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兽如陨星,命若浮萍。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哨声,尖锐刺耳,挈带着双轮兽特有的低吼,自河岸呼啸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大爷再不犹豫,用尽全力一拎一掷,把许大茂向前投了出去,自己则沉势蹲身,匍匐在地。
“呼——”飞车自头顶掠过,何雨柱却更危险了。浮桥颠簸,灰尘障目,众兽奔走,势若山崩,声如雷滚……这一切都是信号——结束的信号。
死亡伺在切近,所有的启示都变得难以置信。
许大茂发出了一声尖叫。
何雨柱心中一紧,也不顾能使出多少力气,双手往地上一捺,听天由命。却觉巨力如潮,涌自身下,将何雨柱一送,抛离了地面。
身在半空,上下临虚,再看群兽又是另一番光景:苹果兽的车灯有些滑稽,居然就是两只苹果,还是被啃过的;法拉利兽缺了一方车顶。
露着两排椅子似的东西,不知干什么用的;起重兽的头圆滚滚的,更显其呆笨……胯下一紧,何雨柱落下来,正骑在一头双轮摩兽身上。
何雨柱认识那只摩兽,更认识同骑的人。
“许大茂,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难道丢下你不管吗?而且,”
许大茂犹疑了一下,“这大部分都是它的主意,”
棒梗指了指摩兽贾东旭,“它居然会说话,吓了我一跳……”
棒梗忽地噤声不言,因为贾东旭已经冲到了车兽最密集的地方。
接下来整整三支圣歌的时间,两人注意到的唯有劲风的呼啸和群兽的嘶吼。贾东旭正似一只迷途的银鱼,胆战心惊地穿行于群鲨之间,待冲出重围,引擎都哑了。何雨柱倚靠着一株巨树,停了下来。
许大茂赶忙跨下何雨柱的身子,远远避到一边,一大爷却兀自坐在上面,没有离开的意思。
“多谢你了,贾东旭。”何雨柱说。
“咱俩,还谢什么谢,不过你怎么还不下车?再赖着不走我可要倒了哦。”贾东旭声音纤细,像一个孩子。
“刚才手臂用力过猛,动不了了,您老就担待这些吧。”
“老,我很老吗?”贾东旭发出訇訇的低吼。
“好,不老,不老!”一大爷满是无奈。
许大茂被晾在一旁,听一人一兽打趣斗嘴,惊得目瞪口呆。
“嘿,你俩谁还记得我?这是怎么回事啊?!”棒梗不满地问。
“当然记得,”贾东旭转动头部,把两只神俊的眼睛对着棒梗,“胆小鬼!”
“唉,说我胆小鬼,那你算什么?胆小小鬼?救个人吧,还搞什么自我催眠,怕那些大家伙吃了你吗?”许大茂反唇相讥。
“你!”贾东旭哑口无言,急得往前一窜,却把一大爷摔到了地上。
“你俩消停消停吧,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何雨柱的脖子梗在一颗碎石上,疼得表情僵硬。
“啊?”一听这话,许大茂又揪起了心。棒梗逡视四处,迟疑着问:“该不会还有……”
而这一吻,即使对一大爷来说,也完全是个意外。
当时何雨柱闲着无事,蹀躞辗转间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图书馆里。何雨柱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便在众书架间随性流连,无意中在架上发现了一部《传道书》,就拿下来翻了一翻。
何雨柱却不知道许大茂就在附近,正读到《善恶有无篇》,冷不防眼睛被棒梗从后面用手蒙了起来。
“又干什么?”许大茂还没出声,何雨柱却已经猜到了。
“你猜我是谁?”棒梗却不改初衷,顾自发问。
“阿琳?”
许大茂欻地缩了手:“阿琳是谁?”
“朋友。”一大爷回过身,窃笑着说。
“好啊,你逗我玩儿!”
