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一直不喜欢和银行打交道，那是因为他有过切身感受，银行从来不会给人雪中送炭，只会在人最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以至于提到银行，提到贷款他就烦，但是他忘记了，银行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信息灵敏。

银行就像是趴在国民经济这张大网上面的一只蜘蛛，哪里经济上有个风吹草动，最先感知的是银行系统。

姚远弄了一个什么收破烂计划，盯的就是别人家餐厅、食堂开不下去，要倒卖转让的设备，为此不惜发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出动了上百人去扫街，为此光劳务费支出就超过了一万五，却收获寥寥。

却不料，遍寻平城找不到自己心仪的破烂，稳稳在家里坐着的老马却一下给他带来了一个最丰厚的宝藏。

西北矿业集团在平城东北一个叫做栾城子的地方有一个矿务局，这个从满清时期就开采的矿场资源面临枯竭，已经探明的表面富矿被开采干净，剩下的深埋矿藏因为品位的关系，不具备开采价值，这样的矿场当然要被废弃。

矿场被废弃了，作为矿务局办公区一个号称是“万人大食堂”也跟着被废弃了，食堂的桌椅板凳还有些利用价值，被当地老百姓拉回家，而整个食堂的厨房设备没人要，就准备当成废品处理了。

老马带来的就是这个信息。

别看已经被折旧为零，准备卖废品的厨房设备，那也是国有资产，也有设备项目清单。

姚远拿着厚厚的设备清单仔细捋过一遍，惊奇地发现，这些设备都不算老旧，甚至一些核心设备还是最近两年刚刚购置的，不禁就疑惑。

“矿山是什么单位，人家比我们银行还有钱，铲车一铲子下去，就能铲出一千多块钱，前两年矿务局为了拿到部优、争创先进，曾经下大力气改善工人生活条件，这个万人大食堂就是当年建立的，当年的还是从我们银行出的信用证。”老马看出了姚远的疑惑，顺手又递过来一张清单，这张清单是前年清关时的单据，上面的计价单位都是美元。

姚远看到美元的价格，心里打着小算盘，十万美元就相当于八万八的人民币，一百万美元就是八百八十万？八百八十万人民币！

投资八百八十万建一所食堂？！

不禁为这家矿务局领导的大手笔惊叹，同时也有点怀疑，这清单上的价格是不是有点水分啊，跟自己知道的价格差距有点大。

老马用手指点着清单上的价格：“这个美元价做不得参考哈，当年美元对人民币的价格刚刚突破四。”

人民币兑换美元一直是一笔糊涂账，曾经一直存在了两个价格，官价兑换也就是三点八左右兑换一美元，而黑市上曾经被炒到了八点八比一。

当中的差价一倍都不止，所以，在动物园、友谊商店门口这样的老外聚集地，都活跃着一帮玩儿外汇的，专吃当中的差价。

人家矿务局是国家单位，进口是有自己的外汇指标的，汇率当然和黑市不一样了，姚远一时间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什么价儿啊？”姚远看完清单，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我只告诉你，运回来当废铁卖都值。”老马回答得特别笃定。

姚远有点急了：“我靠，那咱俩还商量个屁啊，您做主赶紧派人往回运啊！”

老马脸色就沉了下来：“小子你费什么话呢？程序不走完，谁敢签这个字？”

意识到自己又有些孟浪以后，姚远赶紧道歉：“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商量好了嘛，这些事您拿主意就行。”

却不料这一次老头没吃他这一套，伸手指了指隔壁：“别嬉皮笑脸的，三五万的主意我还敢替你做决定，但是这次需要派人过去谈价格、还得拆设备运回平城，咱们公司现在就这仨猫俩猴的，派谁去、不派谁去，是不是得你小子拿个主意啊？”

姚远瞬间醒悟，老爷子既然已经给搭好了线，估计最后价格肯定不是问题，但派去的人得代表红旗公司，不能给老爷子折了脸面，还得有人负责看设备、拆设备，大型设备的装车、运输无一不是大问题，这回可就难办了，难道非得自己亲自跑一趟？

再看看老爷子指向隔壁的手势，实在猜不出来他这是啥意思了，看来两个人合作的时间还是太短，默契还是不太够：“老爷子，您是啥章程就直说行不行，我这儿赶时间，今天圣诞夜，晚上还有同学聚会呢。”

