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在当天正午便赶回了山庄,所耗费的时间还不及正常路程的一半。让人意外的是,一贯独来独往的他居然带来了一位稀客,那便是邢老爷子的次子、邢燕三的兄弟、上官无汲的师伯——邢家老二邢燕世。
贵客临门,上官无汲这位“代理庄主”自然要亲自出迎。只见邢燕世单人独骑、风尘仆仆,显然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赶来,上官无汲心中一惊,还以为冷焱或燕子门出了什么变故,慌忙追问才知道是她那“废物”邢三叔惹出的事端。
且说邢燕三身在北方、心系岭南,也不知他从何处得到消息,说朝廷已派遣“关中神捕”杜飞鸿南下彻查养神芝一案,箭头直指无忧山庄与诸葛珊,不由地心急如火、五内俱焚,当即便拖着一双瘸腿要赶往岭南。不用说,邢老爷子被他气个半死,若没大哥邢燕天在那拦着,早一刀把这个不孝子的双腿剁了下来。邢燕三腿伤未愈,又身不由已,竟像个三岁孩童一般耍起了无赖,连着几日不吃不喝,大有以死相逼之势。邢燕天无奈,只得一边劝慰,一边派邢燕世、邢燕忠二人赶来岭南,同时修书一封请师弟冷宸风出面相助,务保诸葛珊平安无虞。如此这般,邢燕三才消停些许,暂且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在家中养伤了。
这个邢燕三!跟诸葛珊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活宝!
上官无汲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不好当着邢燕世的面妄评长辈,只得苦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早知如此,我就先派人去燕子门报个平安,也省得邢三叔如此担忧,还烦劳二叔与五叔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邢燕世叹了口气,也是一脸的无奈:“我们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了老三。再怎么说诸葛珊也是我们的同门师妹,她有危险,我们兄弟岂能坐视不管。”
“那师伯公的态度呢?他也同意你们蹚这趟浑水吗?”
“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他与师尊同门学艺,又情同手足,诸葛师妹便是他的亲侄女,他岂有不关心之理?只是这些年来,诸葛师妹与老三实在任性过了头,他老人家难免生气。其实给你师父的信就是他老人家亲笔所写,只是他不愿承认,这才借我大哥之名。”
“原来是师伯公亲笔密信,看来我师父想躲着不出山都不行了。五叔没跟您一道过来,想必是先送信去了?”
“不错。我们一进梅岭就分头行事,他往你师父处送信,我先来无垢山庄保护诸葛师妹。正巧路上又遇见了江少侠,才得知掌门也在此处。”
“二叔这声‘掌门’可是折煞我了。若论师门辈分,我该尊您一声三师伯的,可我倒觉得师伯不如‘二叔’来得亲近。邢侯两家多年世交,您是长辈,就叫我无汲吧!”
“掌门师侄客气了。”
“二叔日夜兼程,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到客房歇息。我也得趁机梳理下思路,稍候再来向您禀告眼下的状况。不瞒你说,这会子我的脑袋乱糟糟的,还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呢!”
“我明白。你只管忙你的,不必顾忌我。我跟老五是为诸葛师妹而来,除了她的安危之外,我们绝不插手其他事务。”
“多谢二叔体谅。”上官无汲不无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这才吩咐一旁的王管家,“先带邢二爷去厢房歇息,半个时辰之后再通知你们庄主。若太早告诉了她,只怕二爷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了。”
“是。二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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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交给鹤心了?”
“是。”
“断崖客栈一切正常吗?”
“是。”
“你怎会与邢燕世同行?是鹤心探知了邢家兄弟进入岭南的行踪,特地告诉你的?”
“是。”
“若形势所需,你会毫不犹豫地为我而死吗?”
…………
待邢燕世走后,上官无汲才转身询问斜阳此行的情况。前面三个问题皆是意料之中,答案不难猜测,她也问的有些漫不经心。可这最后一个问题,却突然跳跃到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斜阳不由愣了一愣。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神色决然地点头:”是。”
一连得到四个肯定的回答,上官无汲的眼中却多了一丝无奈和惆怅,苦笑道:“我是不是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倒让你尴尬了。”
“属下不明白盟主的意思。”
“小四说,你喜欢我?”
斜阳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的含义,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但转瞬又抬起了眼,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冷淡地道:“他要怎么说是他的事,盟主若为此感到不快,就该去问他才是。为何会来问属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他也确实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甚至还惹人生厌得很!”上官无汲微笑道,“他故意制造你我之间的暧昧,无非是出于他的小人之心,想要进一步让你为我所用,甚至在关键时刻让你能心甘情愿地为我而死。从这一点说,他对我倒是忠心耿耿。”
“这与我无关。”斜阳冷冷道,“我只是一个杀手,一切听从主人的命令。既然皇上命我追随盟主,我自当为你所用,绝不贪生怕死。盟主又何必这般试探于我?”
