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轻柔婉转的声音就响在耳畔,摆摊的老人却是置若罔闻,依旧曼斯条理地整理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首饰。他的动作缓慢而从容,历经沧桑的面庞带着一种严肃到近乎神圣的表情,仿佛他此刻摆弄的并不是普通的首饰,而是他全部的财富与信仰。他就这么有条不紊地整理着,直到摊子上的所有首饰都摆放齐整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长街对面的独臂青年。
“他在找秦飞雪,”这个声音还在继续,悦耳动听犹如出谷黄莺,但却冰凉地不带一丝情感,“等他进了酒肆我们就动手。”
“我们有多少人?”
“十二个,”这个声音稍稍停顿,“不包括您与我。”
“十二个对付两个?”老人终于看向声音的主人,这位正婷婷立于摊前专心挑选首饰的美丽少女。
“不。是十二个对付一个,秦飞雪可以忽略不计。”
“你既已安排妥当,还找我做什么?”
“世事难料、对手强劲。再周密的计划也难保万无一失,还需您老人家亲自坐镇以防不测。”
“他是用刀的?”
“是。刀法如神,世间无双。”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是神刀门的人?”
“他叫冷焱,是‘刀神’冷宸风的独子。”
老人干瘦的身躯微微一颤,沉声道:“你明知道我与神刀门的渊源。”
“我知道,您曾是神刀门弟子,与他的父亲冷宸风是同门师兄弟。”少女清丽的面容平静如水,“我也知道,您早在三十年前就已被逐出师门,从此与神刀门再无瓜葛了。”
老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独臂青年走入酒肆之中。
这条兴隆老街乃开封城最热闹的集市,白日里人来人往,甚为繁华热闹。除了数十家老字号店铺之外,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小贩,贩卖各式各样的新奇物品,这个小小的首饰摊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处。从这个位置看去,可以将酒肆门口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独臂青年刚走入酒肆大门,就有两个小贩不约而同地挑起各自的货担,晃晃悠悠地往酒肆走去。他们无论是装束还是表情都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其中一人还一边走一边吆喝着,完全与寻常的小贩无异。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酒肆之外,其中一个在十余步外就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左右张望。另一个则直接走到门前,慢悠悠地卸下货担,将手探入担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时,一男一女从门内走了出来。男的身形矫健、手握宝刀,正是方才进店的独臂青年,他身边的女子一身火红衣裳,娇艳醒目。见到两人,两个小贩分别从担子里抽出兵刃,一前一后扑了上去。
寒光亮起,鲜血飞溅,两道腾空的身躯同时落了下来。
“好刀法!”老人低声赞叹。
少女始终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随着两个小贩的身躯落地,人群中又有三个身影腾空而起,一人从背后扑向独臂男子,余下两人则一左一右向红衣女子包抄而来。——既然飞雪的武功不足为虑,何以会成为他们攻击的主要目标?
醉翁之意,险恶之心,却是不言而喻。
无视透背而来的凌厉杀气,独臂男子毅然选择了先保护身边的同伴,一连劈出两刀,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当红衣女子的威胁解除之时,背后的一击已至。此时他宝刀已出,背后空门大露,刀锋一时难以回转,刺客秉雷霆之势而来,早已是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一道惊人的刀气自刀锋凝聚,沿着刀身从前往后扩散,闪电一般往他背后的刺客射来。无形的刀气竟比真实的刀锋更锐利百倍,瞬间贯穿躯干、透体而过。
刀法至此,可谓万夫莫当、神鬼皆愁!
见此神技,老人的眼睛亮起了耀眼光芒,而他面前的少女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笑意浮现之时,杀气乍现。
一直躺在酒肆门口的乞丐,这位近在咫尺却隐而不现的暗器高手,终于在最出人意料的时刻发出了他的致命一击。寒光点点,犹如满天繁星,数十枚暗器已将男子的身形完全笼罩,死亡的气息迎面而至。
红衣女子突然笑了。
不同于少女淡雅如菊的浅笑,她的笑声轻快而洒脱,犹如一道甘冽清泉,令人神清气爽。只见她身形一动,娇艳的红衣瞬间化为一团温暖的火焰,将漫天的寒星点燃。待火焰过后,她轻轻伸出双手,任由手中的暗器流沙般滑落,一枚一枚地落到地上。
乞丐猛然起立,原本无神的双目瞬间瞪的滚圆,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你叫唐大城吧?”红衣女子笑得自然而甜美,“小四的眼光不错,果然是个可造之材。”
乞丐直直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红衣女子也不介意,目光又往街上飘来,当她看到这个小小的首饰摊时,不由地微微一愣,继而举步走来。
“老人家,”她径自来到摊前,目光紧紧锁定老人,仿佛并未留意到身旁的美丽少女,微笑道,“您看着好面善啊!以前可是在钱塘一带卖过扇子吗?”