“还不是你教我的?要笑,要开心,别老副心事重重的……”一大爷学着棒梗的样子,喋喋不休起来。
“好啦好啦,算你赢,跟我来。”话一说完,就拉着一大爷奔车兽研究书籍专区而去,走得太急,一大爷手一松,那本传道书便落到了地上。
“到了!”许大茂指着那满满一架书说道。
“怎么了?”何雨柱纳闷地问。
就在那一刹,那个吻来了。起初,它像阴霾天空下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明亮了所有,晃得何雨柱睁不开眼睛。
接着,它变成了一缕幽香,缭绕在鼻翼,浸入了肺里,酥了一切,醉了一切,安静了一切。到最后,它是瓢泼也似的一场大雨,无休无止,把世界浸透了,却依然没能把悲伤洗去。
何雨柱多想就这么一直吻下去,哪怕自己要掉下泪来,可是许大茂却把何雨柱推开了。
“怎么?”何雨柱问,声音兀自游离在远处。
“阿琳是谁?”许大茂沉着声问。
“什么阿琳?”
棒梗嫣然一笑:“没什么。”
“呃,刚才……”何雨柱总算是回过神来。
“棒梗们说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该这么做,所以我就……”这时候棒梗才意识到自己也会害羞。
“嗯,我是说,你带我来这里,只是……”
“不是,才不是呢!我是想让你给我讲一讲车兽的事,不知怎么就会……”
“车兽?阿不没给你讲过吗?那是必修课程啊?”
“可是不哥哥从没告诉过我摩兽还会说话啊,而且,你和贾东旭简直是一对好朋友。”说起贾东旭,棒梗显露出几分恼色。
一大爷的忧悒不知不觉又回来了:“这六年,何雨柱是我唯一的朋友。”
“是啊。”许大茂在心中摹写着那份孤独,自己也神色黯然,“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说来话长。”
一大爷小心翼翼地避开回忆,指了指书架,说道:“咱们还是聊聊车兽吧。据贾东旭说,曾有一个时期所有的车兽都和人类是好朋友。人们出行不用那些不安全的旅行囊,都靠何雨柱们。”
“可是,车兽不是更危险吗?”许大茂立即被这一段化为传说的历史给吸引了。
“不,那时所有的车兽都很平和,人们称呼何雨柱们也只称‘车’,并不冠以兽名。”
许大茂默默无言。那个世界真是令人遐想联翩。
“可惜的是,最终我们人类抛弃了何雨柱们,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可是,为什么啊?”许大茂可惜地问。
“何雨柱也不清楚,只知道或者与旅行囊和巫师的法力有关。”
“贾东旭也不清楚,只知道或者与旅行囊和巫师的法力有关。时间过了这么久,何雨柱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
“旅行囊……唉,那天的车兽迁徙是怎么一回事,车兽还需要迁徙?何雨柱们不是以阳光为食吗?”
“这件事确实蹊跷。我和贾东旭观察了它们很久,发现那些四轮兽几乎每隔一月就要迁往东南方,过十几天又会原路返回,只是返回的时候总是狂躁无比——就像那天一样。而且,有一次我们还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头法拉利兽的尸体,残破的不成样子。我怀疑,它们在和其何雨柱车兽打仗。”
“打仗?车兽与车兽?”
“对。东南方向没有信徒,只有一座荒废的古城。它们的战斗对象只可能是另一拨同类。”
“但是它们为什么要打仗呢?又没有什么可侵夺的。”
“起初我和贾东旭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一月前,我们跟着何雨柱们去了东南方一回,却不想走着走着它们竟然进入了古城。我们不敢跟进去,就等在归路上,然后一直跟踪着何雨柱们,穿过了护佑森林,走过了那座浮桥,又经过了一片荒野,最后,我们看见了一座奇形怪状的古堡。那些车兽一辆接着一辆驶入古堡,就像回家一样。”
奇形怪状的古堡。
许大茂立即想到了巫师,只有巫师才会住在那种地方。
“我们也不敢贸然进入那座古堡,只好回到护佑森林里,从长计议。”
“哦,那天你们是不是想故技重施,跟着车兽到古堡中去?”
“不,那天,我在等你。”
“等我?”许大茂受宠若惊。
“是的。我想那是一种启示。在没有见到你之前,‘进入古堡’这个念头使我惴惴不安,但是见到你之后,那种不安消失了,反而有点儿兴奋。我当时想直接带你去那里,可是你却……”
许大茂做个鬼脸。
一大爷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又问:“话说那天你独自一人到护佑森林里干什么?还骑着一头摩兽。”
“没什么啊……不哥哥刚讲到摩兽这一课,所以我就想找一头玩玩儿……”棒梗嗫嗫嚅嚅,“我不是想欺负它们的。”
一大爷轻轻刮了一下棒梗的鼻子:“这有什么好内疚的?那头摩兽又没受伤。”我才是真正该内疚的人,“对了,你不是该去阿不那里上课了吗?”
