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听说你出事了,还听说认领尸首的就是白雪城的叶城主。我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只好前往白雪城探听真相。就在去白雪城的路上,我遇见了这个人。当时正值深夜,我在客栈的房间里打坐调息,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在调息运功的时候,身体往往保持在最佳状态,这时候的警觉性也是最高的。何况我一心想找叶城主问个明白,心里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精神上更不敢有一丝松懈。但直到这个人动手敲门之前,我却什么都没有察觉。”
“这个人一定是个内家高手,而且轻功绝佳。”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先开口询问,但门外却没人应答。于是我一边用内力吸开房门,一边做好应战的准备。但对方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容貌身形,只觉得人影一闪,桌上就已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张人皮面具,上面还沾着尸水和腐臭,显然是刚从尸体脸上摘下来的。起先我很惊讶,完全猜不出对方的用意,直到我认真地观察那张面具,才发现它很像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是我。”
“不错。看到这张人皮面具,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承天府的那具女尸并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假扮的。这个送来面具的人,也是抱着跟我一样的目的去的岭南,只不过他比我更早一步查明了真相,并且将这个真相带给了我。至于这个人是谁,则完全是我个人的猜测,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想法。”
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虽然侯青栩一再强调这只是他个人推断,但答案却毋庸置疑。这个武功高深莫测,在听到她的死讯后第一时间赶去岭南,神不知鬼不鬼地潜入白雪城,亲手从尸首脸上揭下这张人皮面具,又将面具交给同样渴求真相的侯青栩,并且从始至终不肯现身相见的神秘人,除了他们的父亲侯子轩还能有谁?
心儿......
歆儿......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却不知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温暖还是苦涩。这两个名字,分别代表了侯子轩生命中至亲的两位女子,是他心中最温暖的两份牵挂,但最后的结局却着实让人悲伤。
“你知道......”她迟疑着一下,这才不自然地问,“知道他后来去哪了吗?”
侯青栩无奈地摇头:“以父亲的个性,除非他自愿现身,否则我们谁都找不到他。我现在只希望他听到消息后会来开封参加婚礼。”
“婚礼?”她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惊喜地问,“你要成亲了?”
侯青栩微笑着点头。
“太好了!什么时候?”
“二月十二。”
“那不是只剩下一个月了?新娘子是谁?”
“她叫邢沐翎,是燕子门邢老爷子的孙女。”
“原来是燕子门的大小姐!”她一脸兴奋地道,“燕子门名声显赫,家传刀法更是出神入化,想必这位未来的嫂子一定武艺高强吧?将来若有机会,我倒要好好讨教几招呢!”
“这么说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来参加婚礼啊!我这次就是专程给你送请帖的。”侯青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微笑着往她手上递来。但她却突然全身一颤,就如触电一般慌慌张张地缩回了手。
“对......对不起,”就像突然变了个人般,她脸上原本欣悦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结结巴巴地道:“我还是不......不去了。”
“为什么?”侯青栩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因为......”她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反问道,“就算我要去,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呢?”
“自然是我的妹妹。”
“妹妹?”她呆了一呆,“侯婉歆吗?”
“这只是个名字而已,你可以叫侯婉歆,也可以叫上官无汲,更可以叫其他任何你想要的名字。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你还活着的话,你也可以不公开身份。我们的祖父不也同样在开封城中隐姓埋名几十年吗?无论如何,我只认定你们是我至亲之人,没人会来质疑你们的身份。”
“老头子也会去?”她似乎有些心动了,“还在沈昌的富贵山庄吗?”
“不,在开封城外,我们侯家的祖宅。除了燕子门与我几位师兄弟和朋友外,其余都是我们自家人。尤其是家中的各位长辈,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各位长辈?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颤,瞬间变了脸色。
“你怎么了?”侯青栩惊讶地看着她的苍白的面孔。
“没.....没事。”她连连摇头,声音却微微有些发抖。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急忙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镇定下来,生硬地道:“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办,告辞了。”
话未说完,她已经转身要走。
“歆儿......”