老人瘦弱的肩膀隐约一颤,十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笑着答道:“姑娘既这么问,想必是老朽以前的老主顾了?”
“主顾算不上,老人家若不嫌弃,就当我是半个故人吧!老人家怎么不卖扇子,转而卖起首饰来了?”
“冬日寒冷,扇子卖不出去,只好倒腾点便宜首饰,勉强混口饭吃。”
“因时制宜、随机而变,可见老人家是个识时务之人。正巧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您能不能帮忙解答一二?”
“姑娘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我有一位朋友名叫飞雪,她身世可怜,武功也不高,但却单纯直爽,心地善良。可就是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却有人想要伤害她。我另一位朋友路面不平、仗义相助,对方不仅不收手,反而兴师动众要置他于死地,实在是可恶之极!最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这个为难飞雪的人并不是什么小人物,反而是个神通广大、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一个高人竟然苦苦为难一介孤女,又实在可笑之极!”
“所以对姑娘来说,此人是既可恶又可笑了?”
“不,”她缓缓摇头,目光深沉而坚定,“在我心中,他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人,我绝不相信这是他的本意,一定是有人自作主张罢了。此人自以为对他忠心耿耿,却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他置于可恶可笑的难堪之地。”
“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希望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只要他们不再为难飞雪,我也不再追究。至于今日这十二位杀手,八个已经命丧刀下,余下的四人就让他们各自离去吧!”
“如果对方不肯罢休呢?”
“那我只好另寻他策了。您老人家也许还不知道,飞雪是‘火神’传人,当年曾奉火神遗命帮助过裕王殿下。如今裕王登基,已贵为皇帝。我想如果飞雪向皇上求助,皇上想必不会忍心拒绝吧?堂堂天子要庇佑一个弱女子,实在是轻而易举。难道这些人还敢与天子为敌?”
“当然不敢。”老人忙道,“天子威严,谁敢冒犯?”
“老人家果然是明白人,但不知道那位在开封城中自作主张的人是否也一样明白呢?”
“姑娘话已至此,她想不明白都不行了。”
“但愿如此。既是故人,今日又有缘重逢,我就买您一样首饰留作纪念吧!”
“姑娘随便挑便是。”
“好,”她说完真的看向摊位上的首饰,目光滴溜溜打了个转,突然转向身边这位美丽的少女,“这位姑娘,我看你手上拿的这枚戒指很不错。你可要买下来吗?如果你不买的话,能不能把它让给我?”
少女平静与她对视,淡淡道:“既然姐姐喜欢,小妹愿意相让。”
“多谢。”她嫣然一笑,伸出手来。
少女将戒指轻轻放在她的掌心,平静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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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人是谁?”
“王七。”
“王七?这是真名吗?”
“不是。他的真名叫王恒,是神刀门第二十八代弟子,因年轻时违反门规而被逐出了师门。当年与他同门学艺的一共有七人,他年纪最长,是门中的首席弟子。我想他之所以化名王七是有感怀当年之意。”
“二十八代弟子?那他不就是......”
“他是你父亲的大师兄,我们两人的大师伯。”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他跟这次刺杀之事有关吗?在他背后的又是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飞雪从此能平安无事。”
“你确信对方会就此收手吗?”
“我确信。”
“那就好!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和飞雪两个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你们两个?这么快又把我排除在外了吗?”
“你到底有完没完?都说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的脑子少根筋,自然分不清什么是普通什么是亲密。对飞雪来说,你可不只普通朋友这么简单。”
“你还要胡说!”
“就算我胡说,你又能拿我怎样?师父已经封刀归隐,我是神刀门的现任掌门,你一个普通弟子还想以下犯上不成?就算你敢,我也会未必怕你,别忘了刚才是谁帮你接下那三十八枚暗器的。”
“刚才的确凶险,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早已是个死人了。”
“那你得多谢小四,是他提醒我要注意此人的。对了,飞雪很快就会醒了,你去看看她吧!如果她问起是谁把她点晕的,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还有刚才那八个人,你得承认都是你杀的,我可没有动手。”
“我知道。你当日为了请飞雪出席闻聚福的葬礼,曾答应过她今生不再杀人。从那之后,她就已经对你改观了。”
“她怎么看我都不要紧,只要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呆木头别再惹姑娘伤心了。我还有事,你代我向她问好吧!”
“等等!三日后就是侯大哥的婚礼了,你会来吗?”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他可是你亲大哥!”
“也许就是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