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辞彻底迷了路,只好带着饿扁的肚子,在炎炎烈日下找到回去的路。
“这是哪呀?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
前面是一处空旷的院子,这里的墙壁也是由白石建成,院墙四周虽不至于杂草丛生,但院门口几枝虞美人疯长,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
“有人吗?有人在吗?”
她轻呼了两声,并没有人回答。一阵中药味随风从里面飘散了过来,闻起来并不苦涩,还带着些植物的清香。
谢含辞顺着这味道走进了院子里,越靠近西厢房味道越浓,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径直进去时,正房传来了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小孩子的哭泣声。
她快步走进正房,一个穿着浅蓝色圆领袍,梳着总角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举着左手嚎啕大哭,旁边是一把摔碎了一条腿的太师椅。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怎么在这里哭?”
他并不理会谢含辞,只是一味地哭。谢含辞在他身边蹲下,这才看到他左手的大拇指里扎进了一根牙签粗细的木刺,木刺是刚扎进去,手指眼看着红肿起来。
谢含辞掏出手帕,说道:“姐姐帮你把刺拔出来,但是会有点痛,你要忍一下,乖乖的别乱动。”
小男孩虽然还是在哭,但听懂了谢含辞的话,小心翼翼的将左手伸了过去,眼泪含眼圈地朝她点了个头。
谢含辞指尖轻轻一扯,将木刺一整个拔出来,再快速用手帕为他按住伤口。看着伤口被包扎好,小男孩渐渐止住了哭声,奶声奶气的向谢含辞道谢。
“谢谢姐姐。”
谢含辞捏了捏他圆嘟嘟的小脸,他也不生气,从地上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起了谢含辞刚才的问题。
“我叫李念佑,我父亲是安昌郡王,我在家里排老四,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谢含辞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跟旁边的桌子一般高,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又听他说自己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已故郡王妃留下的幼子。
先郡王妃在生下他后便卧床不起,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了。谢含辞的眼神不由得添了几分怜惜,声音也更加轻柔。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今天是我娘亲的忌日,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我想回娘原来住的屋子,里面有一副她的画像,可奶娘不让,她说那屋子里有鬼。我偷偷去找新母亲,新母亲一晚上也没回来,我怕奶娘骂我,我不敢回去,我......”
话还没说完,李念佑黄豆粒大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了下来,谢含辞的手帕包着他手上的伤口,只好搓了两下衣袖,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哭花的小脸。
“你是迷路了吗?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没有迷路,这就是我娘的房间,可是她的东西都不见了,还有一个好可怕的狐狸娃娃。那娃娃瞪着我,我吓了一跳,想要跑,被椅子绊倒了。”
谢含辞这才注意到,里屋墙角有一个硕大的紫檀立柜,柜门还是敞开的。
柜子里的最上面一层放了神位和一尊狐狸娘娘像,这神像塑得极为传神,几乎与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狐狸眼狭长妩媚,眉形犹如远山,斜斜飞入鬓角,只是她的嘴角轻挑,偷着股邪气。
神像面前除了一应果品、糕饼供奉,还摆了一只绣鞋和一个小食碟。
谢含辞借着从冰裂纹窗棂格中透出来的缕缕阳光,看清那双绣鞋是暗红色的,上面绣着双鱼戏珠的图案,鞋面上还有两个浅浅的牙印,正是阿细从女尸脚上叼出来那只。
昨夜风千开坛作法,李意容又牵扯出了郡王妃与继子的旧情,安昌郡王被气得几欲昏厥。
若是后来有人趁乱将那只绣鞋捡走,天色又昏暗,任谁也不会留意到。
谢含辞端起了旁边的食碟,这食碟仅有巴掌大,却盛了满满一碟子暗红色的液体,她凑近一闻,一股血腥之气立刻窜进了鼻尖。
竟是人血。
狐狸娘娘什么时候要用鲜血供奉了?意欢给自己的那本《狐狸娘娘传》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些啊。
谢含辞又用手摸了摸装馒头和糕饼的莲花高足盘,盘子竟还是温的,可见摆供的人应该是刚走没多久。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有没有看见这上面的东西是谁摆上去的?”