如果老马再年轻几年，不知道他会不会从椅子上蹦起来，给姚远一个大嘴巴子，可惜他现在已经有了点岁数，涵养也足够。

被姚远气得甩了甩手，冲着门外大喊一声：“都滚进来吧，有啥话你们自己说！我老人家管不了你们这些破事了！”

门外安静了片刻，畏手畏脚地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大高个不是别人，是曾经给老爷子开了一段时间车的秦书汉，后面跟着一个红脸膛的汉子，看上去颇为陌生，应该是没见过。

秦大个儿进门就开始笑，笑的有点不自然：“姚师傅，跟您介绍一下吧，这位叫赵铁军，当年是我们连的副连长、我的好兄弟，前天刚刚到的平城，跟他过来的还有我们另外四个弟兄。”

姚远眨眨眼，依稀还记得自己跟秦大个儿吹过什么牛，这个秦大个儿当时曾提起过他的副连长，莫非他们汽车连这是要在平城搞紧急集合？怎么一个个的都来了？

看着姚远一脸糊涂，秦大个儿陪着笑提醒：“您前段时间不是出主意，让我们搞个什么搬家公司嘛，我们回去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事能干，铁军这回过来就是先探探路。”

姚远最近进步挺大，最起码嘴上反应速度已经锻炼得够快了：“秦大哥你是不是有病，你一个东北人说话还您、您的，累不累？”

听见姚远开口就不客气，秦大个儿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自然了：“嗨，来了这么长时间，老听你们说话听惯了，还是用个‘您’字觉得客气，既然都是自家兄弟我可就不客气直说了啊，马师傅说要去栾城子矿上拉设备，我和铁军两个人想请战！”

这玩意让姚远怎么回答？连“请战”都用上了。

姚远没说话，学着老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把茶水送到嘴里，漱了半天才咽下：“秦大哥，你是咱们未来物流中心的负责人，这次去矿上拉设备你肯定要去，那铁军大哥是以什么名义去呢？”

姚远能有什么坏心思？

只不过，这个老马坏透了，刚才给自己搞一个突然袭击，姚远必须得扳回来一城，不在老马身上，那就在秦大个儿身上，谁让这几个串通好了呢。

却没想，这位初次见面的红脸汉子赵铁军却是个直肠子，上前一步直接就回答：“报告领导，我赵铁军以下三连战士共五名，这次愿意义务为红旗公司去矿场运设备，保证完成任务！”

这一下就给姚远整不会了，这都哪跟哪啊？咋自己还成了领导了。

看着姚远发愣，秦大个儿就笑：“姚师傅，铁军和这回来的几个兄弟刚来平城，就是想试试看搬家公司这个活儿以后能不能干起来，拉设备这事儿能不能带上他们一起，你不是说这种事以后都是搬家公司的活计嘛，这回能不能也带上他们，让他们先熟悉一下。”

姚远终于反应了过来：“嘿，你们动作还真挺快的，看样子大家都准备年都不过了哈，多点人干活我肯定不反对，可是那车呢？”

设备数量不少，又都是大型设备，虽然肯定要拆成零件运输，但肯定得用大车，必须得是解放、东风1041之类的大货车，既然秦大个儿吹了集结号，弄来了这么多的驾驶员，人多好办事，自己肯定不会反对，但是，车从哪来呢？

这回轮到了秦大个儿和赵铁军傻眼了，对呀，车呢？

车不是还没买呢嘛，不是，给你白帮忙拉货，不应该你出车吗？

于是，屋子里就看几只大眼瞪小眼。

坐在一旁悠哉喝茶的老马终于笑了，老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种恶趣味，就是看姚远傻眼、看姚远出丑。

“驾驶员有了，车不有的是嘛，不就是要用卡车吗？你给齐宝华打个电话，说用车不用司机，你看看他能给你找几辆？”

姚远一拍脑门，忘球了，忘了咱也是有了建设公司的人了，给工地拉土方、拉砖料的大卡车都连成了串，个个都是求着建设公司吃饭的，从他那里借几辆车又算个什么，再说也不是不付租金。

车队由党建国带队，开着一辆拉风的三菱越野车，车上副驾驶坐着一位满城。

秦书汉作为副队，三个驾驶员开着三辆1041大卡车，每辆车配有一个副驾驶，再配上两个装卸工，红旗公司组织的一个最大的寻宝队伍，就这样匆匆建成。

四辆车的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德胜门，颇有一点能打胜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