个样子。
大夫见状出来打了个圆场。
“郡王妃也不必着急,三郎的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再将药服下,若是今晚不再出血,便算过了此劫。”
郡王妃长舒一口气,又转头看向奶娘。
“如今三郎大病未愈,你且好好照顾,等他恢复过来,我替他记着妈妈的好。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是先郡王妃的人,自是不能随意打发了。不过听闻,最近获罪被流放漠北的叔公身边正好少个伺候的人。”
奶娘哆嗦着点头应着,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张狂的样子。
李大夫又为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老郡王搭脉。
“无妨,只是怒急攻心,加之这两日饮酒过多,气血上涌,开了清火的方子,一会儿施了针,半个时辰后就可醒转,但这两日万不可再动怒。”
郡王妃听后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咱们都呆在这也不利于大夫医治,先都散了吧,等郡王醒了,要是想见谁,再叫来就是了。”
谢含辞本想和意欢一起离开,却被郡王妃叫住。
“谢家小姐且慢,我怕你过两日要走,就吩咐绣娘先将你那件衣裙赶制了出来。绣娘现下正好在我那儿,你同我一起回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要是有什么要改的,今日就让她拿去改,省得耽误了。”
“你先回去等我,我试完衣服就回来。”谢含辞拍了拍意欢的手背说道。
她在量尺时问过绣娘,即使三位绣娘同时赶工,一件成衣,至少也要五日才能做好。郡王妃邀她去房里,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试衣服不过是个幌子。
果然,刚进正屋,郡王妃就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里面连绣娘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我是有话想对谢小姐说,其他人不方便,所以才找了个托词,还请谢小姐见谅。”郡王妃引谢含辞进了内室,站在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前,犹豫着开了口。
“无妨。就算郡王妃不找我,我也是要来找郡王妃的。”经过中午在前厅那一遭,她几乎可以确定杀害乐伎的真凶。
“今日你也瞧见了,郡王他态度突然转变,许是听人说了什么。但我倒觉得宝儿未必是凶手。之前我说过,那夜我见到一个人影从湖边经过,身上的衣服样式也和明哥儿所穿相似,所以后头才办了那糊涂事。”
“郡王妃可是又想起了什么?”谢含辞问道,毕竟这些事之前她已经说过,旧事重提没必要特意叫她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