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汲飞快地跑过院子,穿过草丛,来到她的房门前。
这场梦最终还是醒了。
朱载圳,这个给了她希望并为她营造了这个梦境的人,最后又亲手撕碎了这个梦。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期望,那么等梦醒的这一刻,她就不会感到这么痛、这么绝望。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再流泪。
——在她骂出第三声“混蛋”之后,她的泪就已经流干了。
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推开了房门。她已经五天没有回过这个房间了。因为这里面有她不想看到也不愿想起的东西,她害怕自己一走进去,她正在做的美梦就会苏醒。
此刻,梦已碎,该是她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房间还保留着五天前的模样,就连躺在床上的少女都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上官无汲伸出手,抚摸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神变得复杂。
准确说,这不是脸,而是一张面具,一张参照她的模样所打造的人皮面具。做这个面具的人一定是个易容高手,所以连耳边、发迹以及脖子这些细节都没有放过,就算贴得再近,看得再仔细,也难以察觉面具的接缝在哪。而且,这个戴面具的人也选的恰到好处,无论年纪、身形都与她相差无几,最关键的是,就连眼神表情都模仿地惟妙惟肖。这简直就像是她的一个分身,一个影子。
可究竟是谁要下这么大的功夫去打造一个影子?是谁安排这个影子混入景王府,接近朱载圳?有是谁将她的过去如此清楚地告诉这个影子?
这些疑问上官无汲以前没有去想,也根本不敢去想。她害怕最后的答案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会让她难以接受,甚至会让她后悔终生。然而此刻,她不再害怕了。她今生最害怕、最难以接受也最后悔的事已经发生了。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逃避、后退,她要的是还她所在乎的人一个真相。
“你说你们很了解我,”上官无汲注视着沉睡的少女,手指缓缓地拂过她的脸颊,用一种十分平静而温柔地声音喃喃自语,“所以你假扮成我的样子,以为这样可以代替我。可你又说我变了,变得不像是你们所了解的那个我。那么你来告诉我,你们所了解的我是什么样子?现在变了的我又是什么样子?”
少女静静地躺着,神情安详。
上官无汲的手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拂过她纤细但却紧致的手臂,轻轻地捧起她的手掌,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你的手真美,”她依然轻轻地诉说道,“这么美的一双手,要是配上凤仙花汁染的指甲,一定很迷人。只可惜,你跟我一样没有留指甲。有人告诉过我,我的手是用来拿剑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可能影响我出剑的速度与准确。那你呢?你的手也是为剑而生的吗?你一定也每天练习拔剑吧?所以你的手心跟我一样磨地这么光滑,连掌纹都看不见了。你每天拔剑多少次?一千?两千?还是更多?”
她又捧起了少女的另一只手,同样温柔而仔细地观察着,“你知道吗?江湖上很多使双手剑的人,他们的左右手也未必能够练得像你一样。看来,你一定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为了练就一身好剑法,你愿意吃任何苦。你这一点真的很像我。或许说,是真的很像以前的我,那个你们所了解的没变之前的我。”
她又放开了这只手,小心翼翼地为少女拉好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躺得太久了,而且我还不确定,你接下来还要再躺多久。你放心,我会就找人来给你擦擦身子,为你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再每天帮你活动活动四肢。这样等我哪一天愿意让你醒来的时候,你还能继续再练你的剑。当然,你也不能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我可能永远都不会让你醒来。如果是这样,你就只能下辈子再练剑了。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下辈子别再当影子了,任何人的影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温柔很温柔,但等她说完,她的目光就一下变得冰冷。
比寒冰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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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听着,但不需要回答。不!是不准回答!明白吗?”
半个时辰之后,她又回到了赌桌旁,对着尚未离开的朱载圳说出了这一番话。
朱载圳疑惑地看着她。
“那我开始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中了毒,是慢性毒,此毒名为‘离伤’,对吗?”
……
“没有人对你下毒,是你自己将毒药混在茶中,每日服用的,对吗?”
……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我今生都不要再来找你。而我一旦来了,你就打算死,对吗?”
……
“你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南宫绝。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来为他报仇的,更不在乎我会不会原谅你。你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我,对吗?”
……
“你是个聪明并且自信的男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你从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你至死都不会告诉我,对吗?”
…………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非要放弃你的生命?是为了我吗?为了我什么?为了让我不难过,不伤心,不痛苦?还是为了我能活得更好更开心?那你可知道,你的死就是这世上最让我伤心难过和痛苦的事?你可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活得开心快乐?”
……
“我的问题问完了。”
朱载圳静静地听着,表情始终平静,仿佛这些问题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待她说完之后,他才优雅地伸出手,优雅地拾起桌上的面具,优雅地将它放入锦盒中,再优雅地递到她的跟前。
上官无汲接过盒子,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花纹,眼中满是珍惜与喜爱之意。看到她温柔的表情,朱载圳的脸上也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上官无汲突然问出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南宫绝并不是你杀的,对吗?”
朱载圳全身一震,笑容顿时消逝。
“我的问题真的问完了。”上官无汲的目光从盒子移到他的脸上,这回轮到她笑了,她的笑容同样灿烂而迷人,“你说的没错,我是对冥王座真的很感兴趣。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很好奇很羡慕了。你的幽冥使,你的天涯追杀令,还有你送我的十张死亡帖,这些我都想了解。你不介意好好地为我介绍一下吧?”
没等朱载圳回答,她又补充道,“对了,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你舍不得放弃并对你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我也很有兴趣。尤其是那只价值连城的镶金白玉镯……”