“你生气了?”上官无汲一愣,看向他冰冷的脸,随即微笑道,“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试探你的忠心,当然也不是想要嘲弄你。我只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想要跟你说一些知心的话。要是不小心冒犯了你,还请你多见谅。”
“朋友?”这个词来得有些意外,斜阳冷峻的表情似乎有所缓解,但语气却依然冷漠,似乎有意压抑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你是南宫绝为数不多的朋友,也知晓我与他的过往,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其实我原本是不愿接受皇上的提议,带着他推荐的人来白雪城的。因为如此一来,便难免会让此行与皇上以及朝廷扯上关系,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想要的是凭我上官无汲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去见我曾经的大哥。”
“那盟主为何又接受了?”
“自然是因为你。自断崖客栈一别,已经两年多了,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再见,更没有想到皇上向我推荐的人就是你。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特别像南宫绝。不是外貌上的相似,而是你整个人,你的气质,你的作风,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无比熟悉。尤其在这次重逢之后,我觉得你更像他了。所以我没有拒绝。我想,也许有你同行,可以更加坚定我此去的决心。”
“难道你对南宫绝的情感,竟淡薄到需要靠我这个不相关的外人来提醒吗?如果你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因何而死,又何必惺惺作态,假借我来坚定你的决心?我不是南宫绝,也不屑当南宫绝的替身。盟主若是为此才带我同行,那我即刻离开便是。至于违背圣命,我自会承担。”
斜阳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上官无汲苦笑着拉住了他。
“我就说我不擅长说什么知心话,果然把你惹急了吧?”她的笑容有些苦涩,同时也充满了歉意,“我的话也许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这就是我心中所想,我并没有说谎。至于我与南宫绝,你既说我们的事与你无关,自然也不必为此生气了。”
斜阳没有吭声,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罢了!就当我刚才是压力太大,一时神智失常了吧!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不只是把你当作麒麟阁的一个下属。我确实需要帮手,也希望你是忠心的,但同时我也不想你因我而丧命。不!也不止是为我,我也不希望你为皇上,为麒麟阁,甚至为任何人丧命。我不想你像南……”她又差点说出这个名字,但终于还是及时地住了口,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算了,我不说了。免得多说多错,又把你给气走了。这都是小四惹出来的祸,你找他算账去吧!只要留他一条小命,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斜阳沉默了下来,冷漠的表情读不出他内心的情绪,片刻才道:“盟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你去替小四守着萧风迪吧,如果他中途醒来的话,务必拦着他,不能让他踏出房门半步,更不能让他知道沈夫人的死讯。再让小四到我这来,我有事要他即刻去办。”
“属下遵命。”
斜阳机械般地抱拳复命,终于转身离去。看着他那酷似南宫绝的冷漠背景,上官无汲嘴角的那抹笑意愈加苦涩。
她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将斜阳当作了南宫绝的影子,但这不代表她对这个神似南宫绝的杀手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小四的话提醒了她,让她意识到朱载垕之所以会这么巧,在麒麟阁的众多高手之中偏偏派了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斜阳来助她一臂之力,也许真的有南宫绝的缘故。既然她能发觉斜阳很像南宫绝,那朱载垕自然也会发觉,也许他就是要让斜阳成为南宫绝的影子,从而不断地提醒她南宫绝的死因,刺痛她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和仇恨,让她此行更加地义无反顾。
这么看来,她的确不该让斜阳同行的。可如今木已成舟,她若真放斜阳离开,岂不是承认自己确实把这个冷漠的下属当成了南宫绝的替身,这无论对斜阳、还是对南宫绝,亦或是对她这份懵懂美好却又无疾而终的情感,都是极大的冒犯。
所以她干脆直接把话挑明,求个心安理得也就罢了。只是这最后一句:我不想你像南宫绝一样成为别人的旗子,不想你不明不白地为别人而丧命,我希望你们是为自己而活!这一句话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正如斜阳所说,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并不关心她与南宫绝的情感,她又何必庸人自扰,想得太多呢?
眼下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处理,第一件便是诸葛珊与邢燕三这对中年活宝。再怎么说,他们一个是她师祖的独女、恩师冷宸风的师妹,一个又是神刀门的弟子、她名正言顺的师伯,加上邢老爷子又接连派来了邢燕世、邢燕忠兄弟二人,还带了亲笔书信给冷宸风,她这个神刀门掌门也不能坐视不理。只能先料理了诸葛珊惹下的祸事,再考虑如何去应对白雪城吧!
幸而她已经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不但能解决诸葛珊和邢家的后顾之忧,说不定还能对她接下来要办的事有莫大的帮助。只是这个主意有那么一点点馊、还有那么一点点损,自然需要一个同样又馊又损的人去具体执行了。
小四便是不二之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