侯青栩一愣,伸手想要拉住她的衣袖,但她却如触电一般瞬间弹出数丈,匆匆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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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相认本是喜事,兄长大婚更是喜上加喜。任何人在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总会分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从见面时的反应看来,她似乎并不例外。听到侯青栩要成亲之时,她明显是感到高兴的,这种喜悦发自她的内心,简单而真实。得知新娘子武艺高强,她更是跃跃一试,打算与未来的嫂子一较高下。
可转瞬之间,什么都变了。
她的态度,她的言谈,她的想法,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她甚至连东方赫与东方卓都没拜见,就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走了,好像她晚走一步,就有可怕的事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她才想起自己竟把生死未卜的南宫彦给抛到了脑后。幸而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南宫凌箫亲自带人将他接回了府中调养。而小四则去了扬州府衙门,根据自己的一套说辞,向锦衣卫交待了贾新之死的前因后果。对于她没有亲自前往,陆千户倒是一点都不介怀,就连对小四的态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不但从始至终没有提出一丝异议,还根据小四提供的线索,迅速控制了覆天帮的两处秘密分舵。待小四处理完一切回来复命之时,早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大小姐!”晨曦的柔光中,小四瘦弱的身影出现在码头上,笑嘻嘻地往她所在的小舟跑来,“原来您在这儿,小的可找了您半天了。”
“你怎么来了?”她微微皱眉,似乎不满这难得的宁静被人打破。
“小的是来复命的。锦衣卫大爷那小的已经去过了,覆天帮的两处分舵也控制住了。小的想,虽然大小姐对覆天帮没有兴趣,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所以小的就把覆天帮在各地的分舵情况都报告给了锦衣卫大爷们,如此一来朝廷就能将覆天帮连根拔起,谁也别想来浑水摸鱼。”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不必告诉我。”
小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摸不清她突然情绪低落的原因,微一思索又笑着道:“方才小的去东方府找大小姐,正巧遇见那位侯公子正四处找您,似乎十分着急呢!”
“他说什么了?”
“他让小的转告大小姐,说他会在扬州等您三天,希望能再见您一面。”
“告诉他我已经离开扬州,不必再等了。”
“是。”小四满口答应,却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这位侯公子就是‘武林判官’的大弟子侯青栩吧?听说他是百年难见的练武奇才,武林年轻一辈无人能出其右。可惜他的人缘不太好,想必私底下也挺讨人厌的吧!”
“为何这么说?”
“您想,成亲乃人生第一乐事,只要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人还是乐意祝福的。可他呢?千里迢迢赶到扬州来发喜帖,却吃了卓二爷的闭门羹不说,就连他的亲妹妹都不待见他,可不是他人品有问题?”
她没好气地瞪了小四一眼,佯怒道:“你皮痒了是吗?以前邰哲峙有没有揍过你?”
小四笑嘻嘻道:“从来没有。倒不是他不想发火,而是小的从不给他任何发火的机会。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要他稍微皱下眉头,小的必能让他转忧为喜。大小姐可要试试?”
“你知道我在烦什么?”
“这有何难?”小四笑着道,“从大小姐见到侯公子的反应看来,您对这位兄长并无成见,甚至很是喜欢。您不肯出席他的婚礼,是因为害怕在婚礼上会遇见某个人吧?”
她点头。
“那就想个办法让这个人不要出现就是了。”
“不,此人非去不可。这场婚礼可以缺少我,却不能缺少他。”
“此人是侯公子的亲戚?”
“是。”
小四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的明白了,侯公子的亲戚自然也是大小姐的亲戚。大小姐不想与自家亲戚碰面,那就只能易容改装,换个与侯家无关的身份了。”
“这是侯家的婚事,又是在侯家祖宅,我能换什么身份?”
“大小姐真是当局者迷啊!您不做侯家的亲属,难道就不能做新娘子的亲属吗?不知这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
“是燕子门邢老爷子的孙女。”
“燕子门?”小四哈哈一笑,“这就巧了。燕子门乃神刀门的分支,邢老爷子与邢家几兄弟皆是神刀门弟子。大小姐贵为神刀门掌门人,向他们讨张请柬还不是非轻而易举的事?”
她先是意外地看了小四一眼,续而沉吟道:“你知道的倒很清楚。燕子门与神刀门的确有些渊源,只是邢家兄弟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兄,真要算起来,我还得叫他们一声师伯呢!更别说邢老爷子了,我一介后辈如何叫得动他们?”
“他们辈分再高也只是弟子,您辈分虽低却是现任刀神啊!刀神有命,弟子岂能不遵?这件事就交给小的来办,大小姐等着收请柬就是了!”
“喂......”
她还没来得及反对,小四早已一脸兴奋地去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垂首望着平静的江面,眼中浮现出一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孔。
拿到请柬又如何?
易容改装又如何?
今生今世,她都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