李念佑撅了撅嘴,目光看向西厢房,“大姐姐在里面煮树叶,拿了东西放进柜子里,我才看见柜子里有吓人的狐狸娃娃。”
李念佑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再加上母亲早亡,很长一段时间疏于管教,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
他说的大姐姐难道是指李意容?
意欢确实和自己说过,她长姊曾偷偷供过一尊狐狸娘娘。
谢含辞刚想在继续问下去,郡王妃带着奶妈和管家走进了院子,李念佑听见动静,小跑着扑进了郡王妃的怀里。
郡王妃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柔声问道:“阿佑是不是自己待了好久,以后不要再乱跑了。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了西湖牛肉羹、光明虾炙、花炊鹌子,还有你最喜欢的金乳酥金和......”
话音未落,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李思佑抬起小脑袋,脸上满是天真。
“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站在芭蕉树荫下的谢含辞这才不好意的走了出来,她本想着刚经过昨晚的事,郡王妃看见她多少会不自在,自己躲在一旁,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再出来,却没想到肚子这么不争气。
郡王妃看着谢含辞先是一怔,随后换上了一如既往的笑颜,“谢小姐也在?那就请谢小姐赏光,一同移步到前厅用午膳吧。”
谢含辞本想婉拒,奈何肚子又开始“唱起了歌”,只好点头答应,跟在了郡王妃的身后。
一路上,谢含辞都没找到机会开口再问李念佑,想着一会儿饭后陪他去花园里玩上一圈儿,顺便把话问清楚。
谁知天不遂人愿,还未到前厅,李念佑被刺扎过的左手就又开始流血,整个大拇指变得又红又涨。
谢含辞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刚才我进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他被椅子上的木刺扎破了手,见他疼的厉害,我就给木刺拔了出来,许是我没有拔干净,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懂,小儿的手稚嫩,木刺扎进去,拔得时候需得小心些。”奶妈嗔怪的看了谢含辞一眼,又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重新将李念佑手上的伤口包好。
郡王妃见她一脸的自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你也是好心。没关系,让宋妈妈带他回去,咱们还是一道去前厅用饭。”
谢含辞还想再拒绝,却已经走到了前厅的门外,远远望见意欢也正好站在廊下。
她一改往日的打扮,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流仙裙,身上也不见什么华丽的首饰,只有脖子上戴了个银项圈。
她看见了谢含辞,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你哪去了?我给长姊带回去以后你就不见了,我睡醒去找你,你也不在房里。“她唠唠叨叨走到谢含辞近前,却看见了站在她后面的郡王妃。
经过昨夜的事,意欢见她也不免有些尴尬,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们怎么在一起?“
谢含辞抢着答道:“我迷路了,走到一处白石建成的院子,多亏了郡王妃找到了我。”
她怕意欢担心幼弟,便将遇见李念佑和他受伤的事一并隐去。
”那,我们进去用膳吧,父亲、哥哥和长姊都已经在里面了。“意欢说话间还是不敢抬头去看郡王妃,说完便拉着谢含辞往里面走去。
刚迈进大门,一只瓷碗便摔在了地上,碗里的羹汤溅湿了意欢和谢含辞的裙摆,谢含辞朝意欢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看来又要向她借一身衣裙了。
“住口,你眼里有没有长幼尊卑,还轮不到你来管我。”
安昌郡王指着李意容的鼻子狠狠骂道:“怪不得你在萧家不得宠,光是看你这张哭丧一样的脸就让人倒胃口。女子应该恭顺温良、贤惠大度,我不过是纳了个妾侍,你看看你,难道连父亲的后院都想插手?”
李意容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挽了简单的一个回心髻,乌发松松垮垮盘在了头顶,头上仅攒了一根素银簪用来固定发髻。
“爹爹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哭丧,哭的正是我娘的喪,今天是她的忌日,您怕是连白世芳这个人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她看着老郡王冷笑一声,目光如钢针一样扫向他身旁穿红戴绿的宝儿。
“也是,您是尊贵的郡王,身边向来都是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李意容眸光一转看向了门口的郡王妃,声音故意抬高了八度:“就连您花一样的新妇,也不过是才稀罕了一年就丢开手,怪不得她心悦的人是大哥而不是你。”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