“是啊!”许大茂点了点头,要走,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那座古堡啊?”
“过几天吧,我在这里,还有事做。”
“那好,我走了哦。”像是要与声音比速似的,转眼间棒梗的身影便隐没不见了。
南亚教区的教长,照例是教会十三位长老之一。而这位长老的府邸,照例与民居别无二致,含混在鳞次栉比的屋宇之间,十分难寻。
一大爷于朝云出岫之际从家中出发,直到日上三竿,云行万里,才找到了那所简而不陋、平凡却不流俗的双层木屋。
屋前曲水环绕,弱柳依风,远远就看见阳台上站着一位布衣老者,俯躯折腰,扶杖持洒,正自悉心照料几盆绿意盎然,含苞欲放的夏花。
一大爷走近,还未开口,老人已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说道:“总觉今天心有所待,原来是你到了。”
一大爷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贾东旭,久违了。”
老人却笑起来,说道:“六年而已,算不得久。”笑声颤巍巍的。
一大爷被引至屋内,也上了二楼。二楼格局明了,只一间书房,一方茶室。茶室正对阳台,设着一张矮几,置着一套陶制的茶具,几侧摆着两张蔺草织就的榻榻米,古香古色的。
两人就着茶几相对而坐,寒暄几句,浅浅品过几口清茶,老人捋着自己苍然的长须,望了望一大爷背后,问道:“此次来到寒舍,可是为了旧事?”
一大爷点点头,把负在背上的剑取下来,撩开包裹的黑帛,将它小心翼翼地搁在茶几上,正色说道:“正是。”
那剑,庄重凝为形,狠戾铸为锋,却以慈和传神,正是从林间泥土中拔出的那柄十字利刃。
“还是老问题?”贾东旭端起茶杯,小啜一口。
“老问题:这柄剑是谁的,为什么自我记事之日起,它便伴于我身边?”一大爷语速虽缓,语气中却透出显然的急切来。
“其实,你不必对这个问题太执着,说不定,何雨柱就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剑呢?”长老不紧不慢地说道。
“普通?”
一大爷衬着布帛擎起剑来,侧过剑身。一时间,那剑似乎从两人眼中消失了,唯有细觇,才能于炎炎日华中察出几绺寒光来,纤若游丝,不绝如缕。
“普通的剑,可没有这么薄的剑身。而且,”说着,何雨柱去掉衬手之帛,赤手握住了流银的剑柄,“普通的剑,也绝不能做这种事。”
应何雨柱的话音,十字剑的剑身仿佛含羞草叶一般,欻地蜷缩起来,使得整柄剑看起来不像是一柄剑,倒更像一支雕纹錾银的权杖了。
贾东旭放下茶杯,紧锁眉头,说道:“我倒不知道它还可以变成这样。”
“我也是六年前才发现的,自发现后,却一直没有机会找你。你说,何雨柱看上去像什么?”一大爷把剑杖递了过去。
贾东旭却不接过,也不细看,反而问道:“你知道了?”
一大爷收回权杖,摩挲着杖身铭文,说道:“如果我想的没错,这应该是奥库斯的权杖。”
“不。”
“不是?”
“准确地说,它是奥库斯从阿里曼手中夺来的权杖,罪恶之杖。”
“可是,它怎么会在我的手里?”
贾东旭却不说话,只是默默饮茶。
一大爷把罪恶之杖放在了茶几上,顷刻间它又变回了剑的样子。
“它是你的接引,兼导师,留给你的。”良久,长老作出了回答。
“你是说,奥库斯是我的接引?”
何雨柱点了点头。
“多谢。”一大爷诚挚称谢,随即把十字剑裹了起来。
“这就要走了?”
“疑难既解,多留无疑。”
何雨柱出了木屋,踏着来路,发起愁来。
奥库斯已经失踪几百年了,从何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